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赵岚姐给自己的一大堆礼物,虽然还没来得及细看,但拿到哪个都不舍得放下,又补充:哪个都特别喜欢。
明炽抬起眼睛朝她笑,轻声说:怎么这么好。
赵岚笑着看他,用力揉了两下眼睛,也把那个贝壳船小心翼翼收好。
赵岚的妹妹叫赵敏,姐妹两个感情相当要好,遥控车就是妹妹送的。
这次来之前,赵岚和家里人聊了很多,妹妹也和她说了很多以前没说过的话。
赵敏告诉赵岚,只有十岁的弟弟来找姐姐,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赵敏说那个弟弟好懂事,摸什么、碰什么都是轻轻的,说话也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他一个人。
赵敏问那个弟弟住在什么地方、家在哪、大人在哪,弟弟只是笑不说话。
弟弟问她,赵岚姐有没有和家里人抱着哭。
赵敏点头点头,说有,哭得好大声,她比姐姐哭得声音还大,那天还被路过的小朋友笑话了。
弟弟问,赵岚姐有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一天一夜不起床。
赵敏也点头点头,说来住院正式疗养之前,她陪着姐姐天天在家里睡大觉。
弟弟问,赵岚姐有没有补过生日。他特别认真地举起手提醒,是三个,一定不能少。
赵敏给他比划,说定了那么大的一个八层生日蛋糕,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挤果酱和巧克力酱写的字,不太好看,但特别好吃,还做了一大桌子菜,准备了一麻袋礼物。
这些都是太简单的问题。
赵敏当时也完全弄不懂,为什么那个孩子问出这些的时候,显得异常紧张和凝重,好像非常担心他们没有这么去做。
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这些也能实现,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什么原因,因为是家人所以就能实现。
赵敏翻出手机,把那些照片给他看。
弟弟看起来特别沉稳成熟,小大人似的认真地一张一张看。然后深吸了一大口气,长长呼出来,嘴角抿得老高。
那就好了。弟弟特别高兴,握拳,真好真好。
赵敏也笑着揉他的脑袋,感谢他保护姐姐,承诺也送他礼物。那个八层蛋糕还没吃完,一会儿给他也拿一块。
弟弟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他们一家人忙忙碌碌地照顾赵岚姐姐。
那天的阳光有一点刺眼,玻璃反光,看不清楚对面的样子。
他们想送弟弟回家,但等忙完手头的事回来,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姐姐。离家前的那天晚上,赵敏抱着她,小声对她说,我们能不能邀请弟弟来
赵岚深吸了口气。
她被先生握着手打了打气,等那位明先生和明炽聊完,才悄悄走过去:弟弟。
明炽轻轻眨了下眼睛,迎上她的目光。
今年赵岚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但她记得,当时的火苗好像并没回答她,过年的时候。
赵岚低声问:如果方便的话,愿不愿意来家里吃饭?
你直接来,什么都不用带。
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很想你。赵岚一口气说完,到时候会有一大桌子菜,肯定都是好吃的。
明炽和那位明先生交换了个视线,眼睛弯起来:带的话要不要紧?
赵岚怔了下:什么?
明炽扶着桌沿站起来,走到明危亭身旁。
他刚和影子先生聊了这件事。公海上没有过年的传统,那几天并不会有特殊的安排。
影子先生对这种仪式很感兴趣,更期待能和明炽共同出席。
可能要带的。明炽说,我有家属。
赵岚愣了两秒,被自家先生激动地用力捏了捏手,忽然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的人影。
她立刻回捏了两下先生的手,交换了个视线,又征询地看向明炽。
我这些年一直在学做菜,成果还可以。我们带食材过去,给我个厨房就能做一大桌。
明炽挺严谨地计算:这样就是两大桌了。
赵岚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几乎是绷不住地惊喜拉他:你记得!你都记得!
