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很好了。”庄迭打断他的话,“你是个很棒的船长。”
船长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下。
他倏地抬头,看向被自己的力量压制得无法动弹的庄迭。
船长站了一会儿,他好像又忽然认出了面前的人,神色忽然显出愧疚的赧然。
他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的动作让他显得像个犯错后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格斯,我弄糟了。”
“对不起,所有事都被我弄得一团糟。”他哑声咕哝道,“我把牌都扔到地上了,我不想朝你发脾气的。”
在船长的态度骤然缓和的同时,那种恐怖的压力也无声无息地消失。
船长室再度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是因为你的压力太大了。”
庄迭起身,把纸牌一张张捡起来:“你该休息了,船长。”
“或许是吧……我也觉得最近的精力明显比不上从前了。”船长低声道。“可我忘了,我想不起怎么返航了——人数总是不够,可人数不够怎么开船呢?”
船长蹲下来,和瞭望手一起收拾自己搞出的残局:“我可不想把谁落在冷冰冰的海里面。尤其是你,格斯,你这种家伙要是被一个人落在海里可怎么办?”
庄迭把纸牌收好,重新切牌洗牌:“再玩儿一局吗?”
船长这一次显得十分配合,他什么也没说,重新坐下来,接过庄迭分给自己的纸牌。
最后一局,庄迭没有用认知修改牌面,只是逐张将纸牌分到船长和自己面前。
“格斯,你不怕会输给我吗?”船长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到目前为止,两人各赢了两局,算是打平。
按照五局三胜的规则,最后一局的结果就将意味着最终的输赢。
庄迭停下发牌,看向船长的头顶:“你最近有理发的打算吗?”
船长愣了愣:“什么?”
“没事。”庄迭暂时还不打算让局面发展到这一步,“我的运气一般不错,所以不担心输——即使输了,我也不会留在潜艇里的。”
船长沉默了一会儿,叹着气苦笑道:“还真是完全符合你的个性的答案……好吧,你总能赢我。”
船长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阻拦格斯做任何事的。
即使格斯输掉牌局,船长也不会真的阻止格斯离开——只要这的确是对方真正想要做的事。船长甚至很乐意给格斯介绍几个适合种花的好地方,比如自己的老家就很不错。
他只是想利用这场赌局做借口,和格斯玩一会儿牌而已。
“我们上一次坐在这里,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船长拿起自己的牌。
他没有看牌面,只是把这些纸牌一张张交错支撑着叠成三角形的尖塔:“那时候潜艇刚失事不久,我们盘点完剩下的物资和氧气,关起门躲在船长室里等着一切变得越来越糟……”
船长的语气很平静,他摆弄着纸牌,脸上的神色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清醒:“你对我说,你在潜望镜里看到了光,那应该就是我们马上要去的永远安宁之地。”
庄迭学着他的动作,把自己手里的牌也一张张搭上去。
船长安静地坐在书桌后。
他的身体缓缓塌下来,高大的骨架蜷缩着,把脸埋进枯瘦惨白的手掌。
……
那些记忆又回来了。
与其说是回来,不如说是根本就从来都没忘记过——他本以为一切都没办法变得更糟了。
他经历了潜艇失事,亲手处理了重伤的船员,努力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根本撑不久的谎言,在没完没了的纠纷里耗尽精力……
他本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得更糟了。
直到那天,他带着枪穿过漆黑的走廊,在此起彼伏的疲惫鼾声里走到主水柜前。
……那天发生的事,其实和其他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小部分船员闹得厉害,他们不得不暂时躲进船长室里,整理物资列出清单,格斯向他汇报潜望镜视野里的新发现。
即使已经大难临头,格斯依然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
只不过,船长心里其实很清楚……所谓“潜望镜里的光”,只不过是古板的瞭望手一个人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憋了几个小时,终于憋出来的一句安慰人的好听话而已。
格斯当然永远也不会使用致幻剂那种东西。哪怕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的幻觉,这家伙也一定是最后那个清醒着被处以火刑的异类。
而潜望镜的视野早已经被海水吞没,不可能有什么光,更不可能有什么永远安宁——这里只有漆黑、冰冷、被纯粹孤寂笼罩的无边深海。
船长被强行按在书桌前写遗书,他实在想不出要写些什么,把头发揉得一团乱,头痛得要命:“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格斯,永远不会有人找得到我们的。”
“不仅要写,还要放在保险箱里。”格斯抓住他的手,把他扔开的羽毛笔塞回去,“书上说,一百年后的科技会很发达,早晚会有人来海底探索,到时候就能发现了。”
船长重重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意义?一百年过去,我们都变成骷髅了吧?”
格斯按着他,帮他把羽毛笔蘸满墨水:“所以才要写遗书,以免吓到来探索沉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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