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赵岚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今晚反而睡不着,反而又心疼又高兴又忍不住想哭,想把这些全说出来。
是真的。方航最后回答赵岚,信里说的都是真的。
每一句都是真的,即使那些内容只不过是骆枳做的一场梦它们最终都变成了真的。
他们总经理从来都不食言。即使有一些由于时间和身体原因,暂时还没来得及实现,到最后也都会一样一样变成真。
方航说:这段时间他太累了,所以睡得久。
他们在这之前没有对任何人做出回应。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航自己也像是才终于确认了这件事:他会好,他会有新的人生,是真的。
那天晚上,赵岚和先生在电话里和他们聊了很久。
聊到已经不再有眼泪,只剩下纯粹的轻松和愉快,剩下迫不及待的憧憬。
赵岚的先生在相当知名的舞蹈学院做教授,也算是小半个圈内人。人很温和开朗,跟他们很快就聊得熟悉,还在一起叹息邮轮的票实在难抢。
向栾的估测有误,全世界还是有很多人抢不到票的赵岚夫妻最近都有假期,原本第一站就想带弟弟的信去坐邮轮,看看海上的风景。
计划得相当圆满,在第一步就折戟。赵岚的先生今天还给他们发消息,叹息时运不济,同是天涯沦落人。
方航回过神,恰好看到市场部经理兴奋起身,朝他晃手机。
赵岚和先生相当意外和惊喜。他们发现了抽奖页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登记了姓名电话,竟然真的抽中了家庭度假邮轮团票,正建议淮生娱乐的朋友们也勇敢地试一试。
淮生娱乐的朋友们和他们夫妻一见如故,短短几天就混的很熟,舞蹈培训组那边的组长还一直想带几个艺人学员去见识见识专业组的表现。
这些人聊什么都能聊到工作,听说赵岚的先生自己有个舞蹈工作室就更感兴趣,现在已经对着手机聊得火热,约着旅行之前要碰头见一面了。
方航迎上匡砺的视线,半是头疼半是哑然地揉了揉太阳穴,深吸口气呼出来。
他对着明危亭,再次格外诚恳地致谢:真的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明先生。
如果方便。明危亭说,可以放出些股份吗?明家会认购。
方航愣了下,抬起头看向对方。
因为明炽的缘故,明家这位叫不少人敬畏忌惮的先生在他们面前气势平和,完全不至于叫他们紧张这点方航倒是有心理准备。
但他也完全没想过,对方会主动提出这种事。
放出股份给明家当然没问题。
他们当初只是为了保证股权的绝对完整,来确保原班人马对公司的绝对管理权,不再让不相干的外人插手。
现在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如果明家愿意持股,对以后的发展只会有利无害。
于公来说是这样,于私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把公司还给明炽。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方航忽然回过神,意识到了对方真正的意思:总经理
方航和匡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都难以置信地亮起来。
方航飞快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休息的明炽,他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他还愿意以后一直当我们总经理吗?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也立刻抬头,视线灼灼盯过来。
如果能接受总经理总是旷工,还是什么都放手不管。
明危亭答应帮明炽商量这件事,原话复述:看到好剧本、好艺人、好资源,才能想起自己还是个总经理,帮他们抓回来的话。
方航差一点就笑出声:够了够了不干这些都行!他忍不住开始怪自己粗心,来海滩玩竟然都不知道带股份认购协议书,办公室一直都留着,还和以前一样,收拾得特别干净,就等着总经理随时回来打游戏睡觉。
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在办公室聚餐,煮火锅,冰箱里还都是啤酒。方航说,随时欢迎总经理回来吃火锅喝啤酒。
他的声音有一点控制不住,或许也是完全不想再控制,被风送过去,让明总经理全听得清清楚楚。
总经理什么都好,就是还和以前一样,一听见这些话耳朵就红。
明炽沉稳地撑起身,拿过手杖要去透透气,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团队围了个结实。
影子先生和禄叔竟然也不帮手。
影子先生还主动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帮他接过了那根手杖。
明炽被好几双手不由分说地举起来。
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些人已经彻底弄清楚了明炽的身体状况,比之前更有分寸也更没分寸,兴高采烈举着他往高了扔。
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明炽睁大了眼睛,他察觉到自己其实还记着些相当模糊的片段完全看不清任何具体的细节,模糊到近乎是剪影,他记得自己被这么往天上扔。
