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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小说(74)

    高慧实在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这些政事,我都听不懂。
    高鹄低下头,眼中满是愧色: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齐牧因此重得官家欢心,已经销假复职了就行。而有了他的力荐,官家也升了欧阳旭做馆阁校勘、权监察御史里行。这是正正经经的馆职,算是把他曾任宫观官的斜路都给掰正了。如此一来,你嫁他,我们高家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
    高慧闻言大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高鹄疯了:我嫁他?爹,你没说错吧!
    可高鹄的语气却是越来越坚决:没说错。欧阳旭身后既然站着齐牧,又有备而来,这门亲事,就必须得重新拾起来了
    高慧猛然站起,愤怒地提高了声音:我不嫁这个骗子!
    当初哭着嚷着非他不嫁的人是你,如今作茧自缚的,也是你。要是你当初肯听我的劝,早日清醒早谨慎,今日又何至于此?高鹄恨女儿少不更事将把柄递给别人,也恨自己救不了女儿,可他反而将错全都怪在了女儿头上,似乎这能让他好过一点。
    高慧心中羞愤交加,恨不能亲自砍了欧阳旭,她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也不迟!大不了我跟他拼了,一命抵一命!
    高鹄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糊涂!他在西京的时候不过是只蚂蚁,捏死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是已经是翰林,又必定早有防备,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闹得朝野皆知!
    你难道还怕他一个芝麻小官不成?高慧满脸尽是错愕。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齐牧!高鹄强忍泪意,颤抖着握住女儿的手,慧儿,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可古来女子婚事,又有几件是如意的呢?爹会给你再多加三成陪嫁。欧阳旭既然如今已经颇有城府,那他赢了这一局后,也会好好对你的。至于以前的事情你就当全忘了吧。
    高慧一语不发,只是慢慢抽出手,静坐在榻上,宛如木雕一般。
    高鹄不忍再看下去,长叹一声后离去,
    蜡烛渐渐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高慧独自坐在黑暗的最深处,直到月落,日升。
    大清早上,永安楼万水阁中就有搬着修葺器具的工匠进进出出,不断传出叮当之声。经过了一夜的修整的赵盼儿,今日已经像没事人一般,正精神头十足地对着图纸,指点着工头:以后中间这块儿改叫千山阁,接待散客,最左边一元阁是雅间。右边的瓦子呢,以后就叫万水阁,专事杂耍娱乐。
    盼儿姐!池衙内兴冲冲地跑进了万水阁。因为要翻新重建,阁中陈年的积灰都被扬了起来,见赵盼儿就站在灰尘中央,池衙内心中不禁感慨,这帮手下跟着他混了这么久,怎么在如何照顾小娘子这事儿上半点长进都没有。
    哎呀,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这么大的灰,也不给咱们盼儿姐遮着点!池衙内摸出一把扇子,挡在赵盼儿头顶上,刚才我去土地庙求了个签,说咱们这重新开业之后,肯定客似云来!哎呀,房样都画好了,让他们干就行,这地方这么脏,你亲自盯着,多累啊?
    赵盼儿抬手挡开扇子:也不知道你这个东京营造行头是怎么当的,工地上的事情,自己不亲眼看着,能不出岔子吗?我既然当了永安楼的掌柜,就得对得起你花出去的钱。
    她顾不上搭理池衙内,又招呼起不远处的工匠:袁师傅,那块板子要再往后放一点!
    是是是,盼儿姐说得都对。你估计这工程还有几天能完得了啊?池衙内无比听话地点着头,活像拔了牙的老虎。
    赵盼儿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回身道:最快也得十天。三娘那边还在和你那帮厨子打擂台呢,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来有的折腾。
    池衙内顺嘴道:什么叫我那帮厨子啊?是咱们的厨子。
    赵盼儿瞪了池衙内一眼,语声冷然:池衙内,我们是生意合伴,能不能把你那些风月场上的做派都收起来?引章还在琢磨着怎么让永安楼的雅阁更雅呢,你要是三五不时地来这么一出,只怕文人墨客们都会避之不及!
    池衙内立刻正色,朝并不存在的客人拱了拱手:我改,我改还不成吗?各位,鄙店修整后重新开业,正所谓盈门飞酒韵,旧盏会新风,还望列位贤达玉趾亲临。是这意思吧?
    赵盼儿没想到池衙内肚子里竟然有了墨水,略有诧异地点了点头。
    池衙内这一得意了:论猪鼻子插葱装大象,全东京城谁比得过我啊!
    赵盼儿一哂,撇下他径直离开西阁。
    池衙内赶紧一溜小跑,追上前去:盼儿姐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要去后厨找三娘,那儿全是油烟,你确定要跟着?赵盼儿脚步不停,虽说她与池衙内现在是合作伙伴,可一码归一码,她顶多是跟他新账旧账一笔勾销,不代表两人就成了朋友,因此,她对池衙内的突然示好,始终存着几分戒备。
    池衙内却摸出一张飞钱,邀功地瞪大了眼睛:我还干了件事,包你喜欢!瞧!我帮你狠揍了望月楼那孙子一顿,还把他讹你那三百贯头金都讨回来了!
