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回璋和宫的路?”沈观鱼有些不解。
宫女说道:“是陛下要见世子妃。”
赵究要见她?沈观鱼脚步顿了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般私密会面,于礼不合。
那宫女竟也不催,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等着她的答复,这也是赵究的吩咐。
沈观鱼心里不想去,这般几近私会的行为让人很是不安,她虽不自恋,可对赵究的举动终究藏了几分怀疑。
但是……若能见着皇帝,或许能问问张凭云的案子还剩多少时日。
她本有意让的徐脂慧打听一下大理寺审理空印案的进度,然而这事哪有什么准确的期限,徐脂慧身为雍州指挥之女打听这个也不方便,沈观鱼见此路不通只得作罢了。
如今能直接面见皇帝,求得的消息一定可靠许多。
天子要召见,沈观鱼以为自己不能拒绝,便说道:“请带路吧”一路安慰自己,或许是为了她递的那封提醒有人要陷害皇帝的事,如此一想倒也可能。
璋和宫位置本就偏远,宫女领着沈观鱼往跟偏的地方去。
周遭花木繁盛,曲径通幽,远见一朱阁静隐在嘉木之中,青烟缭绕,有几分方外之地的隐逸仙气。
朱阁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内饰,目之所及,空荡荡一片。
分明是初夏,阶梯有越登越寒之感,到了楼上,就见到了开阔而空荡的凉殿,三面无窗,浓荫树影印成青纱上的暗纹,纱帘随着微风轻拂,将穿过的日光疏减成渐次晦暗的光,显出一片清寂。
这么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张矮案,两把盘坐的禅椅。
赵究就在这个像是修道般的地方,玩着骰子。
象牙骰子撞着骨瓷盅,没有赌坊里利欲熏心的热切,反而像测算命理的先生,广袖长袍在沉褐色的禅椅和矮案上铺陈,当真是道骨仙风。
她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平身。”
赵究抬起眼神看她,似熨在肌肤上的一块冷玉,沁得沈观鱼心里泛起异样。
门在背后关上了,沈观鱼被“嘎吱——”地关门声惊得缩了一下肩膀,转头去看。
凉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不知为何,在这样开阔的地方,却比之前在华章园或鬼街见到他,都要让沈观鱼惊慌。
赵究将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看在眼里,刚沐浴过的沈观鱼定是没有照镜子,大概不知道她额际的碎发散落了几缕,浸润了湿气贴在白瓷似的肌肤上,很不端庄。
比之命妇打扮时的雍容不可侵犯,此际雾绡罗裙的她,疏影暗香,引人亲近。
他招手道:“过来。”
沈观鱼放轻脚步上前,两个人除了隔一张桌子外,还有不小的距离。
他蹙起修长漂亮的眉:“你很怕朕?坐吧。”
她在对面坐下,和赵究共享了一张桌案,沈观鱼目光游移,说道:“臣女惶恐,不知陛下召见……”
“你找朕有何事?”他将茶盏移到沈观鱼面前,倒先问起了她来。
沈观鱼确实有话,她还犹豫要怎么问,没想到赵究主动提了,她现在不说,待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了,干脆道:“求问陛下,登州指挥佥事张凭云的案子,还余多少期限?”
她果然要问这事,赵究手在桌上一扫,抄起那骰盅,骨瓷细腻,和他均长白皙的手十分相宜。
“朕和你赌一把,猜大小,你若赢了,朕就告诉你,如何?”
沈观鱼没想到皇帝要和她摇骰子,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五局三胜?”他眉梢轻挑,此时散去了帝王的威严和隐士的淡漠,下巴微扬,像个意气风大的少年。
沈观鱼知道他会玩骰子,自他提起从前,她就想起了许多有关赵究的事。
他那时候生活窘迫,会悄悄去赌坊挣一点钱,想来赌得不大,不然会被赌坊盯上。
江究穷得坦荡,沈观鱼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他当时虽寡言独行,却并不是自卑内敛,胸中自有乾坤,不为外界言语侵扰,她倒很欣赏这样的品性。
她又点头:“好。”
凉殿里只剩了风吹树叶和骰子滚动的声音,骨瓷盅在桌上落定,“你先猜”
沈观鱼没纠结,随意说了一个:“臣女猜小。”
“朕猜大。”他说完,揭开了盅,里边三枚骰子静静卧着,十八点大。
沈观鱼输了,她只是抿直了唇线,没有说话。
赵究盖上:“再来一次。”
她这次主动说道:“臣女这次猜大。”
他又揭开,轻声道:“可惜了,是小……”
沈观鱼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有点犹豫地晲着那个骰盅,若是再输,她就得不到答案了。
赵究瞧着她的小表情,心下失笑,将骰盅也推给她:“怀疑朕出老千?这回让你来。”
“臣女不敢。”她嘴上说着不敢怀疑,双手将骰盅捧了起来,一边摇一边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最后将盅放在桌案,撤开了手。
“陛下先请。”她抬眸意味不明地瞧赵究。
被安排的赵究眼眸微弯,里头泛着动人的微光:“那朕猜小。”
沈观鱼郑重地揭开来看,不禁眼睛一亮,十五点大,赵究输了!