好像是谈下来了什么特别棒的资源,也可能是哪部剧上星的成绩比他们预估的翻了好几倍。
这些他其实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是记得那时候的感受。
他的平衡感受旧伤影响,其实有一点天旋地转的眩晕,但完全不用怕,下面有很多手会接住他。
四周都是兴奋至极的喧闹,明炽跟着笑出声,他被闹够了的人放下来扶着站稳,伸手把能看见的人都拢住。
那还有人能甘心被落下,一堆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来,不由分说抱成一坨。
向栾的保证有时候也会出问题。
就比如哪怕是非常成熟、非常沉稳的大人,在有些时候也会忍不住掉眼泪。
看见明炽好好的,他们光是觉得高兴。看见明炽在人群里发光,他们不光高兴,还跟着与有荣焉。
可能也只有在这种时候。
他们拼尽全力把公司保下来,终于还给了带着他们走到这里的人。而这个人回过头来,笑着问他们还要不要自己,还能不能跟以前一样。
市场部经理最不争气,哭得最大声:总经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好想你我们一直特别想你
因为哭得太大声,很可能被其他公司成员听见、丢管理层的脸,被方经理和匡经理一人一巴掌打没了音。
杀鸡儆猴,剩下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在那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监督下整齐有序地迅速地把眼泪倒出来。
明炽笑出来,一个一个地拍肩膀,在背上也轻轻地拍。
多大点事。明炽笑着说,没事的啊。
市场部经理刚把哭声憋回去,听见他说和以前完全一样语气一样内容的话,赶紧抬手自己牢牢捂嘴。
有点失策,这次方航和匡砺也没顾得上管他。
有过多少次了?应该太多次了吧。
数不清楚。多半是在半夜,这段时间没人不加班到半夜。
难受到要命、实在工作不下去的时候,就轻手轻脚去总经理办公室把门拉开。
没关严的窗户溢进来风,把窗帘也轻轻掀起来。
就好像房间里还有人。
他们站在门口,就好像在听那个年轻人每次调整公司的发展路线、每次要再往后退一步,退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那个人影窝在沙发里敲电脑,听见声音就抬头,看着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比他还沮丧泄气,就又带了点无奈的笑:好了,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
明炽轻声说:没事的啊。
辛苦。他们的小总经理说,我回来了。
第78章 后盾
今天晚上的风不冷也不热。
月亮越来越高, 游客意犹未尽地慢慢散去,沙滩上逐渐变得安静。
公司的人有不少都约好了通宵,被匡砺挨个拎上车, 一起去附近定好的酒店, 准备明早来看日出。
方航他们留在海边, 和来接总经理回家的明先生聊了很久。
久到明炽都已经被塞去沙滩椅上,盖着毯子睡了好几觉。每次睁开眼睛, 还能看到一群人在篝火旁的影子。
明炽出了一会儿神,迎上坐在附近的明禄投过来的视线,深吸口气:超级舒服。
他其实有点热, 忍不住悄悄把毯子踢开了一半。可惜很快就被禄叔发现, 换成了一条依然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凉快了不少的空调毯。
明炽这会儿身上完全没力气动, 的确也不适合着凉。他听话地在那条薄毯底下躺平, 被禄叔敲脑袋,就弯着眼睛道谢。
累了就先回家。明禄帮他把汗湿的额发拨开,回邮轮上也行, 先生一会儿就回去了。
明炽暂时哪儿也不想去,他摇了摇头,又去看不远处的影子。
明先生在闲聊这件事上的能力还远没进化到自如水平, 多半只是听着这些人说,极少数时候才会打断, 提问上一两句。
不让明总经理这个当事人本人参与聊天,还把他塞到这里睡觉,想也知道, 一定是聊他在淮生那三年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可聊, 竟然到现在还没聊完。
禄叔帮他提出批评:很过分。
明炽笑着摇头,他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他每次睁开眼睛,其实会忽然有那么几秒的晃神,觉得自己好像才真正醒过来。
不是从那些格外舒服的疲倦,以及半睡半醒的安稳困倦里。
是更漫长的、他一度以为不会有出口的梦魇。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但这种感觉其实一直蛰伏在黑暗深处,或需要拿年来做单位,也或许更久。
或许是被从他记忆里抹掉的那十年。
我看了那些信,禄叔。明炽说,我很喜欢我自己。
明禄拉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专心地听。
我想,如果我遇到十年前的我不论遇到什么时候的我,我都会去和他做朋友。
明炽笑了笑:肯定有许多要纠正的地方,要调整的想法不过我还是会很喜欢他。
我们也会。明禄说,先生昨天还提起这件事。
明炽微微睁大眼睛,好奇地转过头来听。
明禄捡起铁钎,拨了两下篝火,让它烧得更旺:先生睡不着,我们聊天。讨论到这种可能性,聊了聊直接把你扛上船带走的几率。
