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风拖着孙理便往外走: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走,回书院去读书!
孙理连忙往茶坊里缩:别啊杜夫子,茶汤巷的老板们来半遮面踢馆,这多新鲜啊,错过了就没有了!
杜长风心中天人交战良久,终于禁不住好奇,嘴上继续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孙理,却将他拉回了茶坊。半遮面后院中,赵盼儿和胡掌柜分据于长桌两端,五位担任评委的客人分列两边。
胡掌柜傲气满满地介绍着:东京斗茶的规矩无非比汤色、水痕、茶味三样,各家用各家的茶饼、泉水,再请五位客人品评,三赢二输,如何?
好。赵盼儿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胡掌柜向众人展示茶瓶汤瓶:我的茶用的是北苑先春,常言道,明前茶,贵如金。水,用的乃是天台山的禅泉。
赵盼儿则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说道:我们自钱塘来,自然要用钱塘出的雨前径山茶,水,则是寻常雨水。
胡掌柜听了赵盼儿的话,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轻蔑。
袁屯田倒是有些意外:呀,半遮面只怕弱了一筹。北苑先春是今岁贡茶,径山茶,我却从没听过,而且还只是雨前。
浊石先生也皱眉道:《陆羽茶经》说,茶水用山水上,既是泉水为最佳,雨水哪比得过天台山的禅泉?
杜长风和孙理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杜长风的眼镜片却又掉了,他只得拉住孙理问:我的叆叇又丢了,我看不见,你快说说他们在做什么?
孙理被杜长风捉住不放,只得不太情愿地讲解道:他们现在开始碾茶了,哟,胡掌柜用的是金碾子,真漂亮!
只见胡掌柜用一只船形玉碾碾碎茶叶,边碾边道:这是茶仙卢仝传下来的黄金碾,金为众器之皇,无杂色杂味,碟出的茶细密清香。评委围观,啧啧称奇。
赵盼儿那边虽然只有两只普通的小石磨,可当她开始碾茶时,却身形优美地旋转起来,不停击打磨柄,运磨如风,身姿竟如舞蹈一般,彩色披帛则有如仙女飘带般泛起弧圈。围观众人看得心旷神怡、齐声叫好。
见底下众人叫好,胡掌柜愤愤地丢了玉碾:碾茶就碾茶,妖妖娆娆地跳什么舞,真是青楼作派!
有人应和道:听说赵娘子之前和宋娘子一样,也做过官伎?
听着众人的议论,赵盼儿脸色渐渐发白。宋引章惊怒,正要开言,杜长风却长声道:英雄不论出身,石勒不过是奴隶子,仍能做开国之君。斗茶本来就是各展手段,半遮面可没说尊驾用金碾市侩恶俗,胡掌柜口出恶言,却是落了下乘。
胡掌柜闻言脸色一白,众茶客也纷纷点头,之前议论赵盼儿之人面现羞愧之色。正帮着赵盼儿筛茶粉的孙三娘被杜长风的话深深触动,她向杜长风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却只能看清他的衣裳。
与此同时,赵盼儿正在给炉子上水釜扇风,只见她团扇上下翻飞,如同舞蹈杂技一般,煞是好看,倒像是节会上的扑蝶舞。与此同时,胡掌柜那边已经率先开始点茶,他先用汤瓶中的沸水过一遍茶盏,然后以小勺舀取茶末,在盏中调作膏状,不时以汤瓶冲点,再以茶筅迅速回环搅动,不一时,茶盏就泛出雪白的泡沫来。
袁屯田不禁叫好:点汤如银龙吞吐,击拂轻重自如,不愧是茶汤巷的名手!
赵盼儿这边才刚刚开始,看了胡掌柜的手势,她心中暗惊,微一凝眉后也执起茶筅击拂,但却不是回环搅动,而是如弹琴轮指一般运腕如飞,动作竟陡然成了虚影。袁屯田见众人突然安静,回头一看赵盼儿的英姿,竟然张了大嘴,说不出话来。
杜长风满脸迷茫地左顾右盼:怎么回事,怎么全都不说话了?
浊石先生惊叹道:赵娘子这手击拂,似是化用琴技中的拂弦?
一旁的宋引章得意地扬起下巴:正是,姐姐虽然鲜少在外人面前弹奏,却在七弦一道上,下了十余年的功夫,你听。
浊石先生侧耳倾听,才发现赵盼儿的茶筅击在茶盏上,隐隐有金石之声,他脱口而出:这是《阳关三叠》,赵娘子竟然用茶盏奏出了琴曲!
胡掌柜仍在搅茶,侧头见赵盼儿的动作,顿时心惊,放下茶盏大声道:我的茶点好了!
