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挺好的,是战场上的消息。胜败且不论,条条消息都表明,康熙好好的,并未出事。
她不知索额图的用意用心,对他警惕戒备极深。他的话,姜鄢不敢轻信。
索额图当然也知道这个。
他来万枝春柳前,设想过诸多姜鄢听见消息时的反应,可当他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宸淑妃娘娘还能如此沉稳冷静,着实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可他心中对宸淑妃的偏见根深蒂固,也不是这等反应就能轻易消减的。
索额图言简意赅:“皇上于前两日染病了。原本病势不重,但不知怎的,这两日病势越发沉重。今日晨间已是昏睡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
“随军太医有用药,但皆无用。只有来京的传教士手中有药可暂且一试。药若灵验,那便是有用。若药吃下去没有作用,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臣奉旨回京取药。并奉旨带娘娘与九阿哥前去博洛和屯,与皇上相见。”
康熙身体素质极好,从不生病的。
出征操心过度,积劳成疾,大约是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在外头就染病了。
根据索额图的描述,姜鄢是这样推测的。
行军途中染病,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一件大事的。哪怕是成年人,病势这样沉重,上吐下泻乃至于昏迷,这本来也不是小病。
康熙也是凡人身躯,食五谷杂粮吃肉汤米饭,自然也是会生病的。
姜鄢明白这些,她自然担心挂记,可眼下不是让情绪蔓延的时候。
她听着索额图的话有些怪,她觉得不是很对劲。
若真是担心自己不治,叫她去便是了,叫九阿哥去做什么?
九阿哥才四岁,日夜兼程,一个小孩子如何顶得住。
姜鄢将自己放在康熙的立场上想,怎么也不愿相信康熙是想念九阿哥,想要在所谓的临终前见一见九阿哥。
若是为此折损伤了九阿哥,这又该怎么算呢?
以姜鄢对康熙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听索额图描述,康熙又极病重,似乎连太医都无所适从没有办法了,他这时候思念幼子,想要瞧一瞧,也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姜鄢左思右想,想的心中有些乱。
干脆问索额图:“皇上,为何要九阿哥前去相见?”
姜鄢尽力克制自己,才能确保她的声音没有发抖。
她尽力控制,尽力平静,才让自己不至于在索额图面前失态。
关于索额图所说的什么无力回天,姜鄢都不敢深想。
是真的不敢想,有点可怕。
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阻止她往这方面深想。
索额图说:“皇上清醒时,就说很是想念九阿哥。昏迷时,也多是喊着娘娘与九阿哥的名字。如今这样,吃药便是在此一举了,也不知是有用还是无用。皇上想着,总是要瞧一瞧九阿哥的。皇上想念幼子,娘娘难道不知么。”
“臣临行前,是皇上吩咐,请娘娘与九阿哥前去相见的。臣已将药取到了。娘娘还是莫要耽搁,带上九阿哥,同臣一同前去。此去赶到博洛和屯,还需要些时间,皇上的病,是不能再耽搁了。”
索额图手上什么都没有,既无圣旨也无凭信,就这么几句话,姜鄢怎么敢带着九阿哥跟着他走呢?
第71章 071
若索额图所说为真,康熙病重,姜鄢再多犹疑一秒,便是耽搁一秒,那是要送去博洛和屯救命的药,是耽搁不得的。
姜鄢有些左右为难,一时无法下决断。
“娘娘还在犹豫什么?莫不是不相信臣的话?”索额图心中还是对姜鄢成见颇深,即便是来请她,心中对姜鄢和九阿哥也无半分好感。
他神色间有些不耐,似乎是很不高兴姜鄢如此耽误时间。
姜鄢这些年见索额图极少。
赫舍里氏府上,与姜鄢多有往来的,便只她的亲额娘舒穆禄氏来往的比较多一点。再就是见她嫡母稍微次数多一点。
姜鄢本来就躲懒,更不会与前朝有什么牵扯。她也不大喜欢索额图,自然是能少见就少见,能少来往就少来往的。
索额图这些年极得康熙重用,再加上他的死对头明珠如今早已不比从前。即便是如今因为亲征起复了,也再不复从前风光,索额图是没有将明珠放在眼里的。
就是看不惯明珠还待在康熙身边。时不时还是喜欢跟明珠对着干,想要恶心恶心明珠。
得康熙重用这些年,自恃身份是皇太子的叔姥爷,又自恃是仁孝皇后的叔父,索额图很是桀骜,其实他的事比明珠少不了什么,只是占着些情分,又行事更隐秘老成谨慎些,因此才到了如今这般在朝中得一声中堂相爷的称呼。
索额图不喜欢宸淑妃,也不喜欢宸淑妃所生的九阿哥。与宸淑妃和九阿哥都不亲厚,众人只道索中堂是避嫌,其实他就是不喜欢而已。
不喜欢到,哪怕皇上将宸淑妃和九阿哥捧到了手心里,哪怕宸淑妃是众妃之首,哪怕皇贵妃也越不过宸淑妃,索额图也还是没将宸淑妃和九阿哥放在眼里。
他甚至在想,若宸淑妃还要继续耽搁,他便打算想个法子,将宸淑妃和九阿哥悄悄带走。皇上那边还立等着用药,耽搁不起。
索额图在朝中浸淫多年,看姜鄢的目光就仿若是在看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低贱奴才般,面对姜鄢,丝毫没有收敛他中堂相爷的气势。
姜鄢日日跟着康熙,康熙也从没有拿帝王天子威严这般恐吓她。
姜鄢心中不喜,她不动声色的看着索额图,同样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戒备与不屑,姜鄢的心里,倾向于不跟着索额图前去。
她想,他们是不是可以分开行动呢?
