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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85)

    张和放下她的手,这话说完,又是目不斜视地往治所走,显然心情很糟糕。
    秦楚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阿湘跟了我六年,在军中地位很要紧。袁军箭上淬了毒,她伤势恢复起来比我慢,若是受伤,对战局不利。
    张和恍若未闻。
    秦楚于是又道:东武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袁本初还在北边打着他的算盘。不是我不自珍,实在是
    见张和仍旧不语,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实在是战局危急,迫不得已。
    也不知道这话触动了张和的哪根神经,军医眉头一皱,忽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主公这还叫做不是不自珍吗?程湘从军这么多年,难道受不得伤吗?她若知道你替她挡箭,夜里能睡得着觉吗?
    秦楚滞了一下,愣是没敢接她的三连问。
    张和像是有些气急了,几乎有点口不择言:
    我是行医的,听不懂大将军口中的局势如何,可是将军,北方司州还有庞将军,雒阳也有郭军师,袁绍至今还没有动手。您已经站到这个位置了,再不怕痛,也请您替身边人想一想,我
    张医。
    她正拔高了音调,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张和越说越气,忽然被人打断,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她怒气冲冲地一抬头,看见来人,顿时哑了火,咄咄质问卡在喉中,戛然而止了。
    荀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中提着一盏素色的纸灯,将周遭夜景映亮了大片。
    荀治中。
    她只能冲着荀彧行了个揖礼,后退两步,闭上了嘴。
    荀彧抬袖拂了拂手中的提灯,并未转头与秦楚对话,只是客气地看着张和,慢慢道:雒阳那边来了人,有些书信需要主公过目,没想到打扰张医了。
    他说着,偏头看了眼秦楚。
    秦楚撇开头,若无其事地去研究道旁槐树干上的知了。
    好,我明白了。
    张和对他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秦楚,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秦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张和乃张机张仲景长姊,与她相识已久,跟着她当了多年的军医,因此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讳。这姑娘脾气不太好,前几年秦楚没救刘辩,身体尚好时就被她说过几句,如今愈合能力衰弱下去,张和便更关注起她来。
    她说的那些保重自身的道理虽然不错,无奈秦楚和常人不同,是个不死不痛的例外,因而并不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她这样想着,转过头对荀彧笑了下:多谢文若替我解围。
    荀彧摇了摇头,低声道:主公,先回治所吧。
    他的脸色其实不太好看,被泛寒的提灯一照,便更显得苍白,并不强烈的视线落在秦楚小臂的几道伤口上,被她敏锐地捕捉到,顿时有些不自在。
    白日里那种古怪的情绪又一次翻涌上来,秦楚只好整了整衣冠,欲盖弥彰地将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藏在了衣袖之下,面不改色道:好,走吧。
    荀彧见她如此,眼睫一颤,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借着提灯朦胧的光晕,他看见秦楚单薄的肩背显得有些僵硬,先前那道狰狞的伤口沉寂地横于脖颈上,红得有些刺目。
    大概所有的情之所钟都起始于鬼使神差,荀彧就这样沉静地看着她上前,不知怎地,竟没能控制住自己,轻声道:
    异人临行前,曾和我说一定珍重自己。
    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与张和的诘问截然不同,带着一点近乎隐忍的愁虑。就这么一句话,却好像传达出来了千言万语。
    秦楚脚下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时间多被战事与公务占据,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琐事,因而也剖析不清自己的内心,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下属与友人,面对他暧昧不明的心意。
    在无数场战斗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便她在这时代学会一点微弱的悲悯,心中也仍然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厌恶袁术刘辩,是因为这些人的利益与她相左;她愿意救下程湘,也未必全因为感情她不会真正痛恨一个人,正如她无法学会真切地爱一个人。
    当年荀彧认她为主公时,曾说过卿为梧桐,吾为禽鸟,其实有失偏颇。秦楚心性才能异于常人,更类似凤凰本身,所到之处,自有梧桐拔地,盼她栖居。
    所以,她要怎么面对荀彧这些似是而非的试探呢?
    她微微垂下眼。
    所幸荀彧没有给她太多踌躇的时间,自己先一步意识到了不妥。
    他轻咳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异样,尾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慌乱,找补道:彧明白主公自有安排,只是心中信使还在治所,我们先回去吧。
    秦楚借坡下驴,顺着他的话问:文若看过那封信了吗?
    不曾。荀彧很快定下心神,神色恢复了镇定,冷静道,雒阳之信非同小可,需得主公亲自查看。
    秦楚皱起眉:袁公路已露颓势,奉孝这时候来信,也不知是好是坏。
    此地距离治所已经极近,她心中惦记着荀彧口中的雒阳来信,走得便更加快了,不多久就看见了县衙点起的灯火。
    还未等她走近,治所门前就响起一声激动的:主公!
