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招娣一边和葛母撕打,一边冲着陈廉喊:你还说不是?真的不是我!陈廉用力扯开两人,好心劝道,大娘你不许打人!行了!招娣你也别咬人,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葛招娣一听这话,眼睛变得血红:没有隔夜仇?姓陈的,我说过多少次,我一家人都死绝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葛母又冲上来,对着葛招娣一通乱捶:你竟敢咒我死!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然而葛招娣敏捷地左右躲闪着,葛母根本近不了葛招娣的身。
陈廉见事态愈演愈烈,焦急地劝说着:招娣你讲点道理,我明明是帮你的!做人不能不讲孝道啊
谁跟你讲道理?谁要你管闲事?葛招娣狠狠地把手中的磨喝乐砸在地上,你滚!你马上给我滚!
陈廉捡起缺了一角的瓷人,不敢置信地说:你干嘛扔磨喝乐?这是我跑了三个地方才买到的!
葛招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悔意,却依然口是心非地骂道:你买到的东西,我就必须得喜欢?你觉得对的闲事,就可以再三插手乱管?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再说一次,滚!立即!马上!
陈廉大受打击,咬着牙道:行,小爷我以后再跟你说一句话,就不是人!说完,就受伤地扭头飞跑着离去。
不远处,孙三娘和赵盼儿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远远地看到了葛母和招娣还在争吵。
这事不能硬上。赵盼儿拉回了就要冲上去蛮力解决的三娘,对她耳语了几句,孙三娘的眼睛顿时一亮。
当陈廉失魂落魄地回到皇城司南衙时,手中仍紧握着那个破碎的磨喝乐。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路滴到了地上,可陈廉却浑不在意地紧握着拳头。掌心传来一阵阵剧痛,此时此刻,他宁愿用身体上的疼痛逼迫自己忘却葛招娣让他滚的画面。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起,葛招娣就跟他各种不对付,可明明他们最近见面的时候都玩得挺开心,原来这都是他的错觉吗?陈廉的泪水滴落在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破碎摩喝乐上,冲淡了上面的血迹。
不知何时,神然黯然的顾千帆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心:出什么事了?
陈廉迅速转身,一抹眼泪:没事。钱我已经送到了,盼儿姐那边一切都好。对了头儿,反正你这些天也要接待北使,不需要我跟着。大理寺不是有个案子,要我们帮着出京核查吗?我想去。我马上就能动身。
顾千帆看着陈廉手中的磨喝乐碎片,心中已如明镜,可他觉得陈廉和葛招娣最多是吵架拌嘴,只要先服个软、道个歉,不是什么大事,不像他顾千帆的心中抽痛,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个案子在陈留,至少得要一个月。
陈廉眼下正需要这种能远离东京,防止他想起葛招娣的机会,固执地说道:我不管!只要能让我出京,怎么都行!
看他如此绝决,顾千帆心中也掠过一丝伤痛,他拍了陈廉的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厢,一脸凶神恶煞的孙三娘大步冲向巷口,朝葛招娣大吼:死丫头!打碎了赵娘子的玉观音,还想逃?
葛母被她吼得耳朵嗡嗡直响,转头便见到孙三娘正双手叉腰、女凶神般盯着葛招娣。葛招娣被孙三娘横眉冷目的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一时摸不准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孙三娘看见葛母,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拍花子的,还是想蹿腾她做逃奴的?
葛母被吓怕了,结结巴巴地推诿道:不,不是,我是她娘
跟我走!今儿个非得好好治治你们不成!孙三娘眼露凶光,不等葛母把话说完,就一手一个,拎着葛招娣母女就往小院走去,边走还边冲招娣悄悄地使了个眼色,招娣立刻心领神会。
葛母和葛引娣被孙三娘一齐重重地扔在地上,她们抬起头,却见石桌边的赵盼儿一身红衣艳丽打扮,活脱脱像个风月场上的行首。
赵盼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染着指甲,一边故意拖着长音说:抓回来了?拎到后院去,打二十皮鞭。
是!孙三娘拎起葛引娣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葛引娣装出来的惨叫声。
赵盼儿漫不经心地轻吹着涂好的指甲:你是她娘?那你替她赔钱吧,只要钱到手,我也不想伤及性命。那玉观音是顾衙内送我的,千金难买。看你这样子也是个没钱的,就赔个五十贯吧。
葛母脱口而出:五十贯?!你讹人啊?!
赵盼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葛母不寒而栗。
这时孙三娘已然回来:赵娘子息怒,她不肯赔钱,我这就把她扔到井里泡一晚上,明儿早上再送官。
葛母早被吓怕了,大喊:别,别别,我真没钱!