两个人看似僵持,实则时间只是过了分秒片刻,不知何时悄悄出去的李嬷嬷又悄悄回来,在姜鄢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话。
“主子,主子不要让索中堂瞧出异样来。”
“从博洛和屯来了一个人,他私下要见主子。现在就在外头。只是这人索中堂不知道他也来了。主子现下就得出去见一见,必不能让索中堂瞧出来。”
表情管理这一点,姜鄢拿手。
李嬷嬷说完,姜鄢全程不动声色面不改色,依旧同方才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等李嬷嬷退开,姜鄢就望着索额图说:“还请索大人稍候片刻。”
“小阿哥正在皇太子处,我派人将他接回来。”
姜鄢瞧了索额图一眼,说,“此间之事,我不会让皇太子知晓的。”
索额图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姜鄢出去时,就听见索额图在后头轻声说:“皇上病重,还请娘娘顾念,尽快上路为好。”
姜鄢说了一声知道,就出去了。
她后来那话,是故意试探索额图的。
康熙病重,为何索额图回来的事,不让胤礽知晓呢?
他是一国太子,本就该知道这些事。索额图这样神神秘秘的,实在是让姜鄢不得不多想。
姜鄢心中尚有疑惑,索额图要瞒着胤礽这些事情,胤礽也不仅仅只是索额图这一个获取信息的渠道。
胤礽与索额图又不亲厚,来往也并不紧密。
姜鄢就在想,康熙在博洛和屯生病了,病重如此地步,胤礽究竟知不知道。
看索额图的样子,如今无逸斋那边半分动静也没有,京城之中更没有一点风声,反而是一片风平浪静,胤礽是极有可能不知道这些事的。
甚至满朝文武,可能都不知道康熙在博洛和屯病重的事。
姜鄢走出来,外头极热,她心中却极冷。
出了正殿,确定索额图瞧不见了,她才问李嬷嬷:“来人是谁?人在何处?”
李嬷嬷未曾作答,只将姜鄢引至小阿哥的居所,然后轻声说:“来人便在里头等着主子,主子进去吧。”
小阿哥的居所,寻常人进不去。他们是从另一处小路绕过来的,没有让索额图带来的两个护卫瞧见,索额图自己出来也是看不见的,更不能擅闯进去,在这里见面,最是安全。
姜鄢进去了。
来人不是别人,竟是李德全。
瞧见李德全的那一瞬间,姜鄢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她本来对康熙病重之事半信半疑,并不十分相信索额图的话,现下瞧见李德全,就由不得姜鄢不信了。
李德全从来都是跟在康熙身边形影不离的。此时能让他出现在畅春园万枝春柳内,若不是康熙有事,又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呢?
李德全见了姜鄢,先是行礼,而后才问姜鄢:“娘娘可是见着索大人了?”
姜鄢说:“见着了。”
“他就在正殿。与你是前后脚到的。”
李德全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离开博洛和屯的时候。也是索大人先走。奴才再走的。”
姜鄢问:“皇上既病重,李公公如何就回京了?怎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呢?”
姜鄢还想问康熙现下如何了,可却有些近乡情怯,明明话到嘴边了,却没问出来。
她只说:“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公公能不能与我细说说?”
李德全轻声说:“皇上亲征后,一切都好。只前日不知怎的就急病了。太医说皇上是积劳成疾,其实皇上为战事殚精竭虑,总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天里经常只睡一两个时辰,饮食也极不规律。皇上清瘦了许多。战事也颇为不顺。”
“皇上这是急病,不但上吐下泻,还又是高热,过了几个时辰又是低热,情况极度的不稳定。太医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最后才想到要动用那些传教士带来的特效药。奴才出来的时候,皇上昏迷着,奴才是皇上清醒时奉旨出来的,便是要回来同娘娘说一说这里头的情形的。”
康熙平日里基本上不生病,这一生病,他自己其实都没当一回事的。
可结果这病来势汹汹,康熙卧床不起,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的流逝。
尤其是太医束手无策,康熙的病情没有半点起色,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渐渐的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康熙就不得不考虑眼前的情形了。
皇上正值壮年,没有人考虑过皇上崩逝的状况。但眼下,这病就让所有人不得不开始考虑了。
为战事计,康熙病重的消息只有几个亲近大臣知道。还有康熙身边亲近的人知道。
其余的,一丝一毫都没有露出来,更没有让消息传到京城来。
若康熙病重的消息传开了,势必是要乱一番的。
因此取药之事,是悄悄交给索额图的。让索额图悄悄带着侍卫回来,一路避过所有人,然后取药,再来畅春园请人。
“皇上交代索大人说,请娘娘同皇太子秘密前去博洛和屯。京城这里,交由朝中重臣暂领,不过几日的事,他们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李德全的眼眶有点红,他想哭,但是强行忍住了,“皇上是做好了准备的。此番请娘娘去,是为交代后头的事。请皇太子前去,也是这番意思。”
为了这个事情,明珠和索额图在御前还吵了一架的。
明珠认为,不需请皇太子前来,阵前有大阿哥在,不至于出事。皇太子应当坐镇京城。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大阿哥自然可以料理,皇太子就更应该在京城中等着大阿哥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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