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因为交易量少,根本没有所谓的‘官价’,寥寥的交易只能做个参考——卖到洛阳的龙涎香,每两都在一两百贯,具体价格要看香料本身的品质。
考虑到香料用量少,一两二两的就够用很久很久了,这个价钱倒也不是说土豪用不起。只不过龙涎香在内陆地区真的是有价无市,价格摆在那里,没有货怎么说?洛阳市面上一旦出现龙涎香,往往直接就被宫里收购了!
偶尔落到一些人手里,那也不可能是普通富贵人家!
杨宜君以前是没有接触过龙涎香的......
“给官家熏衣的香...”黄淑英想说,这该是相关局司的活儿吧。但话到嘴边她就收住了,在宫里呆了半年,她也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了——关于杨宜君受官家爱重,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杨宜君看她神色,扑哧就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里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王荣总管非托付我此事。”
杨宜君没说的事,王荣此举正是为了讨好官家...杨宜君也无心应承此事——但说的明白些,她又能怎样呢?
她虽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高溶对她非同一般的纵容,在一些事上敢违逆他。但她也不是昏了头了,真的以为自己能够‘为所欲为’了。她所谓的‘大胆’,不过是在赌那位九五至尊的心思而已。
每当想到此节,杨宜君就大觉没意思...到了此时,她都有点儿后悔进宫了,或许进宫也不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反而会将自己也陷进去——如果不是确实在参与各种政务的成就感在支撑她,她可能真的已经在考虑辞官了。
当然,考虑归考虑,有的时候杨宜君也明白,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那个余地了。
皇帝就是皇帝,可以‘纵容’她,却不见得能真的洒脱放手自己看中的猎物——别人以为杨宜君正因为天子的爱重而飘飘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欢喜,反而畏惧且痛恨。
对于一个能随意决定自己命运,乃至于生死的人,畏惧是很自然的。而对于倔强而又不服管教,受后世思想影响的杨宜君,痛恨也是很自然的。
对高溶唯一一点儿好感,大概是他那张脸了,那张和赵淼一样的脸。
杨宜君与黄淑英正说着话呢,忽然外面似乎有人来了。又一会儿,果然传来人声:“杨掌记可在?”
杨宜君缓步而出,撩开帘子,见到是一对宫娥,十分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们也是在太初宫侍奉的。只不过不算在近前,所以平常打照面的次数不多。
宫娥叉手道福,语气神态都十分恭敬,双方寒暄了几句后,她们才送上礼物,表明来意...她们的来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杨宜君能帮忙在王荣那里美言,到时候去千秋宫能带上她们。
杨宜君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拜托了,直接就道:“我与你们原没有交情,不好随意接你们的礼,应承你们的事...礼物拿回去,事情我也没法管。”
杨宜君又不是一个软面团,人家有求于她她就答应。至于说那些宫人送的财货,她就更不在意了。也就是平常熟悉的人,实在求到她这里了,她才答应的——不是情分有多深,而是她还要在宫里混,就不能显得一点儿人情都没有。
左右王荣欠她的人情是要用的,杨宜君又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还不如这种时候用掉呢。
等到杨宜君再三拒绝,这两个宫娥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她们是宫女,哪怕是太初宫的宫女,那也是差了杨宜君这个女官一层的,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人走了,黄淑英才走出来道:“真是好不懂事的宫娥!又不是往日有亲的,就这样大剌剌上门求情?真当我们这些女官都是好性儿,由着她们许愿么?”
黄淑英完全是站在女官这个阶级说话的,对于女官来说,绝大多数的宫人都是看不上的。杨宜君则是不愿意搭这个话,所以只是笑笑,不想继续再说这个了。
黄淑英瞅了瞅杨宜君,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近日许多人求到杨姐姐这儿么?”