赵盼儿嘴角微扬:好教大娘知道,我们这半遮面,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整个东京都是有名号的!院子里管事是教坊的宋大娘子,相爷见了她都得敬着!葛母这下真怕了,扑在地上:贵人饶命,老婆子有眼无珠,得罪了!可老婆子真没那么多钱,他爹许配她给邻村于大仙,也才得了十贯的彩礼。您就算杀了我全家,也没五十贯啊!
她拍着腿呼天抢地: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贱啊,逃婚不算,还要拖累全家人。我只想把她抓回去,可没想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啊!
赵盼儿皱眉:谁管你家破事,我只要钱。三娘。
孙三娘默契地上来又要拉葛母。
葛母大惊:别!别!要不我把招娣抵给你们好吧,她长得还行,接几年客,五十贯肯定就有了!
孙三娘再也听不下去:你真是她亲娘?
赵盼儿忙道:算了,写奴契去。
奴契很快就拟好了。赵盼儿道:看好了啊,齐州长清县葛招娣,尚未许配人家,如今绝卖于我,生死再于旧家无关。
葛母眼珠一转,改口道:那,那我从齐州跑过来这一趟,总得有个交代吧?
赵盼儿:你要多少?
葛母:十贯。
赵盼儿冷笑一声,啪地将纸拍在桌子上:行,十贯就十贯,按手印!
葛母自认目的已经达成,便在奴契上按了手印。后院里的葛招娣透过窗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泪如雨下。
赵盼儿收回奴契,满意地朝孙三娘努了努嘴,孙三娘便将事先备好的五串铜钱丢给了葛母。
葛母把钱一下子抱到手里,发现数目不对,当即翻了脸,怎么才五贯钱!不是说好是十贯的吗?
赵盼儿冷冷一笑,轻蔑地点评:乡下人。
孙三娘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哪个东京人家里随手就放十贯钱?等着招贼呐?
葛母没见过什么市面,见赵盼儿和孙三娘都说得这么笃定,顿时深信不疑。
赵盼儿对着光照着自己涂得血红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说:我只管这院子里的事,能拿出来的现钱就五贯。其他的,让她送你去问我们东家池衙内那取。
葛母赶紧重复着念了一遍池衙内,试图加深一下记忆。
赵盼儿的嘴角隐隐带了笑意,却依旧无比认真地点点头:对,东京十二行的总行头,池衙内!
第二十八章 前尘谜
孙三娘和葛母一齐站在池衙内那位于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的私宅外。头一回见到这么豪华的宅子的葛母眼放金光,连门口的砖都忍不住摸上一摸,倘若孙三娘告诉她,这儿就是王母娘娘的寝宫,她也会信。
孙三娘从怀中掏出赵盼儿事先准备的信封,煞有介事地说: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东家的宅子。你拿着这封信进去,他肯定立马把剩下的钱给你,没准还能多赏你几个呢。
葛母抢过信,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与此同时,池衙内正在府中跟吕五生着闷气,吕五明显是拿了张好好的好处,才特地过来向他汇报她的情况,至于吕五说的那些张好好生了病的话,他是一百个不信。
生病?生病找大夫啊?找我有鬼用?池衙内烦躁地打断吕五,自那天跟张好好不欢而散,池衙内再也没去找过她,他毕竟也是男人,张好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的尊严,如果她不给他道歉服软,他再上去冷脸贴热屁股,岂不是让全东京的人看笑话?
吕五知道池衙内还在乎张好好,忍不住劝道:衙内,好好姐这就已经算是服软了,您就着台阶就下吧!
池衙内听了气得两眼直翻,他实在想不通,这吕五明明是自己的人,怎么向着张好好说话?他咬牙道:男人的面子大过天,你懂不懂?懂不懂?她要不亲自来求我、哭着跟我认错,本衙内这辈子都不会理她!
吕五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得俯首称是。
池衙内烦躁地扇了扇子:那个赵盼儿呢?这么热的天,她那破茶坊没有冰,是不是都快馊了?
吕五知道赵盼儿已经解决了用冰问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哈哈!她想买冰,也得跪着来求我,要不然池衙内突然察觉吕五表情不对,不禁问道,你那什么表情?
吕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回衙内,顾副使,他最近升官了,现在是正任的皇城使。
什么?他又又又升官了?池衙内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仍嘴硬道,那又怎么了?
吕五嘴角抽了抽:皇城司手下有个司,叫冰井务。
池衙内只觉五雷轰顶,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把手里的扇子折成两段,结果反倒因此撅疼了手。
这时,一手下匆匆而入,向疼得龇牙咧嘴的池衙内耳语说,赵盼儿派了个人过来。
池衙内正愁抓不着赵盼儿出气,哪想到她还能自己送上门来。他立时笑逐颜开,殷切地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葛母被人带了进来。她原本就被屋里那富丽堂皇的布置迷花了眼,一见池衙内那帮地痞手下,更是战战兢兢。她颤巍巍地给池衙内递了封信:衙内万安,赵娘子要我把这封信带给你
池衙内撕开信一看,里面却是一张白纸。他当下就火了:这是信?你消遣本衙内啊?把她给我打出去!
