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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免费阅读(33)

    我欠了好多画,怎么欠了这么多,有一百多张。
    骆炽的声音超级小:我可能要画到八十岁。
    第35章 余习
    骆炽在梦里真心实意地发着愁。
    任姨不帮他想办法, 居然还笑他,还点着他的脑袋要他好好还人家的账。
    骆炽想要假装不高兴吓唬任姨,坚持了不到半秒就以失败告终。他低着头, 嘴角抿不住地一个劲往上抬, 笑容跟着停不下来地往外冒。
    他好想任姨。想到打算去找任姨为这些年的事道歉, 他好像有好多事要道歉。
    现在终于梦到了任姨,他却把要说的都忘了。
    他只是努力把眼睛擦得更清楚, 去看清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他脑子里像是住了个会吃记忆的松鼠,总是会有大片的空白,有很多记忆被吃掉都没关系, 他不想忘记任姨。
    任姨笑吟吟地抬起手, 又去摸他的头发, 把他像小时候一样圈在怀里痛痛快快地揉, 揉够了才终于慢慢松开手。
    任姨弯下腰,用额头碰他的额头:要开心。
    在望海别墅养伤的时候,每次任姨有不得不离开的事, 都会这么和他道别。
    骆炽在那三个月里其实一直开心。
    任姨有事走了,他自己留在别墅里,只要想到任姨会来就觉得开心。终于等到任姨回来了, 当然就更开心。
    他其实怀疑任姨早就看出他假装腿伤还没好了,但任姨从来都不问。
    任姨不问, 他就忍不住想再多偷一天。
    他按着那条腿,坐在车顶上对着星星许愿,多一天吧, 再多一天。
    等他长大了, 也陪任姨好多好多天,一直都不走。
    他那时候觉得, 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偷,怎么只是摔了一下腿,就偷来了这么多值得高兴的事。
    骆炽站起身,他不再假装腿上有伤了。他跟着一起站起来,想要追着那道身影一起走。
    刚跑了几步,就被任姨回过身,不客气地点了两下额头。
    他欠了好多债。
    任姨最不喜欢欠债不还的人。
    骆炽停在原地,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又去看任姨。
    他想起小时候是怎么做的了。
    骆炽把嘴角抬起来。他努力撑着身体站直,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更让人放心。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他太没有说服力,这次的送任姨出门计划不太成功。
    他看到任姨轻轻叹了口气,又走回来敲他的脑袋。
    任姨牵起他的手。
    骆炽回过头,忽然发现始终空白的空间变成了海滩和星夜。
    沙堆上是明亮滚烫的篝火。篝火熊熊燃着,木头被烧得毕毕剥剥地响,不时就有火星被风托着飘起来,海浪也在这样的夜晚变得温柔。
    任姨牵着他穿过人群,一直往前走,走到火光几乎快要够不到的地方,走到嶙峋耸立着的礁石旁。
    骆炽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在这里看到了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伸出手,任姨就把他的手放进去。
    汽笛声在海的对面悠长响起,邮轮的灯光忽然照亮海面,骆炽的视野变得一片白亮。
    梦里的一切都在这片白亮中渐渐消失。
    骆炽重新站在浓雾里。
    他在这里面休息了很久,第一次忽然觉得发急。
    这里有他的记忆。他一直像穷光蛋恶龙一样守着这些记忆,在里面挑挑拣拣,吃力地找出一小段足以做睡前故事的片段来安稳入睡。
    然后更多记忆里攀出的荆棘蔓延滋长,捆上他的身体,绑住他的手脚,让他一直留在原地。
    他不要留在这了。
    他不知道怎么出去,所以就凭着直觉往汽笛声响起来的方向跑。
    他发现自己在被这片雾吞噬,越是跑吞噬得就越多,但没关系,在彻底消失前他要看看外面。
    他记得外面是医院,他不太喜欢医院,不过问题也不大。
    他要看看外面。
    骆炽撞出了那片雾。
    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形状和轮廓,但他闻见了海浪的味道,有凉爽的水花被海风卷着飞起来,轻轻沾着他的脸。
    明危亭抱着骆炽,把他小心地放在躺椅上。
    邮轮上同样随船医生,相应用来休养的病房已经改造完成。荀家另外又派了人来,需要的医疗设施也一应置办齐全。
    确认骆炽的身体状况基本稳定后,明危亭把他带回了邮轮。
    他们在清晨回来,风还没被晒得发烫,但也已经基本褪去了夜间的寒冷。
    天气很好,太阳从云间冒出来了一点,是种极高饱和的偏红的暖橙色。
    骆炽的身体忽然在他怀里微弱挣动。
    明危亭及时护住他,准备让禄叔把制氧机取过来,抬起视线正要开口,忽然怔住。
    骆炽枕在他臂间,慢慢张开眼睛。
    和之前每次醒来不同,骆炽的神色有些茫然,目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
    明危亭看着他,低声开口:火苗。
    骆炽轻轻眨了下眼。
    他下意识去辨认对方的口型,然后他想起自己能听得见一点声音,那些声音被缓慢运转的齿轮处理,再一点点得出答案:火苗?