赵盼儿此时汗已湿额,她用力击下最后一筅,也道:我的也好了。诸位可以来品茶了。
众茶客上前一一察看,所谓汤色、水痕、茶味,即是说斗茶除了斗茶味,更要斗色斗浮,即以茶汤的颜色与冲出来的茶沫咬盏决胜负,简单来说,也就是谁白谁赢,谁的沫子先散谁输。
浊石先生评判道:茶汤皆是纯白色,皆为上品。汤色这一局,平手。接下来就要看咬盏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盼儿的茶沫已经先开始散了,胡掌柜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向众老板一拱手:幸不辱命。
眼看赵盼儿的茶沫越散越快,众茶客同情地看了看赵盼儿一眼,袁屯田尴尬地咳了一声:赵娘子,水痕这一局,只怕你输了。
赵盼儿却志在必得地笑了:各位请仔细看。
众人凝神一看,只见赵盼儿白色的茶沫虽已散去不少,最终却在黄绿色的茶汤上凝为月窗梅枝图案,然后再不散去。浊石先生惊叹道:这是以茶为画的茶百戏!
茶汤巷众老板听到,争相抢过来察看:真的是失传已久的茶百戏!赵娘子,你从哪学的来的?
赵盼儿在一片叫好声中看向众评委:诸位,水痕这一局,谁是胜者?
五位评委对视,异口同声道:自然是赵娘子。
见胡掌柜面色不佳,跟他同来的一名掌柜安慰说:还有最后一局茶味呢,我们未必输。
此时五位评委先后举盏品尝,良久,浊石先生道:北苑先春茶汤香醇,香甘重滑,一派王者气度,实乃茶中珍品。
茶汤巷的一众老板脸现微笑,不管赵盼儿有什么奇门外道,茶味好才是茶坊的根本。
杜长风忙问:那半遮面的呢?
袁屯田回味片刻道:我是第一次喝这径山茶,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但只觉入口无涩,清香悠远,倒似我家中闲坐赏菊一般,有种秋爽洒然之感。
浊石先生也跟着附和道:对,就是这种感觉,茶一入口,倒来不及去品香品味,只觉身如梦幻,飘然如去他处。
杜长风虽然看不见,但也心生感慨:人有境界,茶也有境界,并非最好的茶叶与最好的水,就能点出最好的茶,君臣佐辅,方能更上一层楼。
胡掌柜急赤白脸地看着底下的评委,不满地说:少说这些虚的,喝茶不就喝个好味道吗?到底这一局,谁赢?
袁屯田和浊石先生想了想,站到了赵盼儿一边,另两位评论则去了胡掌柜处。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最后一位评委抱歉地向赵盼儿笑,走向了胡掌柜那边。大局已定,茶汤巷的诸位老板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孙三娘气坏了,觉得这个结果不公平:不可能,盼儿绝不会输的!
可那最后一位评委茶客还未走到胡掌柜身边,却突然一顿,然后拱手对众茶汤巷老板道:对不住了各位,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胡掌柜的茶虽好,可就算不去茶汤巷,在别的地方也多半喝得到,大不了我请茶博士到家里来冲调即可。但赵娘子的茶,却是独一无二,所以,我还是选半遮面。说完,他快步走到了赵盼儿这边。
本来已经脸色雪白的赵盼儿猛然笑了,她拱手对满脸不可置信的胡掌柜一礼:承让!
形势陡转,胡掌柜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赵盼儿虽然赢了,面上并无骄傲之色,依旧大方有礼地面向众人道:各位掌柜,所谓茶道者,只要遵其道,便可八仙过海,各展其能。我确实曾因父罪沦为乐伎,但如今早已脱籍,也喜欢在点茶时用上自幼习得的歌舞功夫。但有道是茶如人,人如茶,只要茶汤本身香凝悠远,便自能引来赏味之人,竟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它之前到底是生在御茶园中,还是生在钱塘山畔呢?
此语一出,举座皆默,众茶客微微点头,宋引章更是听得心潮起伏。不知何时,顾千帆已经出现在重重看客之后,他满眼欣赏地看着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的赵盼儿,反复回味着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胡掌柜也被深深触动,最终他拱手道:多谢赵娘子一言醒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今后茶汤巷欢迎赵娘子常来常往!
见茶汤巷的掌柜们转身离去,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孙三娘开心地大声招呼着客人:多谢各位捧场,请去前面正堂,我们有新制的黄中饼秋菊饮,请大家免费品尝!引章,你也来帮帮忙!
在场众人兴奋不已,纷纷涌入正堂。杜长风随着众人挤到正堂,突然被涌来的诸人一推,整个人向前扑去。就在他脸即将碰到地上的那一刹那,孙三娘一直脚伸了过来,正好垫在了他的鼻子上。
孙三娘一把拉起杜长风:多谢官人帮我们仗义执言,你没事吧?
杜长风虽说没跌个狗吃屎,但鼻子也被砸得得通红,涕泪交加之中,他如闻天籁:没事。
孙三娘和抬起头的杜长风对着了个正着。孙三娘只觉面前这个头发蓬乱、被帽子遮住半张脸的男子有些熟悉。杜长风只能模糊地看清一个脸型,他下意识地也觉对方有些熟悉:咱们可是在哪见过?
袁屯田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小杜,你怎么用这么老套孟浪的路子跟人家搭话?
