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戌时渐至,窗前投下的微光在商音的脚边缓缓收梢,黑暗如有实质,森森然地让人没由来打了个激灵。
她开始体会到此地不同寻常的凉意了。
为了便于藏书,库房建在整个少阳院最遮阴的地方。
起初仅听人说冷,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冷。
缺乏人气的书架和多宝格在夜里堪比乱葬岗,幽微的寒风不住缠绵地往她裙下灌,再加上临行前特地换的单薄衣裳,此情此景,简直是雪上加霜。
商音一面冻得直咬牙,一面悔不当初地暗想:我怎么这么能作死啊。
偏生她挨了冻,遭了罪,最后竟什么都没得到。
这到底干嘛来了?
商音面上依旧强撑着不露声色,愣是没打一点哆嗦,两手却悄悄搂紧了双腿,用力缩成一团。在这暗沉沉的光线中,就像圣祖脚边一只巴掌大小的猫儿。
隋策余光瞥见她的动作。
纵然心头仍有不悦,那当下已无从追究,他唇角不是滋味地轻轻嚅动,近乎无奈地暗叹口气。
不知要在此地待多久,商音图暖和,干脆把头搁在膝上,都这样了仍不忘别到另一旁不去看某人,好似打定主意要把楚河汉界划分到底。
正是在这时,耳畔听得袍角翻滚的声音。
没来得及回眸,犹带温热的外衫便从头而落,掀起的微风扇在发梢,宽大地罩了她一身。
商音怔愣地抬起头,就瞧见隋策垂目往旁边坐下,官袍内的箭袖被玉革带紧紧的束出腰线,劲瘦且修拔。
他话里不咸不淡地插着刺:“不是方灵均给你披的外袍,将就忍一下吧。”
商音抓着衣角,这会儿倒不敢逞强了,老老实实地裹在肩上,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应一句:
“唔……”
隋策看她这副模样,忽就心平气和下来,话语不自觉地放轻了:
“你现在,气消了吗?”
这试探性的问话落入耳中,便是商音再嚣张任性,此刻也没了脾气,她仿佛给人顺了一把毛,心上不禁一软。
要说不可理喻的应该是自己,但好像每一次吵架,都总是他先服软。
重华公主终于难能可贵地感到了惭愧,底气不足地应声:“嗯。”
说完又望着他,小声道:“那你气消了吗……”
青年似是而非地笑笑,“我哪儿敢生你的气,送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这语气里的诸多不满简直溢于言表。
商音没和他顶嘴,搂着衣袍嘀咕:“生气就生气咯,说得我是什么女魔头一样,还不让你——阿嚏!”
她一个喷嚏打完不算,紧接着又打了一个。
倒把隋策正准备阴阳怪气的话咽回了腹中,侧身来打量她的情况,“你没事吧?”
商音:“我没……阿嚏!”
看她这装束实在叫人头疼,底下裙子还是轻纱的,难怪会冷。
隋策左右寻不到东西取暖,只好瞅瞅自己的衣服,无能为力:“……我也没衣裳能脱了,光膀子我反正不介意,你介意吗?”
她捂着鼻子挣扎出声:“我介意!”
“啧”青年翻了个白眼,“麻烦不少人倒挺讲究,把手给我吧。”
说着也不管商音答不答应,一把捞过她的胳膊,给她搓搓小臂取暖。
好在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掌心总不缺热度,虽然杯水车薪,却也比没有强,隔着一层夹纱的薄袖,温温热热的暖意浸透肌肤。
商音裹着他的衣衫找话来问:“你说,他们几时能发现这里,来给咱们开门啊?”
隋策低头替她捂着两手,慢声回答,“若运气好,今日方灵均不在,你的人没寻到他,那肯定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你孤身被困此处;若运气不好,方灵均得到消息掉头去弘文馆找裴茗了,就只能老老实实等到明日正午,今秋过来捞人。”
“明日正午?”商音吸了吸鼻子,拉长尾音,“要这么久……”
“是啊。”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来,“你自己计划的。”
隋策往其间呵了一口气,不经意瞥到商音的表情,“干什么?焦眉愁脸的……你又什么地方不舒服了?”
对方扭捏好半晌,才蚊子般哼哼一句,“没什么……就是,有点饿。”
“饿?你没吃东西?”