    明危亭慢慢握住他的手。
    明危亭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发现骆炽依然没有抗拒,掌心覆落的力道就稍微深了一点:你是谁?
    骆炽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把一大堆不能丢的记忆大包小裹地带在身上,守财奴一样牢牢抱着,一刻不停地跑出了那片雾,唯独好像忘了带着这个。
    幸好对方似乎也并不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等了片刻,就按了按他的发顶,微微摇了下头。
    接着,那个声音又用同样轻缓的语速,慢慢问:我是谁?
    骆炽轻轻弯了下眼睛。
    他记得,一本正经开口:债主。
    明危亭看着他,微蹙了下眉。
    骆炽把他的神色看在眼睛里,慢慢咬了下舌尖,眼底淌出一点得逞的神气的笑。
    明危亭第一次见到骆炽有这种神色,虽然不明就里,回过神时,却发现自身已经本能地跟着露出笑容。
    他想这一定是因为骆炽现在的状态,骆炽比之前有所恢复,他牵挂骆炽的身体,这时候放了些心,就忍不住跟着高兴。
    可他心里还压着刚才那个骆炽答不上的问题,所以笑意也只是稍停了一刻,就被敛去。
    影子。骆炽这回好好作答,影子,先生。
    跑了那么久,骆炽其实已经很疲倦,对这个身体也依然很力不从心。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牵动引线,才能做出相应的动作。
    但他还是耐心地攒起力气,好让回答足够清晰和流畅。
    骆炽把这几个字念得很轻很慢,每个字都要先自己含上几秒钟,再郑重地、格外仔细和标准地念出来。
    骆炽休息了一会儿,又控诉他:债主。
    明危亭这次的确理解了他的意思。
    按交易规则来论,骆炽给出的只是那一张画的定价。
    即使他给出的价格翻再多倍,也没有道理用同等价格购得更多对方的画作。
    明家历代的先生,大概也从没做过这样不合规矩、强买强卖的事。
    明危亭定了定神,他还在整理思路,试图找出更合理的参照。骆炽却已经耗尽了攒出的最后一点力气,头颈慢慢垂下去。
    明危亭及时抬手垫在他肩后,让他有所依靠借力。
    骆炽虽然力竭,却还是醒着的。他努力不让眼睛合上,认真看被日出映得波光粼粼的水面。
    任姨。骆炽轻声说。
    明危亭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此刻就在骆炽左手边,也不特意调整位置,在骆炽的耳边慢慢问:记得任姨?