杨宜君含含糊糊应付了这话...不过说实在的,最近确实有不少人求到杨宜君这里,大部分都是为随驾去千秋宫的事。如果是为了这个事,杨宜君愿意帮忙或者选择拒绝,都没什么好说的。
真正让杨宜君觉得恼火的是,有些人觉得她对高溶有影响力,想要借此做些什么,谋取利益。为此,他们认为自己开出了足够高的价码——不外乎就是一些钱财,至多还有‘人情’。
这不说有没有错看了她的为人,关键是...这是在糊弄谁呢?将她当成是蠢材了么?杨宜君本质上是非常傲慢的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她一直是很得意的。面对其他人,也是一向讨厌蠢笨的。
自己被当成蠢材了,她本能觉得被冒犯到了。
当然,有这种蠢人,也就有稍微聪明一些的。他们只是交好杨宜君,却从来不提要求...杨宜君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只不过是想趁着她还未真正‘飞上枝头’,过来讨好她,结个善缘。
第96章 阖宫上下都在为……
阖宫上下都在为去千秋宫做准备,此后数日都是如此。
这期间,哪怕是太初宫都有些忙乱——唯一的清闲人大概就杨宜君了,司记司自然也有些事要做,但准备出门的琐碎事轮不到尚宫局女官们来做。就算有些政事需要交接,邓尚宫也不会让杨宜君跑腿。
毕竟,杨宜君常在迎春阁做秘书,给官家秉笔,些许小事也不会轮到她身上。
事实上,邓尚宫已经准备着哪位典记空出位置来了,首先就推荐杨宜君...这是揣测上意,也是对杨宜君能力的肯定。
邓尚宫当然也会猜测杨宜君什么时候就由女官,摇身一变成为后妃了...然而,就算杨宜君成为后妃,她也觉得这个‘典记’之位该给!有些东西人家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你有没有给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事先挑好的,‘宜出行,宜移居’的好日子到了。祭祀过路神之类,宫中便摆起仪仗,大队长龙往宫外而去——御前班直开道,又有执伞盖的,挑灯的、举翎羽扇的、奏乐的......
中间首先是高溶的御辇,然后是赵娥的太后凤辇,再然后是后妃车乘...杨宜君和另外三个女官共用一车,在女官车马之后,还有宫女车、行李车等等。不过宫女车并没有想的那么多,因为大多数同去千秋宫的宫女,都是随着主子坐的。专门有车的,反而少见。
在‘哒哒哒哒’的车上,另外三位女官还颇为兴奋,既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象,又怕撩开了车窗帘子,让人瞧见了,说不庄重...和杨宜君同乘的女官都是比较年轻的,性情上比较活泼,也大都没混到平常可以出宫的级别,这个时候自然有想看热闹新奇的心。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要做第一个,希望有人能开这个头。
杨宜君就不掺和这个了,这个时候,车辇行动有着轻微的摇晃,她正好闭上眼睛看剧去。既有趣,又能消磨一路无聊的时光。
三个女官到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撩开了一点点车窗帘子,偷偷往外张望。而这个时候,杨宜君已经看剧看入迷了。
而这个时候,从宫中而出的銮驾最前面都还未出城呢!
靠前部分,天子御辇之上,高溶并未休息,而是听识字的宦官念奏疏...御辇再平稳,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晃动也没有。为了养眼睛,高溶是不看书,只听人诵读的。
听着念了一会儿,也处置了几份奏疏,高溶便有些走神,看御辇上兽头香炉燃沉香如雾。良久回过神来,道:“方才念的,再念一遍。”
一旁的王荣是何等会看眼色,立刻明白了关节所在。便低声道:“官家,小宦官不过是粗识得几个字罢了,念的不清不楚的,还是不好...不如请杨掌记来念奏章?”
如果杨宜君不是那样‘难搞定’,王荣就先斩后奏了,把人弄来讨官家开心再说!然而,杨宜君很多时候并不愿意配合他,事实上杨宜君对邀宠于官家根本没有兴趣——王荣也是渐渐明白这一点的,明白之后就是更大的不解。
而比这更不解的是,官家居然没有因此着恼...王荣有时候想想,也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与此同时,他也对杨宜君更加尊重了。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外人对杨宜君‘前途’的估计都不准确!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是真凤凰!
