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此喘了口气,想着这样也好,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
那天晚上她久违地梦到自己小时候,阿娘在给她买糖葫芦,旁边摆着个算命的摊,那先生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说她命途不顺,将来会郁郁而终。
阿娘把她拉走,骂那算命的信口雌黄、张嘴乱来。
她也觉得是那先生在吓唬他,可翌日醒来,她想,那先生大抵说的是真的。
而使她变成这样的,就是当今圣上,这半辈子都在杀人的皇帝,先用刀把她刺伤,又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阿爹。
阿爹在朝中不战队不挑事,却因为无意与有反辛倾向的将军一同泛了两次舟,被人陷害要谋反,几名官员联合上奏,让皇上罢免阿爹的职位。
她感觉荒谬,心知阿爹绝不可能造反,于是匆匆赶去皇上那里劝说,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人老珠黄被赶出门外,再后来,她连先帝的面都见不到了。
紧接着,她的阿爹锒铛入狱,阿娘大病在床,她被关在皇宫不得外出。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着要见皇上,只是终日待在寝殿里发呆,吃几口冷掉的饭菜又睡到第二天早上,循环反复。
一个月后,云康来了,高兴地要给她展示新学的武术。
小皇子长大了,再过几年便要及冠,五官也都长开了,在几个瞬息甚至能看到皇上的神韵,那锋利的眉眼、说话的腔调,任谁看了都要说虎父无犬子。
她不知怎么忽然就尖叫起来,扔东西、砸碗,大叫大嚷地把云康推了出去,说什么都不肯见云康。
云康茫然地被领了回去,在路过一面湖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和皇上七八成像的脸。
他知事早,一直知道母妃的处境,所以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他和皇上长太像了。
娘不喜欢皇上,所以也不喜欢他。
可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伤害自己的母妃,云康惶恐又不安,小跑着回了寝殿,在门口讨好地叫母妃,说等长大了带她去西域玩,又说会给她买一堆饰品。
他贴在窗边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说着很多话,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得到母妃冷漠的一句别再来了。
同年,云康受到了殃及,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在皇帝的漠视下,他的吃食遭到克扣,看不惯他的其他皇子讥讽他是落水狗,笑他母妃脸皱得像腊肠,怪不得父皇连见都不愿意见。
云康和他们打了起来,他是故意的,故意引起纷争,故意让自己挂彩,顶着满身污泥和血跑到母妃那里,想让母妃心疼自己,不心疼也好,说说话就可以。
或许是脸打肿了,模糊了他的面貌,母妃没再给他闭门羹,拿出药膏来给他抹伤口,可让他失望的是,母妃没和他说话,别再打了、疼不疼这种话一个字都没说。
母妃面容憔悴,走路轻飘飘的,连个药膏都仿佛拿不稳,云康见过将死之人,和母妃的状态大差不离。
他尚还年幼,看着这样的母妃,心脏砰砰跳,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遍遍挑衅皇子,换取和母妃见面的机会。
他把几个皇子打的鼻青脸肿,自己身上也伤得不能看,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没等到母妃和自己说话,先等来皇帝的责罚。
云康被罚在寝殿里闭门思过。
一罚就罚了半个月,期间皇帝没来看过他,甚至可能已经忘了他,云康也没想过要服软。
两父子经此一事闹了个红脸,宫里的人都猜测,往后两人关系也就如此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阴天,皇后病危的消息毫无征兆地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料到了这天的到来,没有人惊讶,唯有一处,云康用力拍着门,让奴才去叫皇帝,说他愿意道歉、愿意和几个皇子好好相处,他只提出一个要求,让他见见母妃。
奴才按他的吩咐去叫了,人却没给他叫来。
他冷冷问皇帝在哪,奴才藏着掖着,流着虚汗说皇帝昨晚喝多了酒还在睡觉。
没得到皇帝的允许,侍卫不敢把云康放出去,云康也因此错过了见母妃的最后一面。
