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病友论坛,在那里的患者都是要做开颅手术的,谁都知道这种手术的风险。帖子里提到过一句那个大哥哥的病情比小姑娘严重得多,万一手术
不行。
他们根本不能考虑这个。
方航用力揉了揉额头,他深吸口气,用力重重呼出来。
发现那个影子熟悉的特征,带来的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大概只持续了一秒就被铺天盖地的强烈不安压下去了。
我们知道这个病绝对受不了刺激,要是我们问了,引起什么后果方航说不下去,停了停才又跳过这个话题,那个帖子更新到手术那天,我们一晚上没人睡觉,等到第二天,看到帖子上说那个手术室的手术都成功。
我们很高兴,但也不敢松那口气,术后也很重要。
方航说:然后过了几天我们看帖子里提。
帖子里提。方航说,大哥哥不记得妹妹了。
是护士长提醒的。
又重新认识了一次,重新做了朋友。
方航苦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其实我们猜到了。
骆枳的记忆之前就出了问题。
他们后来发现了,不光是在海边看日出的那次,对方必须要靠备忘录才能记住他们的话。
这种事之前还发生过很多次。开会的时候也发生过,有一次小骆总来上班,甚至在自己的公司里迷了路。
只不过这种变化实在太缓慢、太引不起人注意,他们一直以为骆枳是太累了。
骆枳早就开始容易累,会翻剧本翻到一半就睡着,会在开会的时候忽然走神他们把在自己公司里迷路的小骆总送回办公室。开玩笑地问,小骆总这么年轻就记不住路,要是有一天把他们也忘了怎么办。
小骆总揉着太阳穴,也窝在沙发里发愁,跟着一群起哄的人叹着气说是啊是啊怎么办。
方航回过神,迎上明禄的视线。
他才发现对方除了问他的那两句,就一直都没说任何话,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方航慢慢咽了口唾沫,他看着明禄平静的神色,胸口隐约起伏:所以
明禄问:怎么办?
方航足足愣了十几秒钟。
这种反应完全不像是个合格的艺人部经理但他本人好像也完全没想起来这一点。
方航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禄。
他的眼睛在某一个倏地难以置信地亮起,猛地起身来回走了几大步,又尽力扯着头发冷静下来,想要让自己坐回桌前。
他实在坐不下去,所以又站起来。
怎么办。方航像是低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立刻醒过神,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怎么都不用办。方航来来回回把这几个字颠倒了几遍,他张着嘴站了半天,忽然失笑出声,想起这附近还有记者,又立刻把声音压下去,天啊。
方航还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索性又拽了一把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笑出来:您记得您记得向栾吧?
方航快速补充:就是我刚和您说的那个小孩儿,他刚在记者会上又闯祸了。
他说着自己的艺人又闯祸了,却依然满面笑容,一点也看不出艺人部经理的职业素养。
方航一看见明禄的神色,就立刻反应过来:您去看记者会了?
明禄点了点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明家先生在追星,根据这段时间对文娱圈子的了解,向栾这次闯的祸大概比上次严重。
这次的年轻歌手成年了,如果淮生娱乐不方便处理这件事,倒是可以在邮轮上提供不影响学业的假期驻唱工作。
处理什么?不处理。方航笑出声,我们一个公司的嘴都长他身上了。
方航语气轻快:他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请放心,我们会处理好所有的事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这次交给我们。方航保证,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明禄这次真的露出笑意,同他握了握手。
发布会的间隙,他和先生也去监控室,看了那场记者会。
舆论就是会这样。
偏激的声音吸引眼球,刺激的事件裹挟情绪。
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依然会记者别有用心地提出如果骆枳还活着这种假设,可惜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散,就被向栾抢了话筒。
我记得你。向栾盯着他,你就是李蔚明造谣的时候,跳得最欢的那个记者。
十九岁的小歌手,当初受得天大的委屈也就是被追着黑了几个月,剩下的一切都被公司保护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盯着那群记者,眼睛锋利得像把刀。
还有你们家发的通稿。向栾一个一个找,他全记在本子上了,你们家联动的营销号那边蓝衣服的那个,别躲了,我在直播里见过你,你装成李蔚明的粉丝去酒店堵人。
我们骆总是失踪,失踪明白吗?本来就可能还活着。说不定我们骆总被人捡走治伤治病去了,说不定他在被人照顾,就像他照顾我们一样跟你说这个你是不是听不懂?
