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和骆炽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明危亭的神色倒是很镇定, 只是看了看时间,把该吃的药拿过来给骆炽, 又帮骆炽端稳水杯。
骆炽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把药囫囵咽下去,立刻抬头:禄叔。
怎么了?明禄正要询问, 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站起身,等一下, 火苗,你和先生玩
他说到一半,迎上骆炽格外期待的视线,剩下的话不知为什么,居然没能顺利说得出。
从淮生娱乐的那些年轻人口中,明禄听说了很多骆炽以前的事。
他们口中的那个小骆总,和其他资料调查的都不同长久以来都没能发现骆炽的异样,不尽然是因为那些年轻人不够细心,也是因为在淮生娱乐的两年里,骆炽在尽全力去体验正常的生活。
骆炽会跟他们一起去喝酒,会去KTV,会自掏腰包带他们去心心念念的庄园团建,也会和他们一起在半夜熬夜加班、打游戏、吃路边摊。
骆炽努力去和他们一起玩,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去尝试所有没接触过的体验、去看有趣的东西。
方航说,他们其实偶尔会发现骆炽容易晃神。
骆炽和他们一起玩得高兴的时候,也会忽然晃神,有时候只是一瞬间就缓过来,有时候却要在原地茫然地站好久。
有次他们和骆炽一起加班加到半夜。一群人在路灯下面说说笑笑地走,走出很远,才发现小骆总不知什么时候被落在了后面。
骆炽茫然地站在路灯下面,被一群人拍肩膀晃胳膊叫了好半天,终于渐渐醒过来。
骆炽回过神,笑着対他们解释,自己最近好像有点累。
他们决定给小骆总解解乏,索性拉着骆炽一起去吃大排档。骆炽怎么都走不快,他们猜骆炽是真的累过了头,就争着抢着把他背到身上。
骆炽努力去过正常的生活,去体验一切好玩的事。
他只是太累了,最后连开口喊住其他人等一等自己的力气也不剩。
骆炽被他们背着,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明禄回过神。
骆炽正看着他,眼睛很亮:禄叔。
明危亭被骆炽扯了两下衬衫,配合着放下手里的水杯,绕到骆炽身边坐过去:禄叔。
明禄这下也忍不住按额头。
他站了半晌,看着又倒戈去対面的明家先生,失笑摇头。
明禄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居然也就这么坐了下来。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
把骆炽的那个海螺放在托盘里转,海螺的尖端指向谁,谁就可以让别人回答问题,否则就要完成一项大冒险。
原本游戏的参与者只是火苗和他的幸运粉丝,现在明禄也被拉进来,方向也被重新调整成了三个。
上次的提问机会轮到骆炽。骆炽问影子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追星的。
明危亭还没来得及作答。
明禄坐在一旁,他看向明危亭,有些犹豫:先生
明危亭点了下头:十年前。
骆炽有点惊讶,稍稍睁大了眼睛。
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
既然是真心话大冒险,按照规则,他就应当说实话。
他早晚会把这件事告诉骆炽,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火苗。
他说:我十年前来过。
明危亭慢慢讲给他:岸上在开一场篝火晚会,我家的船泊在码头。
骆炽眼里的惊讶渐渐转为了然。他対篝火晚会的印象非常清晰,那天晚上沙滩上来了很多人,远处的夜色里也的确隐隐约约看得到一艘游轮。
我看见你弹吉他。明危亭继续说下去,就一直记得。
骆炽轻攥了下右手,吸了口气。
明禄坐在一旁,他清楚不该打断明危亭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接过话头:火苗。
骆炽正听得眼睛发亮,闻言眨了下眼睛,又转过头来认真看明禄。
対不起。明禄走到沙发前,我们早该来接你。
明禄看着骆炽:我们不知道他说到一半,却又只是看着骆炽,开口解释,先生很懊恼这件事。
明家哪里有人会追星。
不要说是什么节目、舆论、网络风向,就连艺人这种工作,也是明危亭这些天决心开始学习做粉丝后,明禄才跟着有所了解。
十年前,明家上一代的先生还在世,明禄没有跟在明危亭的身边,所以也没能见到那场篝火晚会和弹吉他的骆炽。
明家哪里有人会追星,听说明危亭喜欢一个在海边弹吉他的年轻人,上代先生差一点就让明禄去开价,把人雇来邮轮上做随船乐手。
邮轮靠港那天,明危亭没能等到骆炽上船。
找到骆炽的那片沙滩距离篝火晚会的位置非常近,骆炽在沙滩上静静躺着,冰冷安静,対眼前的人和伸出的手没有反应。
我以为。明危亭看着随船医生给骆炽做检查,医生需要有人和骆炽交流,于是他走过去,握住骆炽的手。
明危亭握住骆炽的手,他看着骆炽微睁着的、涣散茫然的眼睛:我以为他自由。
他们不了解骆炽的工作,也不了解骆炽的家庭。骆家的圈子毕竟太远了,那些有关骆炽身世经历的闲话能在圈子里传得到处都是,可没办法漂洋过海,送进远在天边的邮轮。
那团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亮的。
直到连自身也当做燃料,终于彻底耗尽完全冷寂下去之前,那团火都亮得叫人以为他自由。
明禄回想着今天在淮生娱乐的经历,他不知该怎么同骆炽解释,向后退开,回身看向明危亭。
禄叔。明危亭说,我没准备解释。
明禄怔了怔:先生?
