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想了想,觉得是个好提议。
她悄悄伸手拍了拍肚皮,觉得虽然刚才一小盘水饺下肚,但还能再加把劲吃点别的,又刚好是新年,不如吃点好的。
她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蔡荀郭三人的工作汇报:
嗯来都来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吃个火锅?可以鸳鸯的哦。
第21章
荀彧实在是个好心眼的孩子。
阿楚刻意瞒下自己姓名,只问能不能去府上做客,他竟然也真的答应了,领着阿楚进了荀府大门,将采买的笔墨砚台都交给了门口守着的僮仆。
阿楚跟在他身后,平时前方,只能看见他靛色的、绣着暗色竹纹的衣边,被微风带得轻轻晃动。
大概是为了照顾阿楚,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阿楚于是可以也就慢慢地走,顺道欣赏荀家庭院的布景。
一路不语。阿楚缀在他身后,穿过庭院前堂,进了主廊,她猜测这里应当有荀爽的房间,因为荀彧的步子更加轻了,似乎是怕打扰到谁。
阿楚其实没想到荀彧这么好说话,怕他带完路就自行离开了,于是在见到荀爽之前,先一步喊住了他,问:
荀郎君不多过问,就带我来你府上,是因为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吗?
阿楚声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晰,她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面前匀称高挑的背影。
荀彧停了下来。阿楚刚刚开口,他便转过身,低头对上阿楚清澈的杏眼。
等到阿楚说完,他才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轻声细语地回答:
不其侯与叔父乃至交好友,彧自当认得小女郎。
好吧。阿楚泄气了,她还以为至少可以瞒到与荀爽会面的。
不过,她此前一直待在琅琊,回雒阳也是今日的事情,可无论是蔡琰还是荀彧,似乎都对她的出现不太惊讶看来高望议亲这件事,在雒阳士族中传播不小,连带着她近日为此回到父母身边都被猜了个明白。
阿楚思绪几转,表面却不动声色。她眨了眨眼,又问:那,郎君现在是要引我见慈明先生吗?
是。前面就是叔父的书房了,女郎不是要拜访他么?
阿楚笑了。她上前一步,对荀彧补上了方才欠下的一礼,朝他低头拱手:
原本是想与慈明先生见一面的。
可是现在呢,我更加想和荀郎君聊一聊。郎君现在有空吗?
荀彧愣了愣,对阿楚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女郎若想与彧聊天,彧也不好拒绝呀。
阿楚本以为他会是沉稳持重的性格,没想到居然也会开玩笑,心里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她跳上前,拉近与荀彧的距离,站在他跟前,笑嘻嘻地仰起头:
那就请郎君带我去啦!
好。
荀彧的书房与他给人的感觉一致,整洁又清爽,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香气。
不知是否和年幼的高烧有关,阿楚如今嗅觉不大好。平日里影响似乎不大可是到了荀府,就显得有些明显了。
阿楚在室外时还不觉有异,一到了封闭空间,整个人便受到了汉代熏香的洗礼,荀彧身上的香气与内室所熏的似乎是两种不同的香,只是阿楚对香草了解甚少,只勉强嗅出其中一种是沉香,其他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两种不同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一轻一重,融合交织又分离,让她有些不适应,阿楚不由皱了皱鼻子。
女郎,这里请坐吧。
阿楚点点头。她现在鼻子发痒,有点说不出话来,一边落座,一边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鼻尖。
荀彧朝她看了一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朝向木榻的脚步拐了个弯,走向了窗边。
此时正是日中时刻,还不到两点,太阳正好。暖融融的日光从整齐排列的菱形窗格中洒下来,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被照得干净。
阿楚目不转睛地盯着荀彧,看见他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把铁制剪刀,缓步走到窗下低矮的木柜边。
柜上铜制雕花的博山香炉正散发着袅袅烟雾,荀彧轻轻掀开炉盖,挽起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那只指节分明的、士族少年的手,握住深色的小剪,驾轻就熟地剪下一段香芯,便又盖上了镂花炉顶。
香炉上方的余烟又飘了些许,很快便淡了,荀彧又低头检查了一遍,确认香的确灭了,才放下剪刀,又坐回对面的榻上。
多谢荀郎君,阿楚真心实意地为荀彧的妥帖感到叹服,您真是是个好人。
荀彧笑着摇摇头,对这张从天而降的好人卡不做回应,好了,女郎找彧,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荀彧的确不愧对他远扬在外伟美有仪容的名声,相貌属实出众。阿楚一抬眼,看见他大半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整个人都在发光,自己也不由地挺直了腰背,好显得不那么随意。
阿楚开门见山:
郎君也知道,我是伏家唯一的女儿。阿楚自幼被养在从叔家,乃是因为诞生时天有异象,流言四起。离开帝都,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与家族,不得已而为之。
荀彧点头。这件事到后来也没有引起太大风浪,但是当年在雒阳的贵族却大都听说过,不知究竟是谁刮起的风,荀爽曾一度猜测是否有人在暗中针对伏氏。
只是荀郎君或许没有听说,我落地第三日便得了热病,病发一旬不止还未见好。
离京时又为了避人耳目,只能草草收拾,带着少量物资出发,连煎药的材料都要医工带着部曲、乳母去寻。
那时抱我的婢女,常常一个人躲在马车里流泪,担忧我过早夭折。
后来我又听叔父提起过,父亲因送走了我而遭受了很大的非议。
传言虽起却无实质伤害,因此人们以为他听信流言送我离开,是怯懦怕事,也是对母亲只生女儿而不满,以为父亲难以辨别是非。
荀彧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讲述。阿楚出生时,他自己也不过七岁,远在颍川,只隐约听说过侄子荀攸是跟着伏家车队回来的,可具体情况,的确是不清楚的。
阿楚见他反应不显,又开口道:
荀郎君以为,这样的情况,被送离家中是保全了自己吗?在这之后,我家放言送走独女,关于我的传言是逐渐消失了,可伏家苛待嫡女的言论又兴起了,这是保全了家族吗?
