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言欢聪明伶俐,能想到用家教老师的借口,让陆观棋留下,但家教老师不会呆这么久。
保姆不耐烦的一声声催促中,薛言欢抬头看着陆观棋,捏紧小手:你要走了吗?
「我该走了。」
可不可以别走?
「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吧。」
陆观棋在彼此的联络工具中,录入各自姓名。
「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陆观棋在保姆的盯视中走出大门,随后81号的大门关闭,隔绝了里边一个小女孩,期待又不舍的目光。
81号,80号,79号青石街43号,陆观棋的联络工具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
像是小姑娘无声的求救。
他一转身,就看到远处气喘吁吁奔过来的爱小身影,跟在后边的保姆一见到陆观棋,明显神色忌惮。
先生,我还有很多字不认识,你愿意继续教我吗?
陆观棋在保姆的注视下,附身把不到他腰间的小孩儿抱起来,点头。
于是薛言欢咯咯笑起来。
而此刻,祁飞星和解颐面面相觑,一个站着,一个被抱着,双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十九岁的少年,抱九岁的小朋友,画面很温馨。
而十七岁的少年,抱十七岁的少年靠,尴尬死了。
祁飞星瞬间耳热。
陆观棋会的很多,他虽然是个哑巴,但也因此见识了人情冷暖,知晓许多薛言欢不知道的道理。
比如,十一岁的小姑娘偶尔会问:先生,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会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答案。
「我自小就是孤儿,从没见过父母,但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
「因为名字,其实就是父母最真诚的爱。」
观棋不语真君子陆观棋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父母的爱意包裹中出生的。
而观棋和言欢,都是很美的名字。
二十二岁的陆观棋,终于用自己的医术和求学精神,打动了一位老中医,他结束了漫长的被欺压零工生涯,开始在对方的中医馆工作。
而在他的教导下,薛言欢学会了趁父母在家的那短短两天,把保姆的所有伪装拆穿,给自己带来了新的生活。
远处朝阳从山那边升起,二十三岁的陆观棋,摸了摸十三岁薛言欢的头,笑着写字:
「你看,太阳也不会永远下落。」
十七岁的祁飞星,被迫对十七岁的解颐进行摸头杀,干笑:哈哈、这太阳真大。
解颐:
他认真建议:其实你可以不说话。
陆观棋和薛言欢的关系越来越好,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然成了挺拔的男人,而小孩儿还是小孩儿。
他仍旧会在春日给薛言欢摘下一朵迎春,会在夏日陪她戏水玩闹,会在秋日替她拂去头上的落叶,会在冬日给她递上暖炉。
二十四岁的陆观棋攒了足够的钱,在青石街街角开了一家诊所,每日薛言欢下课,都会来他的诊所小坐,然后再让他送她回家。
那年冬日,陆观棋收到了薛言欢的信件,里边就只有泰戈尔的一首诗:
「纵观开始的往昔
我看见你像永世难忘的北斗
穿透岁月的黑暗
姗姗来到我面前」
诗的名字,叫《永恒的爱情》。
十四岁的薛言欢情窦初开,怀着期待给陆观棋写下情诗,但在第二天却收到了陆观棋拒绝的话语。
「花开花落随自然,你我此生无缘。」
那天之后,陆观棋就像一滴涌入大海的雨水,消失在了薛言欢的世界里,每日放学等待她的,是人去楼空的诊所。
十六岁,父母不再离家,但却给薛言欢带来了一个噩耗。
原来父母离家十几年,都是在踏遍山川给她寻找续命的方法。
薛家天赋在她这一代返祖,可通天占算,但算天者不长命,薛言欢的命数,会断在她十八岁那一年。
唯一的解法,是嫁入赵家,血脉联姻,不止是薛言欢可破天命,赵家也能生出一个天赋极高的孩子。
十六岁,薛言欢选择离家,奔赴边关战场,她学了多年的医术,在那里当了个小小的护士。
见惯献血和牺牲,但她每每在日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陆观棋。
十八岁,边关平定,远方来信。
薛言欢看到了阔别四年的熟悉字迹,而那上边写道:
「我已娶妻,愿你也能另遇良人,儿女绕膝。」
十八岁的薛言欢回到家中,第二天,赵家下聘。
大婚当日,在这个让陆薛二人含恨终生的转折点,魇对祁飞星和解颐的禁锢终于消失。
外边锣鼓喧天,红绸系在喜轿上,媒人领着新娘进入赵家,三拜后进入洞房。
新郎在前边宴请宾客,屋内解颐解脱禁锢,盖着盖头,坐在床边。