她说:“从中午起就没吃。”
“……”
隋某人舔着唇深吸口气,真不知该怎么说她好,“你知道今晚上要在这儿挨一整宿,还不吃饱点儿?”
她理屈词穷地嗫嚅道:“我以为这样能显得我比较可怜……那万一小方大人铁石心肠,至少可以使点苦肉计吧。”
隋策:“……”
他一时间都不晓得是夸她聪慧机灵还是擅于找死了。
“唉。”
羽林将军今夜数不清叹出多少口气,只好往自己身上上下摸索,片晌之后竟真给他摸出一份油纸包着的糕饼。
隋策:“下午人家送的零嘴,要吗?半块儿……”
重华公主的表情瞬间有点不好形容。
“噫……”
他收回去,“不要算了。”
商音:“诶——”
她连忙伸手阻拦,何时能出去尚且不知,假如真得等十几个时辰,怎么着也得有东西垫垫肚子。
商音顾不得嫌吃食寒碜,想着横竖是在隋策面前出丑又不是方灵均,似乎稍微狼狈些许并无大碍。
她一副勉为其难,屈尊降贵的表情:“给我吧。”
隋策见状,反而犹犹豫豫,“你……真的要啊?”
他自己都拿不出手,“我吃过的。”
“哎呀给我吧。”商音懒得废话,不由分说地夺来,“那还能怎么办,在家也不是没误喝过你的杯子。”
隋策就看她翻开油纸包,挑挑拣拣地掰掉边缘啃咬的痕迹,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吃。
大约是真的饿,吃得很急,但仍旧斯文而矜持。
他在边上瞧久了,心中莫名发酸,终于摇头感慨:“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公主,金枝玉叶,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
“明明本事没多少,每回下手倒是艺高胆大。什么落水、蜜蜂、放马崴脚……今日要是在这儿的不是我,是方灵均,他能照顾好你吗?”
作者有话说:
看我一个美丽的滑跪——
呜哇对不起!!给大家磕头了!!我居然没有写到表白!都怪这章太长了(),实在写不完所以拆成了两章。
不愧是我的音,表白之前先吵一架才是正常流程(并不)
所以,我们明天再来看表白吧。
疯狂磕头.jpg
顺便安利一首bgm《我的意中人》by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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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圣祖铜像矗立于昏暗之中, 因借着天外月色而流出恰能勾勒轮廓的光。
先人容颜模糊,五官却在后世子孙地代代美化下显得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脚边两个年轻人占据着微光的一隅, 在一片沉沉睡去的故纸堆里尤其鲜活,仿若岁月长河间鼓动的血脉。
商音嚼着口中的糕饼, 视线落在浸了冷油的纸上,语气透着凉薄, “那有什么办法。”
“为达目的, 总得吃些苦的。”
隋策抿了抿唇, “我就不明白了, 难道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吗?你非得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押在血海深仇上?”
他说完别过脸, 话音古怪, “我以为,你们姑娘家应该更看重感情。但在你这儿, 婚配嫁娶总比街市上的生意买卖还廉价。”
她听罢,长久的没言语, 却不是气恼与不平。
商音齿间咀嚼着细碎的花生,突然合拢糕饼,转身面向他:“你说我, 你自己呢?”
“一开始口口声声要寻个温恭贤淑的姑娘,也是有为你亲娘考虑的缘由在里头吧?”
隋策:“……”
这话没法接。
要不是她提起,他自己快忘了还有这茬。
商音没有真的要揭他短的意思, 并未对此事刨根究底, 反而抬手一指, 示意旁边的塑像:“我问你, 知道我朝圣祖为何姓季, 不姓宇文吗?”
“当然知道。”他曲起一条腿, 将胳膊搭上去,“因为昔年圣祖无后,才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外甥。”
也就是宇文氏的太/祖皇帝。
“太/祖同孝康皇后这一对,在话本里早都快被编排烂了。史书上歌功颂德,说他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情深义重,传得比唱得好听,不过是因如今时过境迁,人世已变。
“想当初太/祖刚被推上龙椅,多少人惦记着往后宫塞人,又有多少人拿孝康皇后异族战俘的出身做文章,为着什么?还不是为了挤破头都要牵上这裙带关系。
“你看大应泱泱□□,百年来出过几个太/祖皇帝?”
她不以为意地支起下巴,“天子也好,公主皇子也罢。皇室的姻亲皆是筹码,从大姐姐出嫁那日我就看明白了。
我与宿敌成双对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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