当人们想通过一种方法来保护自己时,就可能有另一种新的方法伤害到他,不是吗?
阿楚说着,抬眼去看荀彧。
当一件人为的、可能危害自身的事情发生时,究竟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呢,还是因为有人想要危害自己呢?
危险是永远不可能规避的。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去走他人选择的道路,而给他们伤害我们的机会呢?为什么不自己开辟新的路去直面它呢?
说到最后,语气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如果狼的幼崽从小就被铁链栓住了脚,从来没有被告知铁链之外还有世界,那么他就永远不知道要逃跑,即使束缚消失,也会像家犬一样匍匐在人类脚下。
可她不是旧社会被驯养的幼狼,只会坐以待毙。她是有尖锐獠牙的猛兽,只是暂时寄居在幼崽的身体里。
荀郎君觉得呢?
阿楚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吐出来。她现在有些激动,连手都还微抖着,最后几句话说出来时,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
历史上的荀彧,一岁时就被父亲定下了与宦官女儿的婚约,那时候他无法做决定。但是现在呢?
依照历史记载的年龄,光和元年的荀彧已有十五岁,完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年龄。哪怕对方是东汉末年土生土长的、封建时代下父命为先、将家族利益看得极重的世家子弟,秦楚也愿意试一试,说服他,看到他自己的决定。
士族和宦官的矛盾何其之深啊。这么多年的党锢,让这些士族子弟最先学会的是隐忍蛰伏,难道不可悲吗?
你愿意试一试,像傅公明那样,将个人放在利弊前,拒绝他吗?
她抬头看向荀彧。
这位被宦官青睐的俊美少年,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榻上,微微低头,垂下了柳叶似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似乎在沉思。
片刻后,荀彧抬起了头。
我明白女郎的意思。他轻轻笑了一下,女郎不愿意接受傅公明的提亲,也是因为不想被动、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宦官之事吗?
他没有回答。
阿楚严肃地纠正他:首先是我不想。其次是,我可以参与,但本可以不被动。
最重要的是个人意愿,第二重要的是先机先机被傅公明抢走了,这让她很不满。
女郎的心性气魄非同寻常。荀彧叹息似的,注视着眼前只有八岁的女童。他的目光真诚,言辞也恳切,已有了日后为人赞扬的君子风度,只是彧如今还不能给你答复。如女郎所见,荀氏如今也已没有主动的可能了。
阿楚张了张嘴:可
荀彧温和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见她不语,荀彧才淡然开口:与阿楚不同,彧的眼中没有想与不想。十常侍势大,便是荀氏一族百余人也难以抗衡,彧又怎能儿戏呢。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户,照亮整间书房。博山炉的青烟已彻底散去,窗外的鸟啼却依然清脆。
阿楚神色黯淡,她知道荀彧这样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啊,她所接受的现代教育已经完全是另一种体系了,阿楚眼中是没有家族、利益集团的概念存在的,因此无论考虑什么,她始终以个体优先。
可这毕竟是个封建社会,是株连九族切实存在的世界,她又怎么能强人所难,要求对方抛弃十多年来建立起的价值观,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呢?