鞭炮一声接着一声,喜乐在耳边响起,冲破重重乐声的,却是窗边细微的开合声。
随后有人翻墙落地,解颐眼前大红的盖头被掀开,对上一身红色长衫,耳廓通红的祁飞星。
又是新娘装扮,祁飞星乍一眼看到这样的解颐,还是难免觉得惊艳。
他连忙咳了一声,在外边喧闹的动静中,一把扔掉盖头,拉起解颐就跑。
去哪?解颐问。
殉情。
他在陆观棋的身体中呆了一年又一年,看到他在最初挣扎与年龄的鸿沟,后又挣扎于薛言欢天定的命数。
二十四岁的陆观棋碍于年龄,狠心拒绝十四岁的薛言欢。
祁飞星回头:但二十八岁的陆观棋,再没有理由拒绝十八岁的薛言欢。
他道:那封信有两面,他们之前选择了另一种解法,双双抱憾终生。
所以,我来替他们选择另外一种解法。
对未来念念不忘,含恨而死的两人来说,在此刻殉情并不是be。
身后宾客追赶,两人奔跑到悬崖边。
祁飞星转头看向解颐,道:这是魇,死不了,别怕。
回答他的,是解颐一身红衣拉起他的手,主动朝悬崖跃下。
耳边风声呼啸,坠落的真实感让祁飞星在这一刻心脏狂跳,解颐仍旧拉着祁飞星的手,随后改变方位,把脸色发白的祁飞星按在胸口。
像是驯服了一团烈焰。
而他低声对烈焰说道:别怕。
在改写后的he结局中,魇应声而破。
睁眼后祁飞星大口喘气,沉浸在坠崖的失重感里,他双臂下意识在身侧挥动,想要抓住救命稻草,随后没有落点的手忽然被抓住。
解颐伸手捂住祁飞星眼睛:不要想,冷静。
他的嗓音像是天然具有安抚作用,鼻腔中涌入淡淡的莲花香,祁飞星深吸几口气,双手终于不再颤抖。
他拉开解颐的手,对一旁面带紧张的薛老太太说:他没有娶妻,信有夹层,背面的话,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祁飞星曾呆在陆观棋的意识中,亲眼看见他写下心中所念,但却在最后得知薛言欢寿数有法可解的时候,写下了后来的答案。
他会毫不犹豫地跟所爱同死,但却更不愿意看见所爱就此去世。
薛老太太连忙让孙女拆开信封,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夹层,从中取出了另一封信。
那是一句诗:
「花开花落随自然,愿来生再相伴。」
原来她十四岁时得到的回答,已然暗藏了情意。
薛老太太泪如雨下。
她从祁飞星的口中,得到了他重新替他们选中的结局,随后擦干眼泪。
我这几十年,自十八岁之后,都不再是替自己而活,如果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会顺应天命,死在十八岁那年。
他会愿意陪我吗?薛老太太问。
祁飞星点头:他是愿意的。
所以陆观棋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薛老太太身边,是因为想让她知道自己心意。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有知情权。祁飞星没有隐瞒,他道:陆观棋一生未娶,活到了九十三岁,他收养了一个男孩儿,跟他长得很像,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那个男孩儿后来娶了一个妻子,妻子和你长得很像。
两个月前,他病重濒死,住进了湘州医院,而你们,在同一天于同一家医院去世,只隔了一堵墙。
生不同时,死同时。
这些都是在离开魇的那一瞬间,悬崖山壁上,他走马观花看到的陆观棋的一生。
只是祁飞星还是疑惑,为什么陆观棋死于四天前,而两个月前赵家却算出陆观棋已死。
生死簿上,也查不到他的名字。
奇怪。
眼前的薛老太太终于释怀了,她双眼含泪,拿着赵风月烧给她的那封信,温柔地摸了摸孙女的头顶,最后在满堂哭灵声中,踏入鬼门。
赵风月已然泣不成声。
祁飞星等了会儿,问她:你奶奶会占算,为什么却算不出陆观棋的方位,和生死?
不知道,奶奶一生中算过许多人的生死,却只有陆观棋的命,她算一次,折寿一次,还每每都算出错误答案。
只有生前最后一卦,她算到了。
算人折运,而折寿的只有算与天相关的。
祁飞星心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但没有说出口。
节哀。
他最后留下一句话,和解颐一同离开。
回去的路上,祁飞星和解颐一并坐在车里,一左一右。
天不怕地不怕的祁飞星,第一次避开了解颐,不敢看他。
他只要一看解颐,就忍不住想起坠崖的那一刻,两人身上红衣猎猎,周身风声四起,速度和失重带来的感觉令他心跳飙升。
而那一刻,解颐的脸在他眼中,成了视线中唯一的色彩。
糟糕。
祁飞星捂住心脏,不能再想了。
身边解颐察觉到他不对劲,慢慢移过来,那张脸就再次充斥着祁飞星的整个视线。
怎么了?解颐问。
你离我远点。祁飞星伸手按住解颐,把他靠近的脸推开。
祁飞星摸摸鼻尖,心虚地移开视线,随便扯谎遮掩自己的失态:哦,我就是有点恐高。
恐高?解颐眉梢上扬,道:可上次在欢乐谷,你玩那些项目不是直呼痛快,甚至还想再来两次吗?