你们肯定听不懂,你们连最基本的廉耻道德也没有,就连现在提这个问题,不也是要撇清责任吗?撇不清,你们做的事是改不了的。
来黑我,随便你黑,你们敢黑我就敢解约,我不牵连骆总的公司。
向栾说:骆总要是真的不在了,我就一年给他写一首歌去海上唱给他一个人听。
他要是被救上来了,我就去抱着他腿哭。
我看网上说他得了病,他要是不记得我们了,那就去过巨特么好的新生活。永远不回来都行,要是回来了我们全冲过去抱着他往天上扔。
向栾扔下话筒,他看着那个变了脸色的记者:你来问他还活着怎么办?你是谁啊,轮得着你吗?
第71章 朋友
向栾的话说完, 会场里许多人脸色都变得青白不定。
这在别的公司已经算是艺人的严重违纪事故。有人被戳狠了痛处,看见向栾的经纪人起身走过去,立刻恼火地站起来:贵公司务必
经纪人循声回头, 莫名其妙看他。
那人僵在原地, 这才突然回神, 想起这早已经不是骆家或是简怀逸的公司。
原本一开始也不是那些人的公司。
淮生娱乐现在已经彻底独立,从里到外都是他们现在正在讨论、过去曾经抹黑和诋毁过, 而以后不论再发生任何事,也早已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提及的那个年轻人的。
经纪人转过去,带头给发言结束的艺人鼓了几下掌, 拎着领子把向栾扯回去坐好。
向栾记了不少记者和黑公关, 还没点完, 梗着脖子被按在椅子上, 又拿出那个记名的本子跟经纪人说话。
经纪人接过来看了几页,点了点头,照着向栾的脑袋砸了个爆栗, 把本子拿走交给了方航。
记者会就这样照常继续。
彻底弄清了淮生娱乐的态度,一直到结束,再没什么人敢说别有用心的话。
淮生娱乐没有特地筛选记者群体。有不少都是当初或是收了钱、或是利益相关、再就是跟风黑过骆枳的, 因为这段时间的一连串变故忧心忡忡,所以才会混进记者会来探口风。
这些人心思各异, 有许多已经开始自危,被这样一场记者会刺激,也未必不会再采取什么狗急跳墙的手段。
最后的监控里, 已经有人匆匆打着电话向外走, 急促地交代着什么事。
明禄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看着同样拿着电话来来回回踱步、兴冲冲不断说着话的方航, 笑了笑,不再出言干涉。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要让人接手,但淮生娱乐的这些年轻人像是忽然活过来了。
方航当然不是一个人想出了这些,壮着胆子来问这件事。
他们已经私下里讨论了很多天。
辗转着失眠的深夜,工作不进去的短暂休息,下班的路灯底下,那个当初固定会去的路边摊还有骆枳的办公室。
那个办公室依然保持着原样,现在是他们固定放松和休息地方,也用来碰头。
他们去那里碰头,一点一点地分析细节搜集线索,忐忑着靠近那个可能,又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碰。
方航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反正他已经完全管不住笑容了,一边无声朝被自己打扰到的明禄不断致歉,一边在电话里快速低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人能听懂的暗号,那些笑几乎是自己没完没了地往外冒。
都是骆枳带出的部下,当然都极有分寸,得知了那个答案之后就再不多问一句,也绝不多探听说实话,要是他们真的在手术前就知道了这件事,可能所有人那些天就都绝对不要想能睡得着觉了。
他们每天晚上都一遍一遍地看那些帖子,找里面能推断出来的蛛丝马迹。
帖子里提到了大哥哥人很好、陪小朋友玩,说明小骆总的情绪状态比他们想象的好。
帖子里提到了大哥哥的家属很细心,说明小骆总身边有人对他很好。
帖子里提到了大哥哥在复健,虽然病情比小朋友重,但非常努力,还鼓励了小朋友
方航不断和其他几个人低声说着悄悄话,看着明禄欲言又止,用力攥了攥拳,才试探着开口:我,我们想问
明禄其实并不介意再多说些,但不等他开口,方航就立刻改了主意:不用,我们问,只要您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方航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问:小骆总耳朵好了吧?
明禄笑了笑。
方航立刻抱着手机:能了能了能听见了!
那头多半是一阵欢呼,实在太嘈杂,他又相当费劲地听了半天里面的七嘴八舌,再开口声音更谨慎:能走能走远了吗?是不是不会再走不动了?