就算是高望的女儿,也得听从父亲的命令,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可能鄙夷自己出身的男性啊。
无论是你我,还是另外一位故事主角,都被这个时代所困住了啊。
不过
不过若是阿楚愿意,也可自来荀府,与彧商谈。彧暂时无法决定自己的事情,但却愿意尽力帮助阿楚,达成目的。
阿楚愣了一愣,才发现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
第22章
等告别了荀彧,跟着僮仆走出小院,阿楚才意识到,原来荀爽早就知道她来了。
不过这位当世大儒在得知她与荀彧对谈之后,很体贴地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之后还派了两个家丁过来,询问她可否需要乘荀府的马车回去。
阿楚欣然答应,并委托仆役向荀爽转达谢意,表示下次一定亲自登门答谢慈明先生。
她到现在还有些晕头转向。
今日结识蔡琰,本就是意外之喜。可是蔡琰再有才能,毕竟不是当事人,阿楚若是冒昧拿自己的问题去打扰她,引得蔡家也踏了浑水,受了宦官厌恨,那就是自己的过错了。因此,在解决这一团乱麻的婚事之前,她并没有想过去找蔡琰。
但荀彧不同。她提前下车,特地摸到荀府,本就是希望从荀家人对高望的态度中察觉出点风向痕迹,从而摸清傅公明向伏氏议亲的真正意图。
毕竟如今士族式微,她虽不知道傅氏中人的官衔职位如何,是否与荀氏同样遭了党锢,但可以笃定,傅家与荀家是被立场绑定的利益共同体。
对于深居宫内的宦官高望来说,荀彧就是傅公明的平价替代呀。
所以,能遇到荀彧更是一大惊喜。阿楚没有能够说服荀彧直接与自己做同样选择,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荀彧到底是荀彧,自幼接受世家教育,政治目光相当敏锐。雒阳各派的势利错综复杂,他或许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阿楚不在乎,她现在只想掀了棋盘。她也清楚,荀彧这样的人,大概在心底有更多的谋划,给下承诺绝对不止是因为自己的那几句话。可是不管怎样,他说可以商谈,尽力相助,这对她而言,依然是是天降甘霖
哪怕是少年版本的王佐之才,那也是真的谋士啊!
之后至少不会事事抓瞎了,人生都有了盼头。
复盘了下方才一个多时辰的跌宕起伏,阿楚自认为结局不错,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现在开心得很,忍不住哼起小曲儿,仗着车厢里就她一个人,又穿着长裙,便不自觉开始拿脚尖有规律地敲击地面。
这下,连回家面对忘记相貌的父母、压根没见过的一堆兄长,都显得不那么令人厌烦啦!
既然已经到了住宅区,那也离伏府不远了。阿楚掀开帘子,瞟了眼倒退的街景,只看到不断掠过的双开大门,也不知道那一扇是自己家的。
等了好一会儿,马车才渐渐慢下来。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阿楚心里明白,这是到家了。
到家了,便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她没等人提醒,自己就快手快脚地下了车,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座不其侯府邸,就感觉一道身影推开人群,大步跨到她面前:七娘!
七娘?
阿楚一愣。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在叫她,有点木木地抬起头。
很快地,一只白皙柔软的、贵妇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
阳安公主穿着绀紫的曲裾,乌黑的长发盘了椎髻,又插了金质茜色的月季步摇,整个人显露出典型贵族妇女的气度。
大约是没有生育的任务,又不需要抚养孩童,她看上去非常年轻,若不是有深色的衣物压沉了气质,阿楚几乎能叫一声姐姐。
她的确对自己这一世的父母没有什么认同感。
阳安公主蹲下来,与小女儿对视。
当年阿楚诞生,她与伏完顾忌舆朝中论,更担忧宦官对女儿下手就像如今的高望对傅荀二家迫不得已,才让人带上府中最好的医工,送这孩子离开。
阿楚当年才几天哪,脸都还皱巴巴的,只有一双眼睛是含翠的,好让人辨认。当年她忧心女儿热病,产后身体还未恢复便执意跟着出城,一定要目送车队走远才安心。没想到一晃就是八年,再见面时,这孩子
她的眼眶又要含泪了。
阿楚见母亲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吓了一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握住母亲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试着安抚她:
母亲,先回去,我们之后慢慢说。
刘华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去摸她的脸想,把阿楚脸颊一侧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七娘真的长大了。
她优雅地将眼角的泪滴拭去,站起身,牵了阿楚,领着她慢慢往家里走。
不其侯食邑三千六百户,又与如今的阳安长公主刘华结了亲,门第可以说是极其显赫了。阿楚一路走过去,看到庭院里除了小桥流水,还栽了粉紫白各色的牡丹,又看到远处立着极高的望楼,用于观敌瞭哨的,便大致感受到自己的家庭条件了。
傅公明向她提亲,也与此有关吗?
阿楚不知道。她现在只是被母亲牵着手,体会着着来自母亲的、柔软而温暖的右手触感。
母亲,父亲不在吗?
刘华道:他今日有要事与在朝官员商议,现在袁次阳府上。
袁次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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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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