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头十分糟糕,砸在了旁边的枯荷上,荷叶断了,雪也洒了,发出好大的动静。
风昭然立身于桥上,回过头来。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书房的灯光映出他下半截脸,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启。
没有声音,姜宛卿看懂了他的口型——乖、乖、待、着。
“!!!”
姜宛卿疯了一样拿雪球往他那边砸,一只又一只,撞在栏杆上四溅。
纷飞的雪沫子仿佛被灯光映成了金色,风昭然就在这此金色雪沫中微微一笑,然后再度拢起斗篷,低头迅速离开。
姜宛卿砸到最后手边已经掏出雪块,只剩泥巴,但泥巴她也要砸。
气死了!
她以为他带她来京城是要她帮什么忙,不料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就是把她送回姜家。
姜家确实是天底下最平安的地方没错,可是,他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吗?!
就和上一世一样,他自顾自冷落她,也是为了保她平安,结果呢?她“平平安安”死在了东宫!
“五姑娘,”暗卫开口,“家主大人有请。”
闹出这么大动静,姜述当然不可能看不见。
姜宛卿收拾情绪走进书房,原以为要挨一顿训斥,结果姜述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小两口的感情着实是好啊。”
姜宛卿:“……”
“殿下什么都告诉我了,”姜述温言道,“他说你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心中十分感动,不忍让你再跟在他的身边犯险,所以先让你回家等他。”
一个“等”字,让姜宛卿飞快抬起了头:“父亲您……是打算相助殿下吗?”
“自然。”姜述拈须微笑,“他是我外甥,又是我女婿,亲上加亲,乃是自家人。姜家不帮自家人,难道要帮外人吗?”
“……”
姜宛卿心说当初毁婚的不正是你这位自家人吗?
是什么让这位自家人回心转意?
单只是把她送回家?怎么可能?她在姜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只有风昭然那个脑子坏掉的家伙,才时时都想把她往这里塞,生怕她在战场上掉了一根头发。
“殿下一片诚心,不枉我姜家多年来对他的栽培啊。”
姜述满脸嘉许,意气风发,仿佛站上了世间巅峰,实现了毕生抱负。
姜宛卿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志得意满的神色。
风昭然到底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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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那孤这一世便算白活了
屋子里热汽蒸腾。
风昭然整个人浸在药斛当中, 周身插满金针。
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液沿着中空的针尖扩散在药水中。
空虚吭哧吭往浴斛里加药,活像个不停添食材的大厨。
“差不多了吧?”空虚一脑门汗,“这药再用下去真的要死人了, 贫道师门有训,不杀生的。”
风昭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近乎半透明, “毒性袚除了多少?”
“半成不到。”空虚擦了把汗, 脸色也没有比风昭然好看到哪里去,“贫道一向知道殿下有时候是有点疯的,但着实没想到您能疯成这样——姜家就是靠这东西驯养暗卫,这种毒宛如附骨之蛆, 暗卫终生都无法摆脱。”
“但孤可以……”
风昭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半年之内, 必须祓除干净。”
“不可能!”空虚失声道,“这种祓毒之法一年里只能用一次,全袚干净非得十数年不可,半年纯然是做梦!”
风昭然掀起眼皮看空虚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半年后孤便可以攻下京城, 若是等到孤登基御极, 身上却还留着姜家的毒, 孤就把沈怀恩灭族。”
空虚一呆:“这关沈大人什么事?为什么要灭他的族?”
“因为沈慕儿也可以跟着他一起死。”风昭然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凉意, “道长想看到吗?”
空虚:“…………”
算你狠!