皇后一心向死,常人不敢想的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云康知道,正因为知道,也就更恨皇帝,父子俩的关系于这一天势同水火。
第二十五年,云康及冠,他自小聪慧伶俐,武学和谋略方面多有造诣,这个年龄便上阵打了几场胜仗,其他皇子对他是既忌讳又胆寒。
不仅因为他能打,更因为和他相处时那无法忽视的不适感。
云康对谁都会笑,对间接杀害他母妃的皇帝也同样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尊敬的父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从不给他好脸色,每次见他不是怒目圆睁,就是闭眼装睡。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出来,皇帝身强体壮,前几个月却忽然患了一场奇怪的病,那病让他口不能言、腿不能行,要终日躺在床上过活。
有胆大的偷偷嚼舌根,说皇帝这是造杀孽造多了,报应来了,可能活不过下个月。
又有人开始猜测,皇帝会更看中哪个皇子,民间开了赌坊,大部分押的是淑贵妃的小儿子,其他几位皇子的票均匀分布,唯独云康一票都没有。
半月不到,皇帝薨逝,参与赌局的纷纷观望城中动静。
他们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遗诏的内容,遗诏上清清楚楚写着,皇帝要把位子传给云康。
满城骇然。
这一纸遗诏有两层作用,明面上是正常的传位,实际则是让皇帝忽然患病的真相浮出了水面,但没人敢提,因为帝王之争向来如此,有伤也有亡。
云康的登基典礼一切从简,登基后他先给文武百官来了次洗牌,再是不听缘由,当廷斩了游说先帝罢免忠臣的几名狗官。
俗语说有父必有其子,父有心理疾病,子也有。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云康对这个先帝打下来的大辛有多厌烦,他不想插手管大辛的事,也乐得见大辛走向灭亡。
所以他即便在做了那样的梦下,也仍旧要去捕鲛人。
这是对先帝的报复。
看着自己争来的疆域毁在他手里,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可我觉得陛下有时候也不想大辛灭亡,小徒弟嘟囔道,毕竟城中还有先皇后的家人,如若大辛灭亡,他们必定会流离失所。
赵褚锡扶着船沿,冷颜道:这些事不该由你我议论,去,把船开到另一个方向。
小徒弟依言:知道了,师父。
船很快在小徒弟的操作下驶向了相反的方向,赵褚锡全神贯注仰视着天边,在申时过一刻,相叠的云层突然滚出一抹橙红渐变的光晕。
赵褚锡耳朵一动,立即低头,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浪把水劈成了两半,匀速朝船头滑来。
船被水浪拍得左右晃了晃,赵褚锡忍住胃里的鼓胀,凝神冲小徒弟道:马上返回!
小徒弟听出他语气的焦急,不敢懈怠,马上掌起了舵,幸运的是他们没把船开太远,在海面劈起更多浪之前,几人顺利登了岸。
赵褚锡蹒跚地往里走了几步,一走到不涨潮的安全地带,立刻在准备好的纸上写了句什么,然后曲起两指放于嘴边,一声闷而悠长的哨声从两嘴唇中泄出。
几秒后,皮毛柔亮的鸽子落到了他的手臂。
赵褚锡把卷起的纸塞到鸽子脚边,手一扬,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
往京城送去的那张纸上只潦草写了一句话。
岚水山,天现异象,速把鲛人火化。
天色已晚。
更夫慢悠悠打着梆子,示意此时是一更天。
云康见完大臣回了殿。
他捏了捏酸痛眉心,换上了睡觉用的里衣,听了几个时辰的废话,有些心浮气躁,喝了口水才勉强好点。
他睡前有看书的习惯,桌子上摆着前一晚没看完的书,他随手捞起,借着灯火翻开了书。
把这本看完,烛灯燃了一半。
云康困意还是不深,又拿起几个奏折看了看,在翻到第三个时,窗棂忽然被人敲了敲,很轻很轻的动静,像小猫拿柔软脚垫在上面拍了拍。
眉梢轻挑了下,男人思考了有好几秒,过了会才放下奏折,走至窗边,拉开了锁。
窗外,软小一团扶着窗边,仰着一张白而漂亮的脸,下巴垫在自己手上,似乎是刚睡醒不久,声音还带着含糊:我做噩梦了,有点怕,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第56章 后院里饲养的鲛人(12)
雪郁这一天都很迷糊, 可能是喝醉了的后遗症,说话细声小气的,会用很多能不能、可以吗诸如此类的话。
他趴在窗沿边, 唇红齿白的, 乌泱泱的睫毛翘得很高,像把小刷子, 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白软肤肉下冒着香,被夜风一吹更浓了。
外面随时有更夫路过, 也随时会看到他顶着被猛烈啄吻过的唇珠、站在他房前问他能不能一起睡的样子。
可他不像是担心的,似乎是没想到这层,又似乎是睡傻了, 所以想不到这个风险。
白天可是被亲一下都要到处躲的。
云康好像哼笑了一声, 扯出一个不算笑的奇怪表情:你这样, 不怕相公会吃醋?
