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安排,但是从明天起,他会开始安排。
他竟从不知道自己家里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呢?
他在军区里,已经算是个“废人”了吧。时家竟然也没意见?
他突然又明白了,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那么唯一能够为这个家庭做出贡献的,在于娶一个合适人家的女儿回来,以保持他们的地位。
而时家失去了一个儿子,则必须用一个女婿来弥补。
可真是算无遗漏。
可真是不拿他当个人。
不行,他必须摆正姿态。
“时雨,你听我说。结婚这件事情,不是讲什么条件,什么门当户对的,我追求的是灵魂的共鸣,你也应该一样。要不然,人生这么长,是过不好的。”他正色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清楚?”时雨眉梢一挑,靠近了,右手按在他肩头上。
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发几乎扫过他的侧脸,“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就是要嫁你。”
陆斯年心头大震,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推,“回去睡觉,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拼命挣扎。
这动静终于惊醒了一墙之隔的顾远书,他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着这两个人站在门口纠缠,吓了一跳:“大半夜的唱得哪出呢?怎么打起来了这是?”
时雨看见顾远书,更来劲了。
他挣脱了陆斯年的手掌,直扑进他怀里去,紧紧拥抱着他,“我喜欢你,我不怕你的病,我会照顾你的。”
顾远书在一旁大惊失色,“时雨,时雨,你冷静点儿。这阵子累了是不是?斯年他,他…哎,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有对象吗?”
她抱着陆斯年的腰,脸埋在他心口,“那又怎么样?我就是因为见过别的男人,才知道我心里只喜欢他。这世上没有男人配得上我,只有我年哥。”
陆斯年惊呆了,不,不能给她一点幻想。
他掐住环在后腰上她的手腕,硬生生拉开她的手臂,“时雨,你冷静一点。”
他时常运动,又是握笔的人,手上力道精准,时雨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她被迫松开手,眼里委屈得蓄起两汪泪:“我一个女孩子,这话都自己说出口了,你怎么能这样?!”
“时雨,我再说一遍,我心里有人。”他的双眸在夜色中闪着微光,“非卿不娶,至死不渝。”
“陆斯年,你才应该清醒一点!”时雨咬紧了牙,泪流满面,“什么至死不渝,算个屁!那个女人在哪里?她见过你发病吗?见过你割腕吗?见过你整夜整夜不睡觉,神志不清到处乱走吗?我都知道,我都见过,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这才叫爱你,喜欢你。兰姨早就说了,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我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将来就算你的病好不了,我也能帮你瞒着,不叫你丢一点脸面!”
“脸面?“陆斯年不再看她,只望向她身后的无尽的夜色,目光一点点沉寂下去,“我还是让他们觉得丢尽了脸面,是不是?原来时至今日,我还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年哥,大家都在等你的病好,盼着你走回正路上来。你想画画,也不是不行。咱们回去,你听家里的安排,在军区替你们家占个地方,然后我们结婚,早早生个孩子。远书哥不是说你用我哥的名字画画吗?正好,你继续用,我不告诉陆叔叔,谁都不告诉,好不好?咱们生了孩子养大了,让他听他爷爷的话,到了那时候,你再用自己的名字大大方方的画。”她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
这叫什么正路?陆斯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
如今他唯一的用处,是占个位置,贡献一颗精子,为陆家“传宗接代”。这样,他就可以安心的当一颗弃子,等待那个孩子长大,继续走“正路”。
真是可笑,原来他在那些人的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他的希冀,他的渴望,他的喜怒哀乐,不值一提。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事实,接受了只有在他符合期待的时候,才配获得爱的真相。
可是在这狂风呼啸的冬夜里,听见这样的安排,他还是难以压抑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绝望。
为什么没有人明白,他不想要这样活下去?
为什么没有人看见,他灵魂里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不属于那样的生活,不属于那样腐朽的旧秩序,他不要做棋子,不要“有用”,只要做一个人。
不完美的,自私的,为了自己而活的,人。
不对,有人明白的。
那个风雪中一脸狼狈的女孩,那个刺痛了他早就麻木的灵魂的人,看得见。
屋外的狂风刮得猛烈,带动窗棂哗哗作响,时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年哥,你喜欢别的女人,没关系的。我们结了婚,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陆斯年不耐烦地吼道,“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肯听一听我在说什么?”
他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拒绝沟通,一厢情愿。
这都是为了你好。
他已经听腻了。
“时雨,我可以陪你回去。”他再一次睁开眼,灰色的眸子中一片清明,“但不是为了你,这是我对松墨的一片心。然后,我会把话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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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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