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一时陷入沉默,只余下铜盆里的火还在噼啪作响,秦楚摇摇头,将帛书揉成一团又摊开,从木榻上站起来:
奉孝想让我跟着皇甫将军去西凉。只要远离雒阳,我的身份就不是问题,再攒几年军功,陛下就不能再逃避对我的定义了。
她说着,微微弯腰,将写着皇甫二字的信简点燃,看着它从尾端开始化作灰烬。
迂腐而充满偏见的王朝终将消亡,任何矛盾都可能成为点燃它的火星,她只需要等待就够了。
高玥见她起身,也放下手中的糕点,跟着站起来,行军途中培养出来的默契使她很快察觉到主公的意图,她问:
您要出门吗?是去拜访皇甫嵩将军?
阿楚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摇摇头,对高玥扬了扬手中斜头歪脑的猫头梅花簪:我去给奉孝送谢礼。
秦楚这辈子,双手都只习惯提剑拿枪,对刺绣雕刻等活计敬而远之。要她拿两米长的枪在雪地里画个猪八戒都好说,可是一拿起小刀,雕出来的成品便鼻塌嘴歪,实在是有点抽象了。
高玥:
接受过现代美术教育的21世纪人类显然有一套独特的审美,她对自己双手的灵巧程度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自若地将这发簪揣进袖口,又提了坛葡萄酒,便坐上了去步广里的马车。
阿楚今日难得脱下了武士惯穿的短衣长绔,换了件厚重的绯色交输裙,又在外头套了件红斗篷,乍一看,真是喜庆得很。
郭嘉从认识她那天起,就没看见过阿楚的女子打扮。他披着裘衣出来,拉开大门便看到一身赤色的阿楚,显然愣了一下。
他先是心道:这是谁?
待细细打量,才发现是自己的上司,便立刻侧身迎她入门,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鼻子,暗忖道:难道最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吗?
好像没有吧?
阿楚跟着郭嘉走了两步,看到典韦还在院子里舞他的双戟据郭嘉说,他回了雒阳后觉得无事可做,没有士兵操练,就只能折腾自己,每天鸡鸣而起扰人清梦,恨不得把奋斗二字刻在脑门上。
阿楚见典韦似乎有话要和郭嘉说,便打了招呼,先一步进了书房。
她解下斗篷,毫不客气地将火盆拉到榻边,伸出手取暖。
郭嘉一拉开门,便看到她的安闲模样,不由笑了。作为暂时住民,他也只好客随主便地给她倒了杯茶,看着热气腾起来,才推到她面前:
主公不是打算开春前闭门不出的吗?怎么今日想起来嘉这里了?
阿楚若无其事地绕过闭门不出这个倒霉话题,也笑眯眯地说:来给奉孝送礼物了啊。
郭嘉看了眼墙角的葡萄酒,还没开口,忽然看见阿楚从袖中摸出一只崎岖的木箸,头粗尾细,长得有点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掂量了下,觉得这东西应该不止是根筷子,很有预见性地等着对方开口。
我从今晨就开始削了,最近总有不长眼的上门,我装了好几天病,只能在房间削削木头了给,你的发簪。
郭嘉:不是暗器啊。
他镇定自若地接过这支相貌险恶的猫头簪,努力挤出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多谢主公!
阿楚深沉道:或许这种高深的艺术对本朝有些人还为时过早,但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郭嘉感激涕零:我想那一天还是算了吧。主公今日来,难道只有这件事吗?
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没什么成就感,郭嘉写下那封回信时,大约就已经猜到了她会过来。
当然不止,提到正事,阿楚很快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腰板,奉孝的回信我看到了。你说得不错,雒阳政事错综复杂,浑水摸鱼之辈不在少数,只会耽误我的大事,自请去凉州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我过两日便给皇甫义真去信。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要问问奉孝,你是愿意留在雒阳,做陛下的文学掾,还是与我去苦寒边境,平定羌乱呢?
高玥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是会跟着她的,典韦和郭嘉却未必。
边疆清苦,羌人勇悍,阿楚的身份又格外特殊,朝中政客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以为给了她出面的机会已是大恩大德了,怎么能够想着和男子一样论功行赏呢?
跟着她走,只会有苦劳。
郭嘉却好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听她开口,有点愕然地看向阿楚,默了片刻,忽然反问:
主公觉得嘉会不愿随行吗?
阿楚也怔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答道:
奉孝是知道我处境的啊。
她顿了顿,对上郭嘉闪烁的浅色瞳仁,轻轻叹了口气:
奉孝,这并非我妄自菲薄啊。这条道路荆棘遍地,有几个人愿意面对呢?