高溶并没有直说好,或者不好,而是过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王荣明白了,领了口谕,这才下了御辇,亲自跑了一趟。
王荣早就将杨宜君坐的哪一辆车牢记于心了,此时径直等到了杨宜君等几个女官的车,请车停了。就在外说道:“杨掌记,官家口谕,请您去呢!”
杨宜君本来在看剧来着,这会儿看不成了,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同车三位女官的羡慕眼神中下了车。
赶上前头的御辇,王荣带着杨宜君上了辇——杨宜君也是第一次上到御辇,这才发现真是宽敞!整个御辇内部就是个中等大小的房间,这个房间还分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空间,中间用珠帘隔开。
珠帘前面是小的空间,有宫人侍立此处,谨防着官家有什么需求。另外,官家要见的人也会先在这里等一等。至于珠帘后,就是官家所在之处了,有软榻,有书案,有坐椅,有柜架之类,装饰精美,俨然是个周到的起居之处。
王荣带着杨宜君站在珠帘之后,禀报道:“官家,奴才带了杨掌记来。”
“进来。”高溶声音沉沉。
高溶上下看了一会儿杨宜君,道:“你近前些,替朕理一理这些琐碎奏疏...怎么什么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废话,虽然已经经过过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奏章不会拿到高溶面前...但总有些例外么。比如说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问安,中书门下和尚宫局也不好自行处置罢。
杨宜君叉手行礼,完毕之后走进书案,就要去看那些奏疏。然而手才放到奏疏上,高溶就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看向一旁的郑小贵:“你来念。”
郑小贵是拜了王荣做师傅后才读书的,说得上认识字,但绝对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听话打开了一本奏疏,慢慢念着,杨宜君还没说什么,高溶先道:“这句读都不对,平日里读的什么书?不是说读了书的吗?”
王荣连忙替徒弟解释:“官家,这小贵哪里称得上读书,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平日里看账、看名帖,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他如今都还不能自己写字,只能叫个会写字的小太监随身应着,替他写帖子、记帐目呢!”
太监读书的本来就不多,能识字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高溶也不好说什么,就让王荣挑个能读奏疏的来。王荣自然领命,至于说找杨宜君来就是为了读奏章了——他立刻就抛到脑后了。
那不过是他为了给官家台阶下,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哪里会当真呢!
这边听着奏疏,车队不紧不慢往千秋宫而去,快到傍晚时,忽然有一小队人马接近车队。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在珠帘后禀报:“官家,河套总督邓芝求见。”
燕国在地方上最高的地方长官,也就是所谓‘封疆大吏’,一般都是‘转运使’。至于说‘总督’,除了一些虚职,基本上不用的。不过这其中‘河套总督’等几个总督是例外,这是北面恢复的疆土,在纳入转运使管辖前的一个过度阶段,暂时用‘总督’管着罢了。
这甚至不好比蜀地,蜀地也是新收入的地盘,但那里长期都是汉人统治,燕国接手之后无缝对接是没问题的。但北方燕云之地就不是这样了,这里长期汉胡杂处,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短时间内根本不能用治理内地的方法来治理。
乱世用重典...派总督铁腕治理,也是一个路子。
“邓芝?”高溶原本正在和杨宜君下棋,听说邓芝来了,又放下了一颗棋子,缓缓道:“前些日子倒是有奏疏提过他要回京...罢了,就见一见,叫他进来说话吧。”
杨宜君站起身,高溶摆了摆手:“你不必避了。”
说话时候,有宫人打起了珠帘,河套总督邓芝躬身进入,先是行礼问安。
高溶示意平身之后他才站起身,然后看到的一幕就让他眼皮跳了跳——高溶坐在软榻上,榻上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有张琉璃棋盘,他起身之后,一只纤纤素手正放了白玉棋子在上。
虽则这只纤纤素手的主人是穿袍子、戴幞头的,邓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个女子的身影。
邓芝是跟随高溶带兵打仗过的,很清楚高溶向来不好女色...但如今神色缱绻,眉宇间有眷恋之色——邓芝还以为这是见到了哪位妃子,觉得唐突,一时之间竟有些坐立不安。
高溶思索着棋盘上的应对之策,就说:“邓爱卿除了请安,可有别事?”