记得记得。明炽笑着重复,又握拳,约饭约饭。
这些事明炽都记得。
他记得那个自己没有答应的约定。
他那天做的梦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答应姐姐的话。
那个时候,他没有答应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摆两大桌好吃的,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地过年。
现在他有这个底气答应了。
姐姐,我一直没给你介绍。
明炽相当正式地整理了下衣服。
他取出两份晚宴邀请函放在桌上,慢慢吸了口气,长呼出来,迎上明危亭不闪不避的沉静视线。
这是我的先生。如果方便,今年过年我们可能会一起去拜访,我们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摆两大桌好吃的。
明炽笑着说: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第86章 正文完
邮轮在月底起航。
这天的天气好到不行, 天空蓝得空旷高远,海天在尽头相接。
凉风拂过船舷,带来清新湿润的水汽。海浪漫涌, 海鸟在风里穿梭, 鸣声清脆。
夏日里最酷晒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 阳光不再炎热,但依然异常明亮。洒在波光粼粼的海浪里, 呈现出格外灿烂温暖的点点碎金。
汽笛声悠长沉缓,邮轮伴着钟鸣出港,在海面上切开雪白的浪花。
向栾难得没兴奋到满甲板乱窜, 背着吉他站在他们那个房间的阳台上, 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场景。
一直都生活在海边的人, 对海一定不陌生, 但未必会熟悉这种乘船出海的感觉。
轮船离岸,四面都变成海水的蔚蓝这种蓝会随着光线的不同角度改变,有时候会变成更澄澈透明的绿, 有时候又好像有阳光溶解进去,变成暖洋洋的浅棕色。
邮轮完全出港的那一瞬间,逐渐消失在身后的码头, 其实会带来十分细微的不安。
这大概是种和生存相关的人类本能。因为熟悉的陆地变远,而四面都是海。那些连绵的此起彼伏的海浪不断向远处延伸, 无比广阔,像是没有尽头。
方航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脑袋:在想什么?
在想海真大, 在岸边不觉得, 现在看原来这么大。向栾回过神,揉了揉后脑勺, 在想。
他有点突兀地忽然沉默,静了一会儿,又乐了下:在想幸好。
向栾没有再往下说,方航也不问,只是走到他身边,把手按在他脑袋顶上。
向栾有点想扯开喉咙喊一嗓子。他探出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阳台,不太好意思喊,最后还是把吉他摘下来。
他把吉他从琴包里抱出来,珍惜地摸了摸那个特签,找了个地方坐下,拨了两下弦。
琴声散在海风里,立刻就有伴飞的海鸟跟着应和。
人这种生物总是会有自我保护机制,越是难受的时候越要咬牙忍着,越害怕越不肯承认,那一口气绝不能松,说什么都要较劲撑下去。
大概只有到了最放心、最轻松的时候,那种余悸才终于潮水一样徐徐涌上来。
向栾拨了一会儿琴,咧了下嘴,笑着揉了揉后脑勺。
幸好。
要真是像哪种最害怕的情况,他现在来海上唱歌,估计能从第一根弦放声咧着嘴嚎到最后一根。
到时候哭得喘不上来气,话都说不清楚,还唱歌呢,眼泪直接能把吉他淹了。
幸好他们能在这一边说笑一边谈天、一边唱歌给他哥听。
幸好。
海这么大。
向栾埋头在那儿练琴。
他的第一首歌写好了,旋律很满意,就是还觉得编曲作词都太稚嫩。至少现在还完全不好意思唱给他哥听,想再润色润色。
润色得有点太过专心等向栾察觉到方经理在不断偷偷踹他、给他打眼色,又发现他哥竟然就在阳台正下方的甲板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向栾抱着吉他猛地跳起来,顶着张大红脸立正站在阳台上。
方航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事不关己地立正站在他身边。
明炽今天穿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穿风衣,也没穿休闲服,和其他邮轮上的人一样换上了海员的制服。
现在是休息时间,明炽按照日程表,正被安排在甲板上晒太阳,等明先生巡船回来一起去吃午饭。
早秋的风和阳光就是又热又凉,尤其海上,风会带起相当凉爽的气流,太阳又把人晒得暖洋洋不想动。
明炽靠在藤椅里,剪裁合体的衬衫被领带束得服帖,内敛的藏蓝色制服外套披在肩上,檐帽随意收在臂间。
这会儿没什么事做,他低头正在便签上专心写着什么,也不知道离得这么近,听没听见上面这么明显响了半天的吉他声
向栾光是看着都心痒到不行,从牙缝里给他方经理挤话:方方方哥,我还有没有机会去当驻船歌手
不行!艺人部经理什么都能听,就听这个一秒头疼,你风衣到了吗!不还没到吗,怎么又看上别的了!
就是没到啊!向栾急得直蹦,方哥!你看我哥!看我哥多帅!
方航当然看见了。有那么几秒里,他还差点就把娱宣部抓过来拍照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去翻摄影机:那是咱们公司台柱子!你看咱们部那几个,穿上风衣像样吗?
向栾一秒泄气,蔫头耷脑抱着吉他,又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多探头往下看了好几眼。
前台柱子!方航想起明炽已经退圈,自己又纠正,你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水准,我们也不用每天都看着总经理的旧录像解眼馋了。
向栾当然也想知道明炽不打算再回来做艺人的时候,他这个铁杆粉丝的确也难受了那么好几秒钟,但立刻就又觉得完全没问题。
他哥想干什么当然就能干什么,谁都不准说三道四,一切都必须以他哥高兴为准。
况且,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听起来有点突兀,但只要见过明炽的人,就都会忍不住觉得合适。
明炽的吉他不光该给聚光灯下的观众听,也该给山听、给云听、给风和海浪听。
向栾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给他哥丢人,蹑手蹑脚准备换个不起眼的地方接着练,忽然又被方航踹了一脚。
明炽写完了便签,忽然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他们住的房间就在二楼,离甲板完全不算远,这个距离看过去,连那双眼睛里那点明净的笑意都显得特别明显。
快快。方航低声催他,抓紧机会,就现在弹!