    赵盼儿看着那张飞钱,一时沉默了。
    池衙内没等到赵盼儿的崇拜夸奖,以为她是太过诧异了,又解释道:谁叫他当初为难你来着?欺侮你,那就是看不起我喽,不好好收拾一下他
    不料赵盼儿却断然道:这钱我不要。
    池衙内彻底懵了,事情的走向跟他想得大相径庭。
    赵盼儿耐心地解释:按契书,我们毁约,他本来就该扣掉我们这三百贯。不该我得的钱,我一文也不想要。你帮我还给他吧。
    池衙内沮丧地哦了一声,嘴角耷拉了下去。
    赵盼儿只得道:不过,你帮我出气揍他,我很感激。
    池衙内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真的?真的!那你请我喝酒,啊不,给我做个果子吃呗,你们茶坊的果子,我到现在还没尝过几个呢。
    赵盼儿没想到池衙内变脸如此之快,不禁扬了扬眉毛,继续向前走去:果子是三娘做的,我不会。
    池衙内亦步亦趋地跟上,又顺杆爬道:那你就帮我点个茶呗,我特想看你那弄的那个茶百戏!?
    赵盼儿烦了,索性道:池衙内,能不能请你别对我这么亲近,毕竟三天之前,你还是我在东京最恨的人之一。就算是为了永安楼,我恐怕一时半会也没法当你是朋友。
    池衙内讪讪地答:哦。我只是看你那天被顾千帆伤得那么深,才变着法儿想让你高兴一点。谁年轻的时候,没爱上过一两个混账呢?小娘子嘛,还是要多笑才美。
    赵盼儿一怔,池衙内虽然嘴上油滑,但这几日总跟他斗嘴,似乎倒真没那么多时间伤心了。想到这,她放柔了声音:谢谢。等这块忙完了,我再点茶给你喝吧。
    池衙内眼前一亮:真的?
    一言为定。赵盼儿脚步不停,这几天,还要麻烦你盯着采买的事,行会那边也得要你去拜拜码头,毕竟永安楼是脚店,还需要从他们正店那里买酒。
    池衙内忙打包票:没问题,交给我。我一定把最好的酒弄过来。
    赵盼儿忙道:不是要最好的酒,而是要最适合永安楼的酒。衙内,酒楼想要做好,并不是花钱请最好的厨子、买最贵的酒、请最灵醒的跑堂那么简单,而是要处处做到平衡。我在半遮面的经营上汲取了不少教训,所以不想在永安楼上再犯了。
    池衙内虽然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但能坐在东京十二家行会总行头的位置上,自然有他的能耐。他立刻正色起来:你放心,永安楼的事我全听你的,我这就去找,保证把七十二间正店的酒全都找来,然后咱们一家一家试,直到找到最合适的那款酒为止。那天你在万水阁里说的话,我也一直都没忘:我们要做一个全东京前所未有的酒楼,为了这个梦想,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赵盼儿退后一步,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池衙内。
    池衙内摸了摸自己脸,发现上面没粘东西,便不解地问:怎么了?
    赵盼儿倒也不掩饰,认真地答道:头一回看你这么正经,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池衙内嘿嘿一乐,正想再自夸几句,赵盼儿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走到灶房外,赵盼儿隔着窗子看见孙三娘正和几位厨子对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扰。只见孙三娘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开口:行了,别跟我说什么女人不能当大厨,咱们手艺上见真章!
    说完,孙三娘抄起一块豆腐,唰唰数刀飞过,然后把豆腐放在清水中一漂,一朵豆腐菊花瞬时呈现。在场的厨子们尽皆倒吸一口冷气。
    孙三娘随手将刀往案板上一插,那菜刀便深嵌进案板中:不服气的,就来跟我比一比。服气的,就站到那边去,每人煎一道鸡子给我尝尝味道,我满意了,才可以留下,否则,就另请高就吧。对了,能留下来的,工钱加两成。
    厨子们对视一眼,纷纷站到了孙三娘所指的方向。
    见孙三娘已经把一众厨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赵盼儿对后厨这边不再操心,转头去了如今被宋引章改成表演场地的一元阁。一元阁已经被宋引章布置一新,比从前的半遮面雅间还要古典雅致。宋引章正领着教坊司的六名学徒参观,之前去过半遮面的素娘也在其列。
    宋引章给姑娘们一一介绍着:以后这边的一元阁会设二十四个雅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为名,这一间,名为雨水。
    六名姑娘欣赏着屋内装饰、纷纷颔首,身在乐籍,她们也都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这一元阁虽说谈不上奢华,但胜在一个雅字,不比任何大官的私邸差。
    素娘难掩激动地赞叹道:真漂亮。宋姐姐,你今日请我们过来,可是要我们以后来这里表演?我们一定捧场。
    宋引章微微一笑:不止如此。我想和各位签一个契约。大家以后在这表演,除了按市价有酬金之外,还可以按卖酒的一成提取花红。
    真的?众女哗然,这样的报酬她们平时可是想都不敢想。
    宋引章从身后拿出一份契书:不过,所有的表演都要听我安排,而且你们虽然也可以在别处表演,但是绝对不可以泄露或者模仿我们永安楼的节目这是契书的样本,大家不妨看看。
    女孩们忙接过契书、争相阅读,看着契书上罗列的演出内容,大家都惊叹不已:宋姐姐,这全都是你想到的主意吗?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宋引章看向楼梯口向她微笑的赵盼儿,也跟着温柔一笑,往日眉间的那抹忧郁之气,早已散尽。她毫不居功:哪里,这是我和我的三个姐妹一起琢磨出来的。
    赵盼儿满意地从一元阁走到由葛招娣负责的千山阁,只见葛招娣正跟永安楼原来的掌柜和几个伙计交谈风雨之夜,这小姑娘不单看了一晚上的家,还一个人把小院里的淤泥落叶清理得干干净。赵盼儿三人第二天回来一进门,还端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极有眼色的她,见宋引章突然回归,也什么都不问。有这一份眼色在,赵盼儿相信,葛招娣肯定能干好领班!