你们若是愿意,选择留在这里,依然能够成为我的助力;若是随我出行,也只会平添劳苦。
就算是阿楚自己,踏上此途的勇气也多来自对历史本身的认知。假如她不知道汉朝将亡,天下终成乱世,也不会轻易夸下海口,说要改变的。
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啊。这世上因看不到主君前途而弃职而逃的人又有多少呢?留在安逸的首都雒阳,对她对部下,或许都是件好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郭嘉不可能不明白。他几度想要开口打断她,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阿楚说得完全正确。
臣亦择君的重要标准,便是看主君究竟能站到怎样的高度。
阿楚如今前路未定,跟随皇甫嵩前往西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能考虑到这一点,作为下属,本该为之欣快才对。
然而
然而,主公最不该问的就是嘉啊。郭嘉摩挲着坑洼不平的木簪,拇指在钝滞的簪头磨蹭着,似乎是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
嘉在春末和主公说的话,到现在也作数。我因主公选择的道路与远大抱负而追随你,便不会因沿途的棘刺而退却,主公不也一样吗?
更何况,跟随皇甫将军的提议出自嘉手中,我又怎能看着主公只身前往凉州呢?我在这件事上的回答就是这样相似的问题,还请主公之后不要再问了。
阿楚本想纠正他话中的只身,想告诉他还有高玥陪同,可对上郭嘉认真的眼神,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作为人主,她必须慎重对待来自下僚的坚定忠心。
她于是也真诚地回望郭嘉,郑重其事地将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到对方微凉的体温,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恳切道:
奉孝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此途众多艰险,有你承诺,是我之幸。
阿楚如今处境困窘,无法许诺给你什么,只保证,奉孝在我麾下一日,我便赤心以待一日。
郭嘉的手被她抓住,只感觉手心手背都是热意,感觉微妙的很,可一看阿楚神态,又坦坦荡荡不见扭捏,于是也抛下了那点微妙的不自在。
他轻易把右手从她手里抽出,趁着左手还被握着、阿楚未反应过来的空档,抓过桌面那只发簪,飞快地插在阿楚的发髻上。
我明白了亭主今日容光焕发,真是漂亮。
他看着阿楚的发边,簪上那只愁眉苦脸的猫咪脑袋,笑吟吟地夸赞。
第52章
阿楚不知道他说的是簪子还是自己的容光, 愣了半刻。郭嘉的一只凉手还在被自己握着,已经开始微微发热,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面有些奇怪, 默默地放开手, 憋出来一句:
眼光不错。
郭嘉煞有介事道:不然也不会入主公麾下。
这一记马屁拍得明显又圆滑, 玩笑的意思非常明显, 是郭嘉惯常的作风。
阿楚心里那点怪异很快被挥散开去,又放松下来,然而还没等她再度开口, 忽然感觉男子的气息逼近, 一只苍白的手探到她耳边,顿了一顿。
哪只手关节略瘦,淡青色的血管从皮肤隐隐透出来,大概经年气血淤塞, 阳气不足, 因而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驱散了她脖颈处的暖气,阿楚显些打了个激灵。
可是在她反应过来去抓郭嘉手腕之前,那只手已经完成了动作, 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随后飞快地收了回去。
阿楚心一跳,脑中飞快地划过某种离奇的念头, 有些难以置信。她看了眼郭嘉,发现对方居然还若无其事地眯着眼微笑, 几乎能看到他身后一甩一甩的狐狸尾巴。
这表情太自然了, 她很快把那些无由来的猜测挥开散尽, 不轻不重地笑骂了句:
不规矩。
郭嘉见她表情总算放松下来, 心中也暗暗舒了口气,随口辩道:
嘉不过见主公头发乱了,才想着帮您理一下。
阿楚才不信他鬼话,也随意道:哦,那真是谢谢奉孝了。
外头还在飘小雪,她看了眼窗外,将方才脱下的红斗篷重新披上,将站起身:
行了,凉州的事,我还得去找子满聊聊。
主公不必去了,郭嘉刚收回手,又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半张脸被火盆烘得微微发红。他悠然道:嘉早就提前问过了。他说,留在雒阳施不开拳脚才最难受不管是哪里,出征都一定要去的。
这回复的确是典韦的风格。阿楚想了想,总觉得不够,还是道:算了,终归是当面问一句为好。
她说着,拢了拢斗篷,也不管外面小雪,拉开门走了出去。
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连帽斗篷上散碎地撒下大片,像是倒错的红梅白雪,衬得那张白皙的侧脸愈发无情动人。
郭嘉从小窗向外望,遥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的指关节不自觉动了一动,还带着少女温度的左手摸上了胸口,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来时雪小,从郭嘉书房里出来时,雪势渐大。别院里的仆役不多,此时大约都在屋内,阿楚寻了一阵,才摸索着走到了典韦练戟的院子。她简单地把问题向典韦重新复述了一遍,得到的回答果不其然与郭嘉所说一致。
典韦刚刚练完戟,正放下武器,就遇到了阿楚。一听到她谈起凉州和羌乱,被雒阳拘束得生无可恋的大将立刻心思活络起来:
那我们何日启程?