明危亭轻轻摇了下头,他半蹲下来,看着骆炽的眼睛:火苗。
他没准备要为这件事找理由解释。
错误就是错误,即使有再多阴差阳错、再多料不到和来不及,都不存在意义。
他应当在那天下船,即使不下船,也应当在后来找机会去和邮轮上的客人讨教,要怎么做好一个粉丝、怎么追星。
他既然要做骆炽的粉丝,就应当早去弄清楚骆炽的身份,应当去了解骆炽的经历。
他不该因为那团火太过炽烫明亮,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团火是完全自由的,不该受到任何多余的束缚,不该被困在方寸间的一艘游轮。
対不起。明危亭低声说,怎么会有我这么差劲的粉丝。
骆炽还没回过神,他还等着明危亭夸自己吉他弹得好听,好不容易才听懂新的対话,眨了下眼睛。
骆炽一点一点摇头。
対他来说,这样的逻辑还有些复杂,骆炽花了些时间才跟上来:不対。
不対。骆炽慢慢地说,影子先生。
明危亭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
骆炽的眼睛里映着他:你是我的粉丝。
明危亭能理解他的意思,点了下头:我是你的粉丝,我在追你
骆炽已经记得很熟,接过话头帮他说完:的星星。
他看着明危亭,轻轻抿了下唇角:十年前
十年前。骆炽有点紧张地攥了下拳,我酷吗?
明危亭微怔。
他几乎没想过这会成为一个问题,所以他在这个问题里怔了短暂的半秒钟,然后他立刻回过神,毫不犹豫点头。
非常酷,看一眼就不会忘。明危亭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耳垂,我在船上想,怎么会有这么酷的人。
骆炽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弯起眼睛,用力点了下头:那就行了。
我们隔着海。骆炽说,星星要够亮。
他忽然回头去找,发现摸了个空,神色渐渐显出些茫然。
明危亭扶住他:找什么?
遥控器。骆炽低声说,我记得,这里有投影
他记得客厅里曾经有一个超级大的荧幕,有投影仪,几乎有看电影的效果,他在那里面藏了很多盘录像带。
骆炽被明危亭伸手扶着,转回身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然后果然在沙发的缝隙间里找到了熟悉的遥控器。
明禄松了口气,不着痕迹退开。
好在投影和录像带都没有被清理,他们重新换过一块荧幕,只不过时间太紧,还没来得及查看那些录像带的内容。
明危亭按照骆炽的指导,找出一份标了数字的录像带装好,调整好幕布和投影仪:是什么?
骆炽的耳根有点红,用力抿了下嘴角。
明危亭没等到他的回答,拿过遥控器,试着按下播放键。
光束忽然亮起来,明晃晃地打在荧幕上。
明危亭已经补习过骆炽参加的所有节目,一眼就认出这是哪一期,回过头正要开口,却又看出不同:画面不一样。
骆炽点头:是母带。
明危亭放下遥控器,坐到他身边。
他坐在骆炽身边,和他一起看不含恶意剪辑、没有不怀好意的修音,最真实完整的现场录像。
骆炽那时候才二十岁或者连二十岁也没满。
反正已经好些年不过生日,而当他不做小骆总的时候,把衬衫领带换成造型简单的T恤,抱着把吉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小。
观众池几乎是漆黑一片,舞台也是。骆炽抱着那把吉他跳上舞台,跳进唯一的光束里。
从他那把吉他里淌出来的调子有种近乎奇异的柔软和明亮,背景音非常简单,没有多余的配乐,和音只有海风和潮水的漫涌。
过了前奏,乐音迅速变得活泼热烈。那是种浓郁到叫人几乎喘不过气的炽烫的热烈,那些炽烈无遮无拦地灌进胸口,像是在夜空和海面同时绽放的绚烂到极点的花火。
漆黑的观众席亮起打分的星星灯,一眨眼就连成一片光海,人们给他用掌声打节奏,有人朝他用力挥手和鼓掌。
骆炽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转过身,下意识开口:姨
他的肩膀忽然定了定,胸口慢慢起伏,手指一点一点蜷起来。
明危亭正专注地看着那些画面,他察觉到骆炽的异样,侧过身轻声问:怎么了?