    果然,不一时,葛招娣已经游刃有余地与掌柜的、跑堂的称兄道弟地立起了规矩:大家放心,我才这么点儿大,哪敢跟各位叔叔哥哥争领班的位置啊?老客们还离不开你们招呼呢。不过既然赵姐姐这个新官上任,咱们的规矩也总得动一动不是?这是我新拟的几条章程,刘叔您识字,待会儿跟大家交代交代。总之就是一个道理,勤快了有奖,可再像以前那样偷懒或是怠慢客人,那就得罚
    至于葛招娣究竟准备怎么罚,赵盼儿并没有听到,因为这时疾步走来的何四匆匆对她说道:有位高小娘子过来找您,说是您朋友,我就引着她上这儿来了。现在正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呢。
    高慧会来这里找她,还真的有些出乎赵盼儿的预料,左右永安楼里一时也没什么急事,赵盼儿便整了整衣服,出了门。
    从栈桥走到岸边,赵盼儿便看见了正看着在永安楼顶忙活的工匠们发呆的高慧。她笑着在高慧身边站定:高娘子近来可好?
    高慧收回视线,眼神木木地看向赵盼儿:我真羡慕你。到东京还没半年,就一会开茶坊、一会开酒楼,弄出偌大一片事业来。而我呢,只能无所事事,等着出嫁而已。
    赵盼儿先是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忙道:高娘子新的婚事已经定了?恭喜啊!
    然而高慧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因为我要嫁的,还是欧阳旭。
    赵盼儿闻言一惊,她这才察觉高慧虽然外表依然明艳,可眼角眉梢却写满了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
    高慧的表情有些难看:欧阳旭从西京回来了,他讨了齐中丞的欢心,升了官,又拿住了我的私隐当把柄,所以我爹就决定让我再嫁他。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赵盼儿吃惊地掩住口:啊?
    我没有骗你,这会儿,他正在府里跟我爹谈迎亲的日子呢。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眼睛里多了一道邪气,我看着就心寒。一个停妻再娶的骗子,一个用女儿家私隐威胁的小人,这就是我爹看中的东床快婿。他根本没想过,我和欧阳旭结了那么深的怨,成婚之后,他会如何对我!只是,和高家的前途相比,我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高慧惨然一笑,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流了出来,我说羡慕你,是真心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欧阳旭现在就是一只冷静的毒蛇,既然报复了我,也一定会找上你。
    谢谢。赵盼儿替高慧抹去眼泪,心中感慨万千,她怎能想到欧阳旭竟能做出如此卑劣无耻之事,看来她看男人的眼光确实差到不行,现在想想,当初她被欧阳旭抛弃,也算是命运暗中救了她一次。
    这个时候,高慧再也忍不住,伏在赵盼儿肩上痛哭起来。想起第一次见到高慧时,她那光彩夺目的样子,赵盼儿不禁为她的未来深感悲哀,亏她一度认为高鹄纵然好色,却也算是个好父亲。赵盼儿心中暗想,若是她能帮到高慧就好了。
    是夜,杜长风披着星光来到了桂花巷小院。原来,赵盼儿送走高慧后,就找到杜长风,让他以朋友的名义替她们打探一下欧阳旭的口风,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杜长风一直帮欧阳旭打理着家宅、照顾着德叔,没有谁比杜长风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杜长风给赵盼儿等人复述着欧阳旭让他转告给赵盼儿的话,说是欧阳旭在寻访抱一仙师时曾经跌下山崖,险些没了性命,这一趟西京之行让他看淡前事,今后,他只会关心功名利禄,不会来找赵盼儿的麻烦。
    孙三娘显然有些不信:他真是这么说的?
    杜长风老实本分,总是把人往好了想,他点头道:我亲耳听见的,我觉得他是真心的。
    如今已经自认看透了男人本色的宋引章却是冷笑不已:欧阳旭的真心,能值一百钱吗?他当初还不是信誓旦旦的和盼儿姐许下三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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