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处春日官宦人家府邸不同,大理寺监丞裴雁棠府上内院并无精心打理的应季花木或流水亭台,四目所及皆是新绿的果林菜畦,一派乡里农庄初耕景象。
杏子未熟尚青的树下早已支好酒桌布好家常菜肴,一条绑扎了布带的受伤手臂也没影响靛蓝家常装扮的裴夫人亲自布菜,周围没有半个仆人,她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半点没受绑带影响。
卢雪隐见到此景,快走两步对裴夫人说道:嫂子伤势未愈应该多多休息。
怎么就这么金贵,我又不是那些细皮嫩肉精贵不行的小姐夫人,按我们乡里的土话,小伤大动才养得又快又好,卢兄弟你快坐吧,你裴大哥马上就来。裴夫人熟络得像招呼自家人,拉着卢雪隐刚坐下,也是一身粗布旧衣的裴雁棠便出现了。
裴夫人圆脸娇小,只是面皮略有些色深,不似寻常贵妇那样娇白,而裴雁棠身姿高挑挺拔,较比他夫人还白了许多,干干净净一张可称得上俊俏的脸满是春风一样的笑意。他去年主破大案刚升了监丞,妻子又因功得了诰命,两人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府上却一切如旧,简朴但不简陋,很是温馨舒适。
他接过妻子手中碗碟,帮忙摆布好,和裴夫人一道就座第一件事就是给卢雪隐笑呵呵倒酒:老弟你要去邰州的事今天司里人人都在提,谁也不敢揽这个差事和你一道公干。
卢雪隐难得也有这样松弛的神色,即使聊到公务也是露出些微笑意:大理寺派人无非是到时候捉住相关人员回来押送,与我没什么交集。
不单说你,光是小心应对贵妃娘娘的鸾驾,大家心里也是发憷的。裴雁棠笑着摇摇头,此次贵妃娘娘同行前往邰州,说是替皇上抚慰灾民大行赈施,大家都道是娘娘以德报怨,明明邰州悍匪害得她险些送命,她却不加追究颇识大体,还说天灾至此何以怨民,含泪请旨亲往。
贵妃娘娘的护卫自然由殿前司的禁军负责,我只管匪患。卢雪隐饮一口裴府自酿的香醇村酒,语调慢了下来,更何况尹贵妃似乎也并不需要太多护卫,以她的本事能耐必定能保自己太平,无须操心。
第10章
◎换句话说,除了皇上,您不该也不能有其他的朋友。◎
不是说好了给卢兄弟送行,怎么净是聊这些?裴夫人最不爱听官场上来来回回那点破事,催促两人聊点她插得上话的话题,裴雁棠看向妻子时原本温柔的眼神就会更柔软几分,声音也更轻缓:对了,你不是说遇袭那天见到个女中豪杰?不如给我们讲讲。
裴夫人便绘声绘色说起当天匪徒杀来前的琐事与突发的变故,说到兴处,自己也饮了一杯:那天贼人杀来,真是以为要玩完,旁边那些娘们叽叽喳喳只会嚎哭,烦死我了!好在有个人声喊劲儿,咱们才没彻底垮了,大家也都回过神,这可不能白白死了,要干他一仗。不过嘛,除了剩下的几个殿前司禁军,其他人打得都不咋像样,但却有个打扮看着挺富贵的女人,半点也不娇气,和我一道干翻了好几个贼人,好不痛快!
不知怎么,听着裴夫人的描述,卢雪隐脑海里浮现的人像却是那个胆子大到可以用鲁莽形容的小宫女满满。她身上那股热腾腾的生气和温柔娴静的眉眼很是不搭配,可却给他印象极深,怎么都忘不掉,听人谈及,记忆更是随着唇齿间的酒香在头脑里弥漫。
裴大人知道自己妻子一向个京中贵妇不对付合不来,难得有这样一个人物可以结交,便替她问道:不知当天随行贵妇娘娘的命妇都是谁,要是能再见一次一定能认得出来,你们也算共患难的生死之交,比闲话家常的情分可实在多了。
嗨,我那天情急还骂了粗口,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嫌不嫌弃。裴夫人笑着说完却又颇为感慨着叹息道,听说过些日子皇上会一一封赏咱们这些抗贼有功的,再抚恤那几个倒霉遇害的,希望这家小媳妇平平安安。
三人的家常饭吃得很是热闹,夜里裴府大门由两个老奴挑起灯,裴雁棠送卢雪隐到门口,两人饮酒只为君子乐兴,故而连微醉都没,步履依旧稳健走至门前,家奴牵来卢雪隐的马等候多时,裴雁棠拍拍它伤口结痂的马颈,叹息里多了丝夜凉和忧愁:这次出事好在匪徒之中没有留下活口,不然随便牵攀两人,在眼下这个时局,都要扯出一场大乱,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邰州匪患平定后,还怕没有乱子么?怎么都是要闹一闹,但有我在一天,决计不会让光宗之事重演。
卢雪隐语气轻飘飘的,却毋庸置疑,裴雁棠素来了解他心性脾气,只拍拍他肩膀,当做鼓励。
月夜春风,四下静谧,卢雪隐翻身上马,裴雁棠却犹豫着没有道别,而是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徐相有没有再找你?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卢雪隐的话倒是坦荡干脆,却又没有正面回答朋友的问题。
裴雁棠苦笑出声,如今他女儿在宫中权柄渐渐旁落,自然是不肯安分,你能避一定要避开,否则以你们从前的关联算了,你心中都清楚,我说多无用,只是一点,遇事千万别一个人死扛,你嫂子和我当你是自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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