葛母当即懵了,狗急跳墙地大喊:我又不识字,哪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你得给我钱啊,五贯钱!不然我要告官,告官!
池衙内一用劲,又把扇子再折了一次:给我狠狠地打!让她去告官!
不等池衙内再说第三遍,众手下立刻抄起家伙,一拥而上。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满头是血的葛母被扔出了大门。
隐蔽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的孙三娘一使眼色,一个路人便会意地走了过去扶起葛母:哎呀,你怎么得罪了池衙内啊,他可是个不讲理的霸王!赶紧出城去吧,别再回来了,不然再让他的手下见了,你的小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葛招娣和赵盼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远远看着葛母满目惊慌、跌跌撞撞地跑开的样子,葛招娣捂着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孙三娘走到葛招娣身边,心疼地看着她,同为女子,她真的很理解葛招娣现在的心情。
赵盼儿安抚地拍了拍葛招娣的手:放心,池衙内的手下都挺有分寸,不会伤到人命。这一回不好好治治她,她还会像吸血虫一样缠着我们不放。
葛招娣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急急否认:我不是为她难过,我只是葛招娣再也抑制不住被她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投到孙三娘怀中哽咽道,为了给我那还不到八岁的弟弟攒彩礼,他们卖了我两回,第一回 卖到饭馆里当养娘,我自己挣钱赎了身。第二回,他又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岁的屠户当续弦。我好不容易逃回家,我弟弟还给那家报信所以我才会说我全家都死绝了!她是我亲娘啊,她也是女的,怎么就这么忍心人家糟践她女儿!
都过去了。孙三娘拍着葛招娣的背,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赵盼儿微红着双眼从袖中取出那张奴契,坚定地说:拿着这个,以后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葛招娣看着奴契,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盼儿:你把奴契给我?真的给我?
赵盼儿眸光闪亮,既有涅而不淄的傲骨、也有阅尽千帆的底气:我也被卖过,我做过官奴。这贱籍的烙印,我花了整整十年才洗掉,又怎么会让我的姐妹再被烙上?
葛招娣愣了半晌,用颤抖的手接过奴契,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赵盼儿走上前去,与孙三娘一起轻轻拥住葛招娣,她们彼此相扶,给予对方以温暖。葛招娣突然觉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害怕,因为她们永远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如此奔波了一天,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晚上。赵盼儿原本想像三娘和招娣那样早早回房休息,可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睡意反而越来越淡,索性便起身去灶房忙活了起来。
孙三娘被屋外的响动吵醒,想到家里放了五百贯钱,她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她执灯出去一看,见是赵盼儿抱着一只瓷罐从灶房里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我听到响动,还以为有贼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赵盼儿晃了晃手中的瓷罐:我刚去熬了一锅酸梅浆。家里才放了五百贯而已,别那么担心。望月楼得买、茶坊明早的生意也还得继续做呢。
那你早点睡。孙三娘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正好困劲儿上来,便打了个哈欠,回了房。
赵盼儿将瓷罐放进井中镇着,又推开院门,看了看在月亮的清辉笼罩下空无一人的小巷。顾千帆曾与她约定,如果他想见她,就在藤蔓上放一朵黄色的花。相比几个月前,院墙上的蔓藤已经愈发茂盛,然而夜色下的藤蔓却是一片碧绿,
赵盼儿心中隐约的希望又一次落空,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院门、回到房中。这些天,她一直睡不好,不得已只能再喝了一碗安眠的蝉蜕汤。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才渐渐将她的思念压倒。迷蒙之中,她似乎感到顾千帆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太久没见,以至于她出现了幻觉。她眷恋地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呼吸渐渐轻浅、眼皮愈发沉重,最终进入了梦乡。
随着赵盼儿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角落处的一团黑影动了动,不知何时出现的顾千帆轻出现在窗边,静静地注视着赵盼儿的睡颜。他的心中痛如刀搅,却不敢近她一步。如果这是皇城司最酷烈的刑罚,他只愿能永生永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千帆方从怀中掏出大相国寺的三千贯库帖和一朵黄花一起放在桌上,压上了一只瓷瓶。但片刻,他又将黄花取回,将库帖写着平安如意的那一面翻过来,重新压好。山雨欲来,顾千帆留恋地再看了一眼赵盼儿,替她合上了窗。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一阵明灭过后,窗边已不见了顾千帆的身影,疾风阵阵,卷起沙石,赵盼儿的窗子也被吹开,瓷瓶和库帖都掉落在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赵盼儿急急地去了半遮面看屋子有没有被风吹坏。葛招娣和孙三娘主动留下来收拾也颇有些混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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