自从雪郁扯了谎, 男人就恨不得每句话都要提这个词, 语气模棱两可的,也不知道带了什么含义在里头。
雪郁尚且清醒时,可能会听得不好意思转身跑路, 但他现在晕困交加, 再唐突的话都不足挂齿了。
他攥着手指, 努力打起精神站稳,再仰头和男人对视, 软兮兮地说自己不会给人添麻烦:我只占一点位置, 不会乱动的。
好像这样说就可以了似的。
他不光说, 还嫌男人磨蹭, 不能痛快回答, 伸手进去揪了揪男人的手指催促,夜里冷风大作,他的皮肤又处处娇贵,那根手指凉得像块冰。
衣袖拂动时还掀起了香气,似是桃花酿,醇美清甜。
云康望了眼雪郁沾了灰还要蹭他的手指,没去拨开,只语调不那么客气:你当朕是菩萨?你怕了,朕必须要陪你睡,荒不荒唐。
还好吧?雪郁腿肚子有些发软,眼皮也酸酸胀胀的,想起会闹鬼般的冷清寝殿,选择在这里和男人周旋,你不让别人知道就好了,我也不会到处说,会保住你的面子。
就算是在求人,也一副体贴入微为他着想的模样。
云康扯了下嘴角,眉峰轻挑着,半真半假道:朕怕你爱行房事的相公杀了朕,不如先保保朕的命?朕实在不敢和你睡。
雪郁:?
又一阵风袭到脸上,雪郁心虚地抖了下睫毛,吞吞吐吐:我不会告诉他
云康扬起调子问:不会告诉什么?
雪郁如果有尾巴都要炸起来,他抿了下唇,硬着头皮道:不会告诉他你和我睡,他不知道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世风日下,这番话说得败化伤风,和个没有道德的小人夫有什么区别?
算了。雪郁来之前没想过话题会发展到这么怪的地步,到底要脸,转眼就反悔了,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还是回去睡吧。
说罢,他想帮男人把窗户拉下来,只还没碰到,男人骤然箍住他的腕子,声调压着,手臂上鼓起瞧一眼都害怕的偾张肌肉,低着声道:你倒是贞洁。
雪郁微有些圆的眼睛睁大,不太能理解地啊了声。
男人见识过他有多娇,箍着的力气没有太大,他在雪郁脸上扫了一圈,语调不明道:没有装的必要。
这句话其实挺没头没尾,但雪郁见他看了眼自己的嘴巴就懂了,他的意思是,都和他亲过这么多回了,只是一起睡个觉,完全没有必要扭捏。
刚刚说一堆托辞的是谁?