向栾还没修改好,急得额头直冒汗:不行!这个版本我还不满意,有几个小节总觉得别扭,还得重新调整,我又没有思路
向栾抱着吉他,正面红耳赤地想着要不要拔腿就跑,忽然看到明炽打了个手势,不由怔了下。
明炽拿出个空的海螺壳,把那张便签纸撕下来塞进去,又翻出块奶糖封口。
他拿在手里掂了两下,觉得分量差不多合适,就扬手抛上去。
看到明炽的动作,向栾就立刻把吉他塞给方航,冲到阳台稳稳接住了那个海螺壳。
方航帮他抱着吉他,看向栾光顾着把糖剥开乐颠颠塞嘴里,急着催:快快,纸条写的什么?
向栾含着糖,手上利落地把纸条拿出来打开,忽然瞪圆了眼睛。
方航跟他凑在一起看,完全看不懂:什么东西,暗号?
向栾反反复复把纸条来回看了几遍,心花怒放接过吉他:歌!我哥帮我改的歌!
原来还能这么改,我怎么这么榆木脑袋!向栾拍着脑门,立刻坐在床上弹了几遍,这样就顺多了!
方航看他兴高采烈,也跟着高兴,抱着胳膊靠在一旁,听着向栾埋头来来回回地练。
他对音乐几乎完全是外行,只能简单分辨好听或是不好听,其实刚才就已经觉得向栾那首歌不错,就这么唱也完全没问题。
但这么一改过,那几个小节几乎是立竿见影地起了变化。向栾弹过几遍之后,方航已经能跟着他哼出来。
怎么做到的?
向栾完全想不出来,扯着方航问:乐理我也都懂,就是想不到这,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
要靠阅历。这个方航会回答,沉稳地给他讲,需要丰富的经历,也要充沛的情感
向栾兴奋地蹦起来,冲去阳台想要和明炽道谢,才发现阳台下的藤椅里已经没人了。
明先生巡船回来,和家里的小先生一起去用午餐。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远,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明先生就把自己有船长标志的檐帽摘下来,端端正正戴在了小先生的头上。
追到阳台的方经理和自己部门的艺人一起目睹了这一幕。
这一幕也太酷了。
要是电影,就特别适合当最后马上要谢幕的时候,用来告别的那个画面。
晒太阳,随手改歌,事了拂衣去。
向栾也想有阅历,抱着吉他喃喃:方哥。
不行!方航怒吼,等你二十岁以后再考虑!
向栾超级遗憾地长长叹气,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练琴,又被方航拍着脑袋提醒注意给吉他防潮,邮轮上有专门给他们存放保养乐器的地方。
向栾垂头丧气答应,其实咬着的那块奶糖甜到不行,嘴角早咧上了天。
方航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来叫他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向栾难得地没在弹吉他,相当中二地张开手臂,惬意地闭着眼睛,让海风打在身上。
幸好。
幸好。
方航自己也余悸,他拍了拍胸口,摇头笑了笑。
幸好他们总经理那么厉害,那么棒。
幸好明炽还愿意回来。
他们也终于有了心情去放松和高兴。太阳好看、云好看,海浪里的太阳像碎金砂,连风都像是甜的。
明炽和明危亭在顶层的餐厅。
这里的视野很好,海上一望无涯,海天的交界近得像是就在眼前,又好像远到触不可及。
甲板上的乘客们正享受最舒服的午后。阳光慵懒柔和,风静水平,赵岚夫妇已经和淮生娱乐的朋友混得相当熟,在一起听几个年轻的乐手玩音乐,匡砺和方航在船舷边聊天。
禄叔已经把邀请函都送了出去。晚宴的时间被定在了这段旅程结束前的最后一天,他们会一起和所有朋友吃饭。
每张邀请函都是手写的,落款的位置,两个人的亲笔签名和印章都并排贴在一起。
明炽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间,把画架在宽阔明亮的露台上支好,开始处理那幅他手术前画的、谁也看不懂的疑似后现代艺术的油画。
明危亭帮他调颜料和洗笔,两个人的配合已经相当默契,明炽正在找想要的那支笔,明危亭已经把小狼毫递给他。
明炽眼睛里淌出笑,一本正经向专业的助手先生道谢,屏息凝神,专心把那些轮廓勾勒出来。
明危亭看他画了个角落,已经猜出来: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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