空虚撸起袖子, 把熬好的药汤一股脑倒了进去,风昭然的身体颤抖起来,每一根金针里都涌进了更多的血, 整只浴斛的颜色变得晦暗不明, 药味渐渐压不住血腥味。
“说话……”风昭然的声音在嗓子挤得几乎变形, 瞳孔隐隐开始扩散,“跟孤说话……”
空虚真有点年不下去了,“殿下,您不是跟姜家大小姐勾搭了那么久吗?明明一封信就能解决的事,非得这么折腾自己,值得吗?贫道看太子妃心胸比您宽广得多,没准真不当一回事儿。”
“呵,你不知道她……她啊,从小受了委屈就不会说,只会躲起来。现在她长大了,她不躲了,她开始往外逃……孤要是让她不痛快,她就要飞走了……”
风昭然的发丝全部湿透了,不知是热汽蒸腾的,还是冷汗浸透的,他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其实已经不大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若不说话,他定然会晕过去。
“其实是不值的……当然不值……孤还要君临天下,怎么能以身犯险?可是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这场仗输掉可以,孤死了也可以,就是……她受委屈不可以……
空虚,孤近来很少做梦了,但孤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若是让她受委屈,那孤这一世便算白活了……”
空虚瞧见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便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承受到了极限,正在制造一场昏迷让神智逃避这种痛苦。
他的声音到后面轻得像跟蚊子似的,空虚只当是梦话,并没有认真听,只想着这会儿偷偷开始拔针风昭然会不会发现。
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空虚已经摸到针尾的手顿住了,他迅速擦净手,从怀里掏出那本从不离身的手抄本,迅速翻到某一页。
上面绘着一个法阵。
只为一个念头而活……倒是很像这上面说的“执心阵”。
药斛里,风昭然终于失去了意识,缓缓沉进药汤中,眼看就要灭顶。
空虚立马把风昭然拉起来,然后出手如风,迅速把针拔得干干净净,再提心吊胆地试了试风昭然的鼻息。
还有气儿,没杀生。
*
姜宛卿始终不知道风昭然到底是用什么忽悠住了姜述,姜述好像恨不能把姜家的好东西全堆到姜宛卿的院子里来。
新的东西进来,旧的东西就要腾位置,姜宛卿也不能说不要,便道:“父亲所赐件件都是好的,但一来院子小,摆放不下,二来,旧物都是小娘用过的东西,女儿着实不舍得换,还请父亲见谅。”
姜述的目光抚过屋中物件,眸子里难得有了一丝柔和:“你小娘是个好女人。你也是。”
不过这点柔和转即便消失了,他道:“只是姜家的五姑娘这样住着无妨,你却已是大央的太子妃,不该再住这小院了。”
第二日姜宛卿便搬到了新院子,与姜元龄的院子隔着一座花园比邻而居。
不单是屋子换了,姜宛卿但凡动用的东西,大到出行的车马,小的饮用的茶水,全都顶尖的,连姜元龄都被压了下去。
戚氏为此和姜述明里暗里说过不少“嫡庶有别”之类的话,姜述开始只当没听见,后来直接道:“夫人,嫡庶固然有别,但越不过尊卑,庆王妃和太子妃能一样吗?”
戚氏的脸冷下来:“老爷这意思,是要扶持一个庶女?”
姜述拂袖而去,临行扔下一句:“什么嫡女庶女?只要是姓姜,便都是姜家的女儿!”
二房的姜尚柔过来抢了丫环的差事,一面给姜宛卿梳头,一面把这话学给姜宛卿听,还告诉姜宛卿:“听说大小姐在屋子里不出来,饭也没吃。”
姜宛卿在镜子里看着姜尚柔的脸,想起从前姜尚柔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禁在想,她从前在姜元龄面前估计也是这样学舌的吧?
“说来也真是好笑,她都已经嫁作人妇了,难道还在肖想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京城外,只要攻破城门,这天下便在殿下囊中人。”
姜尚柔说着讨好地笑,“娘娘到时候就要母仪天下了。真可笑有些人从出生就以为自己要当皇后,结果老天爷不认,依我看呀,这都是命——”
她的话没有说完,姜宛卿直接站了起来,吩咐旁边的嬷嬷:“二姐姐很会聊天,把二姐姐送到大小姐房里去,照着方才的话,让二姐姐对着大小姐说一遍。”
姜尚柔惊慌失措,挣扎求饶。
贵女们不都是这样吗?和谁好,就踩她讨厌的人,为什么姜宛卿不一样?
姜尚柔最后还是被人架了出去,她尖声道:“你别装清高了,少在那儿装姐妹情深,你以为我以前为什么骂你,古淑范为什么骂你,还不都是因为姜元龄不喜欢你——”
人很快被弄走了,底下的话姜宛卿没有再听。
少年时也曾经有不甘,想着有朝一日能打这些人的脸。
但生死场上转过一回,姜宛卿才发现理会这些人全然是浪费时间,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姜家的女儿出门排场向来大,前后有府兵跟随,再加上丫环婆子一大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头上帷帽一盖,谁也不知道出门的是哪个姑娘。
风昭然已经兵临城下,战事正式波及到京城,大街上门户紧闭,只有零星的煎饼摊子开门,然而生意还未做成,先被一脸疲色的御林卫洗劫一空。
御林卫们已经守了一整夜的城,刚刚退下来。但朝中乱成一团,文官们请辞的请辞,告假的告假,皇帝杀了一批人,却依然撑不起台面,乱子层出不穷,打完仗的兵士们全饿着肚子,看见什么抢什么。
姜宛卿隔着车帘上的纱帘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姜家都不需要为风昭然做什么,只需要袖手旁观,京城就乱了。
嬷嬷不住念佛:“这种时候,真不能出门啊,娘娘,事情办完咱们就快回去吧。”
姜宛卿出门的说辞是小娘托梦,她本来要出城上坟,但眼下出城显然是不可能,遂到城中的寺庙为小娘做场法事。
做完法事回来,经过结香的铺子。
铺子大门紧闭,但侧边开着一小扇窗口,里面可以买馒头包子。
“这里是结香的铺子么?”姜宛卿状若随意地道,“自从我成婚,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嬷嬷讨好地回答是,并问要不要传结香过来。
姜宛卿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她吧,好久没有尝过她的手艺了。”
这里已经是权贵云集的北城,无论是走投无路的流民还是四处横行的御林卫,到这里都不敢放肆,尚算安全。
见卿卿 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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