方航问完就紧盯着明禄,确认了对方不说话,赶紧传话过去:能了能了能了!没问题了!
电话那头已经震得他不得不把手机挪远,方航咽了咽,壮着胆子:是不是心情也还他问到一半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嘴角都快抬上天,对着电话压着嗓子喊:跟你们说了!没问题!那是谁啊?!我们小骆总好吗!到哪都能开开心心的!
这群年轻人高兴得大概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航拿着手机在房间里一圈一圈乱转,笑容就没停过,可问出来的问题却相当少,翻来覆去也只是骆枳的身体状况和心情。
别的都不重要。方航不断重复,没问题,别的什么都没问题,想怎么活怎么活。不想回来就永远不用回来。
方航咧着嘴乐:等他恢复好了,能认识新朋友了,我们就抢票去邮轮上团建,到时候挨个假装新朋友去重新认识他
大概不会成功。明禄提醒,你们有过合照,也有视频。
糟了。方航这才想起来相当重要的一点,抄起电话,快快快,销毁证据。
电话里哄笑着闹成一团,你推我去删我推你去改,最后又把锅扔到方航脑袋上,谁叫他到哪去都非得拿着个摄像机。
方航心满意足地把锅全背上,又和那些人利落地三言两语敲定了对记者会后续影响的处理,飞快约了等回去喝酒,挂断电话。
当然也不至于真去销毁什么证据。
他们很珍惜那些视频和合照,完全不被记住也没关系即使小骆总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要是能以老朋友的身份去和小骆总打招呼,也能叫人高兴到上天。
只不过比起这些即使没有也不要紧的细节,他们太想让小骆总能好好的、能重新健康和高兴起来了。
就连小骆总这个称呼都最好不要,他们就是因为不喜欢叫骆总,才会这么改了口。
现在那一家人连死亡证明都去办了,白纸黑字,骆枳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当然也永远结束,就该重新有个全新的身份。
方航尽力把这些想法全和明禄说明白,又再三强调这也绝不是干涉的意思。
怎么做都可以,一切都可以,只要他们的老朋友能舒服和高兴。
明禄看着他,笑了笑:再等等。
原本有封信,该带给你们。明禄说,现在用不上了,或许会有机会明禄想起件事,忽然问方航,你的儿子说话学得怎么样了?
方航愣了不到半秒,立刻反应过来:天天教他说小叔叔,争取让他比叫爸爸先学会。
明禄点了下头,替明家对这件事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带话:到时候要让他喊。
方航的眼睛锃亮,点头点得毫不犹豫:没问题!
明禄没有再细说那封信的事,也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话。
这些年轻人正由衷为这件事高兴,那封为了以防万一托荀臻转交的信完全用不上,也就不必再特意多提。
明禄这次陪先生出来,其实已经和明炽约好,让他在家慢慢去探索那些不想失去的过去。
这种探索和记忆终归是不同的,对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它们就像是一场电影、一个故事、一本书,虽然清楚主人公就是自己,但终归不再有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但明炽还是会去看自己留给自己的信。
他在信里写了一定要记住淮生的每一个朋友,也提醒自己要去官博看照片和视频,等身体彻底好了,要请他们去邮轮做客。
那些营销号和黑公关,请交给我们处理。方航又攥了攥拳,定下神低声说,我们会亲手解决这件事。
方航认真保证:等他想回来散心的时候,一切都会是干干净净的。
淮生娱乐的人原本也更擅长这些,明禄并不坚持,只是点了下头:好。
舆论并不像生意,生意在体量足够时,只要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能理顺,但舆论就需要更专业的手段和方法。
这是骆枳想方设法保护下来的人和地方,现在他们回过头来保护那个年轻人。明家不会打扰他们下决心要去做的事。
这些天来,淮生娱乐的这些年轻人原本就已经非常拼命、非常有干劲。每个人都铆着一口气,拼命要往上走,要去更高的地方。
现在这些年轻人依然相当拼命和有干劲,而且像是完全活过来了。
方航和明禄道别,再三感谢过对方,离开的时候脚步轻快,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
明禄带着方航送来的资料,敲开了明危亭休息室的门。
明危亭刚结束了一家纸媒的对话,正在看手机上的内容。
明禄把门合上:先生,怎么样?
没什么,邮轮旅行的安全性和海上航行的常规风险。
明危亭回答这种问题用不着特地准备,他放下手机,抬起视线:禄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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