肯定是有别的事的,邓芝又不是那种有事没事都要找机会来表忠心的——或者说,他是跟随高溶起事的老人了,有从龙之功,反而不用那般。
邓芝定了定神,尽力忽略了正在下棋的‘后妃’,禀报了他在河套遇到的一些问题。一般的问题,他自己就解决了,不可能这个时候来请示高溶,所以这个时候说的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
“...耶律大成、耶律雄才两兄弟,还有审密特末儿、得脱等人,都请求归附,若是寻常契丹贵族归附,臣也能自行处置,只是这些人说来都是契丹的皇亲国戚。要说不接纳,倒是要错过眼下这个好机会了。要说接纳,怕是、怕是...”
既怕是引狼入室,也怕是养虎为患。
高溶‘哦’了一声,还想拖延棋盘上的时间,就道:“杨掌记觉得呢?”
杨宜君对边事也是特意了解过的,再加上人在司记司,对朝堂之事有着系统的把握。此时听邓芝大概一说,就明白那些人是什么性质了。便道:“这些人看着是一路的,不收下不好,全收下也不好...官家瞧瞧名字,觉得顺眼的便手下,不顺眼的让回去就是了。”
这就是正大光明的离间计了,真有什么不妥,这些人被‘特地’选出来,也很可能得不到对面的信任了。而且他们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再考虑到在燕国这边的好日子...原来是带着什么目的归附的,就不重要了。
这种招数真的挺好用的,毕竟北边胡人其实没有特别强烈的民族认同,他们能有一个共同的民族称谓,大多数时候还是汉人这边给的。至于内部的真实情况,往往相当复杂,说不定一些还是世仇部落呢!
高溶‘唔’了一声,终于想到该下到哪里了,在棋盘上落了子,后又道:“邓爱卿明日递个奏疏来,朕圈出几家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这就是认可了杨宜君的说法。
之后邓芝又说了数件事,有些当场就有了个结果,有些则是让邓芝回头写清楚条陈,递到政事堂,慢慢再议。
邓芝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之余,好奇心也快按捺不住了——说实在的,杨宜君说的计策,他也不是没想过,毕竟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意。只不过,有些事他可以有主意,却不能拿主意,就是得来请示一番才行。
等了准信,他当然轻松...至于说‘好奇心’,就是因为杨宜君了。退出来之后,他便找了京中熟人,问起:“官家身边‘杨掌记’是何等人?”
京中熟人笑道:“你如今就算人在边地,也该多多了解京中行市才是啊!怎么这般不通了。”
就在熟人给邓芝解释‘杨掌记’何许人也时,清早从宫中出发的队伍终于在天黑后抵达千秋宫了。
抵达千秋宫之后,又是各处安置。高溶身为天子,住在了最大最漂亮的宫苑‘永福宫’,太后则住在了最舒适的‘琼芳殿’,至于剩下一干妃嫔,各有安置,不必细说。
杨宜君这些女官等着各处住下时,王荣悄悄儿来到了高溶身边:“官家,尚宫局女官正等着安置...您看,是不是叫杨掌记与太初宫跟随来的宫人住在一处,也方便随驾。”
高溶轻轻看了王荣一眼,王荣立刻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儿,高溶才慢慢道:“安排司记、司言两司女官,在永福宫下处居住。”
王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儿了!他知道杨宜君的性格,怎么还提出单独让她住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叫人不自在么!心里反省着,口中道:“喏,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忙忙退了出去。
高溶凝视着殿外星星点点灯火,先是面无表情,尔后忽然又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第97章 千秋宫是‘离宫……
百媚千娇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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