哦豁,祁飞星面无表情在心中捂脸,撒谎翻车了。
不过祁哥向来脸皮厚,他面色不变丝毫瞧不出来尴尬,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恐高是间接性的。
哎不说了。
出租车停在目的地,祁飞星直接阻止解颐接下来的抬杠,率先开门出去。
到地方了,这一下午我都快饿死了,先叫姚延他们一起吃饭。
解颐在后边跟着下车,见祁飞星往里边走的背影,莫名带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狼狈感。
他微微勾起唇角。
在赵家耽搁了几个小时,回来刚好赶上饭点,祁飞星他们上楼后,就碰见正好玩乐结束,回到酒店的姚延和周乐乐向瑶。
祁哥学神!
两个女孩子朝祁飞星他们招手,表情十分开心。
他们身上穿着漂亮的汉服,头上自己做了造型,脸上也化了妆,厚厚的斗篷披在身上,迎面走来的时候,还真像古代的仕女。
你们回来的正好,我们准备吃了饭去红墙那边打卡,天气预报上显示九点过会下雪。
向瑶兴奋地抱住周乐乐:红墙和雪,这简直是绝配,那边两株梅树正好开了花,想想都觉得漂亮!
简单吃完饭过后,三个男生被女孩子们软磨硬泡,硬生生退去了汉服体验馆,一番妆造下来,两个翩翩公子和他们的沙雕侍卫,顿时新鲜出炉。
听到她们的形容,姚延立刻炸毛:什么叫侍卫,我就不能是第三个翩翩公子吗?
周乐乐鄙视地看他一眼:你说这话真不害臊,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站在祁哥和学神中间。
姚延一听觉得有道理,他单看还是小帅哥一个,但真要往那俩大帅哥面前一杵,妥妥变成公子和公子的侍卫。
于是姚延瞬间弹开,来到周乐乐她们身边,原地就只剩下祁飞星和解颐站在一起。
祁飞星一身砖红色圆领袍,护腕盘金,领口堆着玳瑁毛领。
那家店收费贵,妆造倒也符合价格,戴在祁飞星头上的假发十分逼真,玉冠竖起高马尾,立马变成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那边解颐一身雪白,整个更加飘飘似仙,他皮肤白,眉目如画,这样打扮起来直接是路人都会狠狠叫帅的程度。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很快就跟在周乐乐她们身后,到了著名的红墙下。
乐乐,快快给我拍一张!
向瑶在红墙下摆poss,周乐乐立刻举着相机退后,寻找合适的角度,还有最美的瞬间。
红墙那头有红梅探出枝来,红花点点,天上这时候恰巧落起了雪,四周游客惊喜地伸手去捉。
祁飞星站在梅花树下,莫名想起了梦中他没能给姐姐摘来的花,一时间忍不住伸手去探,而这时他头顶传来触摸感,祁飞星瞬间回头。
周乐乐原本在拍摄向瑶,但一不小心镜头闯进这一幕,她忍不住心脏狂动,迅速按下快门。
咔嚓。
拍立得没过多久就出了照片。
向瑶原本是气呼呼过来,想要指责好朋友拍照走神的,但她一来就看到周乐乐手上的照片,瞬间就握着手忍住即将出口的尖叫。
只见照片上边游人模糊成光影,天边雪落在两人肩头,身后红墙,头上梅花盛开。
树下红衣少年伸手去够梅花枝,回头时白衣人拂去他鬓边的落雪。
两人在这一刻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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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 40瓶;长安 20瓶;楼台 10瓶;红枫之祭 5瓶;3 3瓶;不会写抒情文.、d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解颐对待旁人总是带有两分疏离, 即使跟姚延他们出来旅游,他也没有过多的亲近举动。
就像现在,姚延他们在红墙那边玩乐, 而解颐却站在红墙这头。
唯一的纽带,是姚延总是会兴冲冲回头叫:祁哥祁哥。
而祁飞星总是在这种时候,会回头拉上解颐。
解颐好像有很多朋友,大家会来找他问题,也会来找他帮忙。
但他又好像只有一个朋友,因为, 只有祁飞星会把他护在身后。
落雪被苍白的指尖拂开,从祁飞星鬓边滑落,祁飞星身侧抬起来的手上,恰好落下来一朵被雪压塌的梅花。
那头姚延跟周乐乐他们打成一团, 朝这边高高挥手:祁哥学神,过来拍张合照吧!
祁飞星忽然间如梦初醒, 他从解颐闪着微光的眼瞳中挪开视线,恶作剧一样,把梅花插在解颐的耳朵边。
随后一下抓住对方拍完落雪后,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手。
走了。
两个高个子站在后边,女孩和姚延在第一排半蹲,周乐乐她们找了个路过的漂亮姐姐帮忙拍照。
一行人在镜头前,咧嘴比着俗气又永远不会过时的V。
在路人按下快门前,祁飞星忽然觉得头上一重,解颐不知道给他头上戴了个什么东西,低声目不斜视道: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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