    秦楚愣了一下,疾步上前,才发现是个黑甲军士。
    他像是奔波了很久,此时还风尘仆仆地靠在一边,眼圈都有些发青,只是双眼还很亮,一见她来,连忙抱拳跪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低头匆忙道:这是祭酒的密信。
    秦楚心中陡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她面色未变,只不动声色地与荀彧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仍是泰然地冲那信使点点头:先随我回书房,一会儿再给我吧。
    那士兵于是迎着她入了治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待她拉开书房的门,才恭敬地呈上那封书信。
    秦楚接过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手指微微一僵,半晌没发出声音。
    那信使默默退了两步。
    荀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他使了个眼色,待将士走出书房,又带上了绢门,才露出一点忧色。
    秦楚一声不吭地放下第一张竹纸,又将第二张来回翻阅了几遍,最终将信放回到案上,神色晦明不定。
    片刻后,她才艰难道:冀州韩馥并兖州刘岱,率兵牵制住司州庞德周瑜等人。
    这话一起头,荀彧脸色就变了。
    韩馥与刘岱都是关东联军的人,他们两个既然牵制了司州,那袁绍
    袁绍带着杨彪,与雒阳世家里应外合,踞于雒阳城外,逼奉孝孟德交出少帝,放天子自由。
    秦楚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第133章
    放天子自由
    秦楚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脑中闪过种种画面。从最开始派许攸议亲,到之后的杨彪离京,再到如今她与袁术对峙袁绍蛰伏冀州至今, 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袁公路愚蠢嚣张, 带走陈留王, 因此吸引了朝廷上下的全部注意,没想到却恰好为袁绍铺了路。
    这一点, 荀彧意识到得比她还快些。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秦楚把少帝安置在雒阳德阳殿, 尚未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就有人说她是禁锢少帝, 独揽大权, 可见世家是真的急了。
    他眉头紧缩, 沉默片刻,忽从榻上起身,与秦楚对视一眼, 轻轻拉开了门。
    守在门前的亲兵与那信使都愣了一下,还未出言询问,便听他道:请纪灵将军来。
    白日伏击时, 纪灵被秦楚三两枪戳下了马,之后又被关进堀室里,到现在未来得及处置。
    亲兵见他措辞虽还客气, 脸色却并不好看,知道这是要审人了, 连忙抱拳称是, 小跑着往堀室去了。
    荀彧这才又坐回去, 一转头,却看见秦楚仍在翻阅那两张信纸,额前的碎发挡住她大半的神色,叫人看不出她心情。
    少顷,秦楚才抬起头,将郭嘉那封字迹潦草的密信向前轻轻推了推,低声道:
    阳翟一役,须得速战速决。
    荀彧点点头,没有应声,只接过信,垂眼细细看过,将雒阳传来的那点信息一字不落地记进脑中。
    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看了眼秦楚:
    袁本初率兵八万,远胜雒阳军备,城内又有世家倒戈主公明日动身吗?
    是。秦楚并不避讳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窗外夜色,点了点头,今日一仗后,袁军士气低落,算是输了大半,城中又有奉先程湘可为主将,击退袁术不过是时间问题。我预备率两万人回雒阳,先稳住城内局势再说袁绍是冲着天子来的,我留在城内的人手不多,此事拖不得。
    荀彧与她幼年相识,自然明白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因此并未多劝,只是垂眼思忖片刻,又轻声道:
    雒阳世家,反戈者甚多,彧
    不必。秦楚眉心一蹙,当即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生硬,缓了缓语气,才慢慢道,阳翟虽有将领,却也不可无谋士。我知道文若有心解围,可是雒阳世家中,归袁者十之六七,此事绝非朝夕可成,这点文若应该比我清楚。
    荀彧对上她的双眼,看到一点不容置喙的坚决,只得轻叹了一声,心下却没有太多意外。
    秦楚不喜欢他靠近雒阳城的某些事务,尤其是与天子相关的事情哪怕平日并不显露,他也是看得出来的。
    荀彧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偶尔从她表露出的态度中隐约摸到点边,又不愿细想,因而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只是他口中虽说着明白,心里头仍然不太放心,又想与她说些什么,忽听到外头绢门传来一阵笃、笃的叩声,于是咽下了那些未尽之语,从榻上站起身,仪态得体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治中,纪灵带到了。
    那将士冲他拱了下手,客客气气地对着书房里报了一声,下手却相当黑心,右手一扯,便将半天未进水米的纪灵带了个踉跄。
    纪灵:
    故意的是吧。
    他脾气虽然暴躁了点,但也不是真缺心眼,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心知肚明,只好老老实实地一低头,愣是把那一肚子气给憋了回去,一声不吭地跟着荀彧进了书房。
    秦楚一身素色深衣,外面罩着件赤红的长袍,见纪灵走过来,也只是神色淡然地看了眼他,抬起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木榻:
    坐。
    纪灵今日结结实实地吃了轻敌的亏,也明白她的本事,因此不敢多话,乖乖坐下。
    只见秦楚漠然地一抬眼皮,直截道:袁术帐中军师是谁?