骆炽轻轻摇头。
他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眨了两下眼睛,又弯起来。
骆炽慢慢开口:影子先生。
明危亭已经转到沙发前,半蹲下来,专注地看着他。
骆炽第一次参加节目,抱着吉他想要跳下去,被现场的编导慌忙拦住。
骆炽停在舞台的边缘,和那些近在咫尺的笑容和伸出的手只有几米远。
他抱着他的吉他,因为体力的大幅消耗轻喘着,新奇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等我好。骆炽轻声说。
骆炽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対谁郑重地承诺:酷给你看。
第46章 吉他
录像的画面最后停在舞台边缘。
骆炽坐在那里。他把吉他放在一边, 双手撑着舞台的地板,头安静地后仰。
他穿着简单的T恤,光太亮了, 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剪影。汗湿的短发稍微有一点乱, 因为摄像机的角度, 边缘带有几乎像是可以碰触的柔软光晕。
这种强光会让直视时的视野变得一片雪白。明危亭看着那片雪白,他收回视线, 转向沙发里的骆炽,想要开口。
这时候。
骆炽比他更先弯起眼睛,忽然一本正经:粉丝要说, 不信, 除非签名。
这显然已经差不多是大冒险的范畴了。明危亭几乎是在骆炽说完的下一秒, 就毫不犹豫地原样重复了一遍。
他不了解合适的语气, 所以听起来依然有些生硬,但说出的内容还是让一旁的明禄诧异地迅速看了过来。
迎上明危亭的视线,明禄轻咳一声, 起身快步去给几个人泡茶。
壁炉旁的沙发前,明危亭又把刚才的话驳倒,在严谨地解释:没有不信。
明危亭抬起手, 碰了碰骆炽被壁炉烘得暖融融的短发。
骆炽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打理过头发,比之前稍微长了一些。额发垂下来, 靠在沙发里盖着薄毯,看起来几乎比录像里显得还要小。
现在就很酷。明危亭说,一直很酷。
骆炽被他夸得耳垂泛红, 连嘴角也抿起来, 尝试着挪动一直垂在身旁的右手。
明危亭有所察觉,刚要询问, 忽然想起刚才的话:签名?
骆炽点了点头。
明危亭立刻站起身:等我。
邮轮上其实准备了让骆炽签名的东西,但都暂时没带下来。明危亭就去找明禄要了大张的纸笔,把纸在茶几上给他仔细铺平。
骆炽用左手扶着右手,接过他递来的签字笔。
明禄端着泡好的茶,回到沙发旁时,骆炽还在写那个签名。
骆炽做什么事好像都异常有耐心,也从不会觉得沮丧。他被明危亭扶着,趴在茶几上一笔一划地慢慢写,有几次看起来马上就要握不住笔,却又都立刻及时收拢住了手指。
还好,火苗两个字都不算难写。骆炽越写越找到感觉,描完最后一笔甚至还意犹未尽,在后面又免费附赠了个火苗的简笔画。
骆炽对着那张纸,左看右看都相当满意,郑重交给幸运粉丝:收好。
收好。明危亭点头,挂在办公室,每天看十遍。
倒也没到这个地步,骆炽忍不住笑出声。他在茶几上趴了太久,一直起身就有些头晕,意识短暂空白了片刻,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明危亭抱住。
骆炽被抱着放回沙发里,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影子先生,心情更好:下一轮吗?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多说,只是在他身侧又多放了几个软枕:好。
海螺还躺在托盘里。明危亭握住他的手指,抵住螺身轻轻拨了下,那个海螺就在托盘里转起来。
骆炽手上根本没有力气。他用的力道刚好,海螺在托盘里转了几圈慢慢停下,螺尖就停在了他的方向。
到我。明危亭问他,火苗累不累?
骆炽没有拿到提问机会,还在遗憾海螺多转了小半圈,闻言回过神抬头。
大概是因为不熟悉这种游戏,明危亭问的问题非常简单。简单到放在这种游戏里,都有些浪费机会。
骆炽轻轻吸了口气,刚要回答,眉弓忽然覆上指腹的柔和温热。
明危亭弯下腰,温声提醒他:真心话。
骆炽的不累就停在了嘴里。
他不太情愿,偏偏又被游戏规则所限制,半晌才小声开口:累。
他不知道自己的头颈无力,被明危亭拢着才坐直,只是因为承认了这件事而觉得失落,垂下眼睫,看着覆在腿上的薄毯。
明危亭轻声问:为什么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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