讨论的结果是计划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并不奇怪,毕竟明炽在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相当具有自保意识。来软的对方不会信,来硬的大概难免会发生一些激烈的搏斗。
只不过这段讨论倒是也有些作用,至少成功治好了先生的失眠。
明禄当然不会知道明危亭梦见了什么。只不过根据先生睡眠质量和时长推断,多半是回到十年前,亲自去和十几岁的小少爷谈判和交涉了。
明炽枕着手臂,他被禄叔相当正经的口吻引得笑出来,恰好不远处的谈话也进入了某个轻松的环节,几乎是同时也响起笑声。
影子先生大概还没有学会在其他人面前笑,但神色也相当温和,抬起视线看过来。
他们的距离其实不算太远,明危亭很了解他的位置,不需要特地寻找,视线轻轻松松就落进明炽眼底。
明炽也忍不住抬起嘴角。
他请禄叔帮自己调节沙滩椅的靠背,坐起来,招了招手。
明炽现在有一点开始能够理解,那天晚上影子先生为什么会忽然对他说那些话,让他先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外面的世界和邮轮不一样,和不邀请客人的望海别墅也不一样,而他也早已经不再像是十年前。外面有许多没见过的事、没见过的人,有看不完的热闹,有一直在等着他的朋友。
他坐在别墅里读自己留给自己的信,反复去想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但原来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
只需要抛开所有顾虑,什么也不想地和朋友们见一面。
有些根本没被忘掉、也不会被忘掉的东西,会自己想起来。
禄叔。明炽忽然开口,外面很好玩。
明禄并不意外这句话,就像他也完全不意外,明炽在这几天里,身上几乎是迅速发生的一切变化。
他和先生能看见明炽在醒过来。那条路太不容易走,即使是明炽也要直到现在,才终于真正迈出最后一步,彻底告别那场梦魇留给他的全部痕迹。
明禄笑了笑,他点了下头,正要告诉明炽外面还有更多更好玩的事,却发现明炽还在看着远处出神。
明禄把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明禄回过头,发现明危亭也正看过来。
淮生娱乐的经理们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高兴。所有人的心情都轻松到不行,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这种小细节就像之前篝火旁那场突如其来的音乐会。
明禄在船上,陪着先生欣赏了整场音乐会,还严谨地按照《追星指南》做了灯光的应援。
在这里就又要感谢科技的发展。望远镜和远距高清摄像机的性能都相当不错,他们只是在船上,也依然身临其境地享受到了一场相当沉浸式的视听盛宴。
接着,还没等明禄反应过来,明危亭已经下了船。
他走得相当快。沙滩围着的人很多,明危亭走到礁石旁边就停住,明禄追上来。
这段路上,明危亭没做出任何会被注意到的举动这一点明禄完全可以确认。从各种地方陆续过来的听众太多了,他们也只不过像是最普通的、被音乐声吸引过来的游客,
但明炽就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找到了他们。
接下来那段足有半分钟的吉他solo,明炽一直看着明危亭。
他给他唯一的幸运粉丝演奏。
这些天他们其实偶尔能听到一点片段,从小屋那边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某几个小节大概是反复打磨调整过太多次,一听到就立刻觉得熟悉。
那段旋律像是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风在低吟,潮水在应和,连海鸟的鸣叫声也像是恰到好处,显得既清脆又明亮。
有一对爱人在不远处拥吻,这或许成了那段旋律最好的注释总有那么一次相遇。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无数场相遇和离别。总有其中的那么一场相遇,让你觉得天海广阔、世界无垠,一切都美好,一切都生机勃勃。
明炽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把右手臂枕在颈后,用力向后仰,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和脊背。
迎上明禄的目光,明炽笑了笑,继续向下说,好像这两句话间没有任何有必要解释的联系、转折或是因果。
好像这只不过是两句常识,又或者干脆就是一句:外面很好玩。
他说:我喜欢影子先生。
经理们聊了整整半宿。
趁着明总又困到不知不觉在沙滩椅里睡着,他们留下一封信,悄悄离开了海滩。
明炽从又一场短暂的好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成了空巢总经理,刚刚坐上望海别墅专线游览车:很过分。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他在肩上靠稳:他们不好意思叫醒你,怕你找他们算账。
明炽有些惊讶:为什么?
四周已经很安静,如水的黑暗笼罩着整片空间,灯光映在水里,星星点点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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