雪郁觉得他很离谱,要和他睡不行,不和他睡也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总爱说怪话,自己怪就算了,还把他也拖得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云康捂了捂手里细幼白腻的腕子,想说两句重话,问他穿这么少是不是想冻死自己,不过想了想,雪郁肯定会装可怜,最后只说:进来。
窗户的锁关上,门的锁开了,雪郁裹着风进了寝殿,被男人勒令在炭火盆旁烤了会儿,才允许上床塌。
榻上只有一床被褥,白天被雪郁盖了许久,现在还有一股子香气,雪郁躺上去就往墙那边挪了挪,很贴心地给男人留出够装得下他体格的位置。
大概是真困了,云康把卷轴整理好回来,小鲛人就已经睡过去了。
睡前规矩的姿势变了样,小鲛人从墙边睡到了床边。
不能说四仰八叉,一只脚在被子里,另一只露了出来,能看到细白的脚踝,手臂垂在床边,如抹了胭脂的冷玉,因为侧睡的姿势,和被子裹得太紧的缘故,云康一眼就看到腰下方的浑翘。
这就是他说的不会乱动?
云康无声地吸了口气,抱起雪郁往里送了送,也没想抢他被子,熄了灯睡在边上。
心定之人入睡快,平常云康闭眼不久便能睡着,可今日多了个扰乱心智的,他脸色阴寒,忍着胸膛时不时搭上一只软手,发育匀称的小腿时不时蹭他一下。
云康不确保自己的脾气能忍多久。
他捏住雪郁的手腕,眉眼发沉,神情晦暗,声音贴在小鲛人耳边响起:裴雪郁,再捣乱朕现在就把你扔回水里。
他刻意压着说话很能吓唬人,即便睡着了的雪郁也感觉到冷意,把不老实的手脚伸回被窝里暖着,安分了。
安分了没一会儿,云康呼吸快要匀平的时候,雪郁又凑过来,手放到了他腹上,不知在梦里梦到了什么,纤白的指尖绕着圈在男人腹上凹陷的沟壑里打转。
还很有节奏,重一下、缓一下。
云康咬牙低声道:裴雪郁。
雪郁说自己有相公,相公总爱和他亲热。
如若说的是真的,那他完全就是自找的,这样招惹人,怎么能不欠收拾?
是该多行房事,把他榨得一滴不剩,再也没力气乱动。
云康很少代入别人的角度思考事情,所以他现在这样,代入着雪郁相公、想着如何把人整顿听话的行为,其实是很不符合他会做的事的。
放人进来的自己也是咎由自取。
男人扣住腹上和他有着肤色差距的手,干脆握着不松,免得又去抓其他地方,效果显著但没治根,雪郁手不动了,脸蛋慢慢蹭过来,绝好亲吻的唇肉贴了下他的脖颈。
男人僵了一秒,喉头滚了滚。
后半夜的云康半点睡意也无,脑袋里有道声音在拉扯,提醒他可以去附近闲置的寝殿睡觉,又或者可以起来看看书,毕竟他以前也有过睡不着看书到天亮的经历。
他有很多种能摆脱被折腾的选择。
可直到天明,他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躺在床上。
门外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是准备伺候皇帝上早朝的奴才,男人不动声色拿回被压得发麻的臂膀,起身穿鞋,换朝服的那一刻,他闻到自己身上浸了雪郁的气味。
以前他殿里没什么味,这几天到处都是香。
这就算了,连他身上都有了。
是不是再过几天,这地方都要易主?
云康脸上情绪很淡,一整晚的疲劳使得眼皮折出两层道子,显得眼窝更深,看东西带着阴冷,在他走向床榻边的一瞬,让人忍不住生出他要把床上的人吃了的念头。
枕头没躺着人,雪郁身子蜷成娇小的一只,脸蛋生粉,对会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云康冷着脸,朝他伸出手。
下一刻,他做了一整晚没少做的事,拿起被蹬掉的被子,把人从脖子到脚缠起来。
嗯?雪郁被弄醒,拭了下湿润的眼尾,问道,你要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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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怜在修罗场焦头烂额(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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