    纪灵一愣,心里马上跳出来辛毗那张脸,还没想清楚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便看见秦楚手肘一动,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身旁的剑鞘,木制的剑鞘带着铁质剑柄滑了一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被这威胁刺得有些牙酸,半推半就地放弃了思考,眼睛一闭,答道:辛毗辛佐治。
    哦,秦楚听到这名字,似乎是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平复了神色,点了点头,又问,他什么时候下冀州的?
    也就两个月纪灵说着,忽然卡了下壳,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她。
    可他毕竟只是个武将,没法通过只言片语猜测到秦楚到底知道了什么,只能提着口气,暗暗留意着她的动静。
    秦楚却没怎么在乎,干脆利落地放下这个话题,又接连抛出了另外两个问题:你们借道荆州,也是他提出来的吗?他与刘表交涉的?
    这问题跨度太大,纪灵怔了一怔,像是回忆了起来:应
    秦楚手腕一转,慢吞吞地拎起剑鞘。
    是他!纪灵忙道,是他提的。与刘表交涉我不清楚,当时我只见过他儿子刘琮。
    哦。秦楚矜持地点了下头,与荀彧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点了然。
    早在她南下之前,刘表身体抱恙的流言就曾传进过雒阳。尽管刘辩病危的具体时间有所变化,荆州内部的大致构成却与史料无二 。是否允许袁术借道关乎荆州立场,倘若刘表还有余力谈判,定然不会派出子嗣与袁术交涉由此看来,刘表恐怕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身了。
    与此同时,刘表长次子不和、为荆州大权屡次相争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这两人资质平庸,为了亲爹那一亩三分地斗得不相上下,刘琮能给袁术行个方便已是不易,此时想必也腾不出手做其他什么来。
    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荆州趁虚而入了。
    秦楚心里有了底,便心平气和了不少。她双眼微阖,又转过头,对着纪灵客气道:
    没事了,你滚吧。
    纪灵:
    这女人阴晴不定,提的问题也莫名其妙。纪灵懒得揣摩她心思,闻言如获大赦,马不停蹄地滚回门口,心甘情愿地被士兵押回去逗耗子了。
    待到书房外动静渐小,脚步声消失在远方位,秦楚才撇开了荆州那点破事,整理好了思绪,直接道:袁家两人早有来往。
    荀彧想得比她更清楚些,闻言微微颔首,补充道:袁公路尚不知雒阳事变,倘若把握好时机,将此事传达给他,阳翟之困或可解除。
    他说着,眼尾微微扬起,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主公不如多带些人回雒阳?
    秦楚看着他,终于也微笑了起来。
    荀彧说得还是太委婉。袁术要是知道自己接受了袁绍送来的谋士,依言辛辛苦苦在豫州与秦楚对峙,到头来赔了几万人没个结果,还为他人作嫁衣裳,恐怕要急得跳脚,是否会当场调转矛头也说不准。
    文若果真敏锐。她忍不住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剑鞘,如此看来,真正需要警惕的,也只剩下袁本初一人了。
    次日下午,阳翟城里便传了消息,说是秦楚领了三万兵马赶回雒阳。这消息不知真假,前因后果没一个清楚的,连兵马数量都含糊不清各有说法,反而更让人想入非非。
    现在正是决战的要紧关头,她偏偏这个时候赶回去袁术皱起眉头,心里没由来的忐忑,于是转过头去看辛毗。
    辛毗本还盯着帐外,不知在思索什么,一看见他的目光移过来,立刻颇为配合地露出一点担忧之色,煞有介事地推测道:多半是雒阳城内出问题了。听闻天子在董卓事变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伏异人匆忙回城,或因天子病危、城内动乱也未可知啊。
    袁术居然也被他忽悠得相信了,神色一震,连连点头道:佐治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就更应当抓紧机会,攻下阳翟后就回徐/州,尽早扶立完陈留王才是。
    辛毗眼角不自觉地一抽,面不改色地抬袖掩面,借着整理衣冠,勉强藏住了自己脸上那点不合时宜的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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