恐怕还要等些时日,阿楚思索着回答,西凉偏远,军报送到雒阳不会太快。如今四海各处局势不稳,我想得等陛下看到凉州战况,才能下决心派人平叛。
非得等到那时候不可?我听说已经有郡守是金城太守吧,已经被羌人杀了,这都还不够出击吗?
不够。主公情况特殊,必须要有天子诏令才可行动,否则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将来的困难恐怕更大。
风雪里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阿楚抬头,果然看见郭嘉一身青衫皮裘,撑着一柄素伞慢悠悠走过来,顶着大雪居然还有闲心回答典韦的问题。
典韦看了一眼悠游自在的郭嘉,也不管他回答了啥,很棒槌地问出声:啊,奉孝,你不是说今天下雪,一定不会出来受寒的吗?
郭嘉:
他装作没听清,将手中撑着的青色油纸伞递给阿楚,等阿楚接过伞时,才厚着脸皮挤到伞下。
他在阿楚看不到的位置,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典韦,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我来给主公送伞。
阿楚不知他在闹什么脾气,有点莫名其妙地道了声谢。
天色渐暗,昏沉的天还在萧萧瑟瑟地落着雪,惹得人心里总有些不快。要办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了,她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落。
时间差不多了。伏府最近风头正盛,关注的人太多,我不便在外久留。你们之后若有什么事,派家丁给我送信就好真有要紧事,我会派高玥过来传话的。她把伞向郭嘉处斜了下,有些担心他这身板直接被风吹走,顿了一顿,继而正色道,两位愿意追随我至西凉,阿楚心中感激不尽多谢。
听她如此郑重地道谢,郭嘉典韦的表情都正经起来,齐齐抱拳一揖,难得异口同声道:
承蒙主公信赖。
阿楚笑了笑,把发间的猫头木簪拔了下来,放进郭嘉手中,又对着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送。
时间过得太快了。
三月伊始,她还是个稚气未泯、空有志向的少女,连随军出行也要对父母百般保证,要通过武艺较量才能镇住手下将士。可短短九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收服了两名青史留名、出类拔萃的属下,跟着皇甫朱二将南征北战,大破敌军。
秦楚简直像是夏季疯长的绿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周遭伸展蔓延,飞快地成长为一个为人处世四平八稳的将领,就连对待比她年长的下属都已游刃有余了。如今,就算是看着她长大、深谙她习性的伏诚与诸葛玄,恐怕都不敢轻易认她。
人就是这样,要想成长,就非得有什么催化剂不可。安稳惬意里的六年比不过战火纷飞里的六个月,就算拔剑出鞘的速度相同,秦楚也已经回不到那个策马五里就为把刺客追了又放的年纪了。
年幼时还在为一个滚落的菜坛而思考世界的真实性的少女,在雒阳这场纷飞的大雪里,居然已显露出明主的端倪了。
阿楚在回往永和里的马车上,掀开车帘望向雒阳大街空旷的道路。巍峨屹立于都城中央的瑰伟宫殿傲慢地俯视着人间,似乎只要留在这座城市,就不会再有远方的哭声。
她极其自然地做下了决定。
这座歌舞升平的都城,不过是统治者在抓住盛世的尾巴而精心搭建的一场大梦。它金玉其外,内里却腐烂不堪,一场大火都能烧得这王朝分崩离析。
这样的地方,只会养软人的骨头,让她沦落成富贵的庸才。
不得不走。
而真正知道的,也只有秦楚自己与她的三名心腹罢了。
在伏完与刘华决定放她出征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完完全全滑上了另一条轨道:出将入相、安/邦治国,甚至未来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这是一条无人踏足的道路,而她奇异地没有感到孤独与畏惧。
三个月后,边章、韩遂等以诛宦官为名,率数万骑入寇三辅,侵逼园陵。*
天子宣槐里侯皇甫义真、舞阳亭主伏异人入宫详谈,最终封舞阳亭主伏楚为越骑将军,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前往三辅西凉一带,平定羌乱。
此令一出,雒阳上下无人不知:长公主与不其侯家的嫡长女,十四岁出征平定黄巾,如今又被封了将军,派去西边平反。
求亲的世家立刻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拜贴:无论云起龙骧伏家子嗣的是男是女,十四岁能封作中层将军,都意味着伏氏在京中的地位更上一层。
秦楚却已经没有时间去管伏家的烈火烹油了。
她临行前照例给荀彧蔡琰送了信,得到的结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荀彧依旧是体贴地给她提了不少建议,例如扶风窦氏虽已没落,在西北却仍有余威,不妨先去拜访拜访;金城太守遇害,若要前往,需得探听当地豪强对羌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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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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