她好像摸到了窍门,又故技重施让赵究先猜,一揭开果然又是赵究输了。
如今两人平手,只看这最后一回了,她舔了舔因为紧张微干的唇瓣,最后一次将盅放下。
“陛下请猜。”沈观鱼压下缓缓加剧的心跳。
赵究声音轻飘飘的:“朕猜……小。”
她听得分明,“臣女猜大。”说罢就去揭,然而……八点小,沈观鱼输了。
她一瞬间微僵的神色看在赵究眼里,只觉得乐得不行,笑吟吟说道:“看来是朕赢了。”
沈观鱼后知后觉,傻傻问道:“那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那白玉菩提呢?”
他转而垂眸,指尖拨动盅里的骰子滚动,状似随意问道。
沈观鱼以为自己赌输了,他要将白玉菩提收回去,忙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串佛珠,呈给他。
他接过去,却连她正准备退回去的手一起攥住。
沈观鱼遽然一惊,马上想缩回去,但赵究只要一屈手臂,她就被带着撑在了桌案上,像是在倾身亲近帝王。
他……难道果然!
作者有话说:
鱼鱼来前,啾啾:端个架子
鱼鱼来后,啾啾:算了,直接表白吧感谢在2022-07-06 23:11:38~2022-07-07 20:3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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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像
沈观鱼不知道她要不要喊人,可这边偏僻,只会惊动外头守着的宫女罢了,根本不会有人来帮她。
一瞬间,乱纷纷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额上也因为紧张渗出了细密的汗。
巨大的恐惧酝酿在沈观鱼心头,赵究却云淡风轻,他抓着沈观鱼的腕子,细腻莹润,入手感觉甚好,长长的佛珠能在上边绕一圈又一圈。
她的腕子这么窄,还是戴层叠的细镯子更好看些。
最后那枚艳光灼灼的鸽血红被他顺下,垂落在她的手背上时,赵究又改了心意。
沈观鱼费力挣扎着,那滴血在手背上微晃,像极赵究此刻悠荡不止的心。
沈观鱼害怕的都没有发生,赵究只是将佛珠戴在她的手上,就再没有动作,但也足以让人误会。
“陛下……”她壮着胆子试探地喊一声。
赵究回神,松开她的手,沈观鱼抱着自己戴着佛珠的手,不敢摘下来摔他脸上,战战兢兢问:“陛下为何……”
赵究打断了她:“张凭云的案子,朕推迟了期限,你还有时间查。”
他满不在乎地打破了之前定好的赌局约定。
听到他的话,沈观鱼心里滋味复杂。
不知是佛珠沉沉坠在手腕上,还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就打破不利于她的约定,跟她玩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的缘故。
他分明能连赢五局,却要这样逗她,沈观鱼又羞又恼,手方才还被他抓着,更是面红耳赤。
不对不对,这气氛绝对不对!
到现在,沈观鱼才想起来问:“陛下,召见臣女是为何事?”
她试图打破旖旎的气氛,和他说起空印案的事,在两人之间找回正经的东西。
赵究收回手,撑着脸瞧她,轻笑一声,说:“没其他的事,想见见你罢了。”
他如今的心思像软布包着锋芒毕露的刀剑,遮掩不了,也实在不想在遮掩,索性说了出来,瞧瞧她是什么反应。
他在说什么?
沈观鱼宛如五雷轰顶,疑心自己听错了,豁然站起身撞到桌案,骨瓷盅翻倒,骰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去。
可皇帝不发话,她能直接走出去吗。
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罢了,她不能为这一句话就得罪了赵究。
掉落的声响让她回神,沈观鱼忙逃避似的去捡,赵究亦伸手去捡。
两只手正好碰在一起,她猛地抬头,才发觉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寒星般冰冷明澈,又略带柔情的眼神,深得勾人跌进去,再不得救赎。
沈观鱼望着,蓦然忘了呼吸。
分明微凉如玉的手,她像被热炭烫了一下,猛地撇开他的手,赵究的手背撞在桌案上,沉闷结实的一声,那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广袖中掉了一张对折的纸来。
撞到书案的响声过后,凉殿像被封进了冰窟里,无人行动、无人作声。
深殿春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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