杜长风闹了个脸通红,连忙摆手否认:误会,我没有,我真没有
孙三娘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袁屯田,你取笑我没关系,干嘛取笑老实的读书人?小心我不给你果子吃了。说罢便拿着几个盘子朝后屋走去。
别呀!袁屯田急忙朝孙三娘追去。杜长风整理衣衫,却意外地发现身上掉下来一朵绒花,显然是孙三娘伸脚勾住他的时候,弄掉了鞋尖上的绒花。杜长风赶紧把绒花捡了起来,想还给孙三娘,但从他举目望去,尽是模糊的人影,哪还见伊人芳踪?杜长风留恋地把绒花紧紧握在手上,喃喃道:真是一位心善人美手巧的小娘子。
仍在后院忙碌的赵盼儿看着正堂中热闹的样子开心地笑了,她情不自禁地比了几个舞蹈姿势,接着从树枝上摘下一朵石榴花,边跳边唱了起来: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她身姿柔软、腰肢婀娜,在红花绿叶的衬托下,一袭素衣的她宛若初堕凡尘的仙子。
突然她身体一僵不知何时来到了院中的顾千帆,已经将她的动作收于眼底。
赵盼儿张皇地站好:你什么时候来的?
石榴花下,赵盼儿明眸皓齿、顾盼生辉,顾千帆毫不掩饰他对她的舞姿的欣赏,目光几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早就来了,在你碾茶之前。
赵盼儿的脸突然变得雪白:你都看见了?
顾千帆略有不解:看见什么?
赵盼儿难掩自卑地支吾道:我,我故意以舞姿碾茶,还有用弹琴的手法击拂,听见他们议论我做过乐伎
顾千帆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缓慢而温柔地向她走来:盼儿。
你别过来,也别那么叫我!赵盼儿急急倒退一步,那一天,我要你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我,否则别来见我,你想清楚了吗?
顾千帆神色极为认真:想清楚了。
赵盼儿浑身一震,有些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千帆深吸了一口气:赵盼儿,你听好了,我想了几天,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我想娶你,和你白头到老。
赵盼儿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疯了!你刚才看清楚我跳舞弹琴的样子了吗?你还记不得我在周舍面前也曾浓妆艳抹,媚意勾引过?除了你熟悉的我,那一面,也是我!你是朝廷命官,可我做过乐伎,而且从今天起,只怕全东京城的人都知道
顾千帆却一把拥住了她,眼中写满了深情:那又如何?要娶你的又不是他们,而是我!
赵盼儿仍在微微挣扎:可是
顾千帆不许她挣脱,强势地说道:没什么可是,情爱一道,我向来迟钝,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只要一旦认定,我就和你一样,绝不后悔。因为什么良贱之别,什么身份地位,在我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看来,都是浮云。赵盼儿,还记得你刚才说过什么吗?无论是生在御园还是钱塘山间,只要茶汤香凝悠远,便自能引来赏味之人。我,顾千帆,便是你那个人。
赵盼儿如遇雷击,贪恋地感受着顾千帆身上的温度。顾千帆放开她,摘下树上的石榴花枝,递向赵盼儿:媒聘尚未齐备,暂且以此为礼,盼儿,你可愿意?
赵盼儿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枝石榴花。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顾千帆竟然开心地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赵盼儿又气又急,拍打着顾千帆的肩:快放我下来!别让客人们看见了!
顾千帆促狭一笑:叫我名字,我就放你。
顾千帆赵盼儿急急叫道,然而顾千帆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赵盼儿突然心领神会,放柔了声音:千帆,放我下来好不好?
听到赵盼儿唤自己千帆,顾千帆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一笑当真是意气风发、看杀卫玠。好。他将赵盼儿轻轻放了下来,可依旧未曾松手,眉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欣喜。
一簇簇火红的石榴花之下,赵盼儿罗袖迎风、眉眼如画,她仰头看着顾千帆英俊的面庞,一时,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另一边,忙得不可开交的宋引章趁着换水的空档到屏风后休息了一下,身边有微风渐起,她以为是孙三娘在替她扇风,回过头却发现原来拿着团扇的人是沈如琢。宋引章结巴起来:啊,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沈如琢自如地走到宋引章身边:一回生,二回熟嘛。上上次帮你姐姐忙,你还知道请我来听琴。上次帮你通报敌情之后,你就完全不理我了?真是个狠心的小娘子。
宋引章一咬牙,推开沈如琢:请你离我远点,我不喜欢和别人这么接近!
沈如琢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诧异地看着宋引章: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宋引章逃开沈如琢的桎梏后,勇气渐生:我的琵琶重十六斤,我天天抱着它,当然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你一再接近我,到底想要什么?她看着沈如琢,狠心道:我嫁过人了。
沈如琢一顿,惊奇地看着她,果然退开了一步。宋引章见状心头一寒,冷笑道:你这么对我,无非是看中了我的颜色,又觉得我不过是个初来东京的官伎,可以随意轻薄。不过刚才盼儿姐的话,彻底点醒了我,就算我身在乐籍,但可自尊自立,绝不是一只你可意任意逗弄的小猫小狗。沈著作,我可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娘子。我嫁过人,还和离过,我的前夫被我亲手送进了大牢!沈官人,你是名门之后,我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和我这种声名狼藉的女子搅和在一起,否则,恐怕会有损你的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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