    骆炽轻点了下头,闭上眼睛。
    明危亭侧过脸,他看着骆炽的眼睫极慢地合拢。
    他们刚才的对话很轻松,骆炽甚至一醒来就有力气跟他开玩笑,就像在酒店里的时候一样。
    可他已经犯过一次很严重的错,所以他这一次不会再只是以为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地抱骆炽去休息。
    明危亭握住骆炽的肩膀,放轻力道晃了晃。
    骆炽被晃得惊醒,下意识睁开眼睛。他的心神还困顿,那双眼睛的雾气后是汹涌到足以将人生生溺亡的难过茫然,却又在下一刻彻底醒过来。
    醒过来的骆炽轻轻地眨眼睛,看到影子先生,眼里就慢慢溢出一点笑。
    明危亭看着那双眼睛。
    他回忆着医生给出的全部参考资料,再同酒店发生的全部经过联系对照,终于渐渐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醒着的骆炽见到了影子先生,是真的觉得高兴,笑也是真的。
    骆炽容易满足得过了头,遇到一点值得高兴的事就会觉得幸福。但那些难过又来得太深重太压抑,终于在某一个节点,骆炽完全不再有能力去处理它们。
    所以骆炽把自己也分开。他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殉那些处理不了的痛苦和难过,永远沉在浓雾里。剩下的自己出来透气,出来找开心的事,出来让关心他的人放心。
    直到邮轮到的那天,骆炽在沙滩上被找到那个时候的骆炽,终于不再有任何力气和外界交互,留给所有人的也只剩下一个暂时活着的空壳。
    在酒店那晚的失误,并不是没有让骆炽更开心。
    明危亭没有分辨出那团火,没有察觉那团火已经被恶意环伺,没有发现被荆棘毒刺纠缠着勒住身体,正在慢慢窒息的骆炽。
    那些已经造成的痛苦、伤害和绝望,并不是只要不去想不去触碰,就会自行消失。
    是自己做错了事,没有穿过那层活泼得叫人放心的光晕,走过去抱他。
    不能再犯一次错。
    火苗。明危亭说,我们去做高兴的事。
    做很多高兴的事,比你之前遇到的全部难过还多。
    明危亭看着他:把所有的难过都解决掉。
    不能只是自作主张,不能就只是草率地把难过的自己全关起来。
    骆炽没有恢复分辨能力,所以也就还没有发现,被他自己关起来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包括了他对自我的全部认知。
    不要着急。明危亭说,你不用急着高兴,没关系。
    也要高兴,有高兴的事就要笑。
    明危亭慢慢地告诉他:也可以难过。
    骆炽的眼睛轻轻闪了下,他已经猜出了火苗是在说自己。
    明危亭的语速很慢,刚好够他继续理解剩下的话。
    骆炽一边听一边稍稍睁大了眼睛,他因为对方的说法有些惊讶,轻轻摇了下头:我不
    他想说我不难过,胸口深处却忽然泛起陌生的痛楚。骆炽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闷哼一声,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他落进明危亭的怀里,被明危亭抱着坐在甲板上。
    骆炽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身体越蜷越紧。
    他只带着那些高兴的记忆出来,脑海里更深的部分依旧混沌茫然。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冷汗里轻轻喘息着,睁大眼睛看向身旁的人影。
    他只是想着出来看一看,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太想出来了,即使这样的代价是他自己会消失,也还是想出来看看任姨,看看影子先生。
    赶过来的人被明禄拦住,无声退回船舱。
    明禄没有让人靠近,亲自守在不远处。
    他回船上,原本是来说骆夫人的事。
    骆家闹得惊天动地快要塌了,骆承修住了院,可能暂时没有办法再来喝茶。骆家那个女孩大概是承受不住打击,从家里跑出去,现在还没有找到
    但这些事完全不重要。
    明禄让人去取制氧机,又提醒客房部主管,下次要在躺椅附近铺厚实柔软些的地毯。
    明危亭跪坐在甲板上,牢牢护着骆炽:火苗。
    火苗。明危亭一点一点放松手臂,看着我。
    事出突然,幸好他没有让骆炽摔到。
    明危亭索性不站起身,只是揽着骆炽的的身体,一遍一遍抚过他绷紧到打颤的脊背。
    骆炽痛得不会动,却依然不知道防备他,只是睁大了眼睛,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边。
    明危亭揽在他背后的手攥得骨节分明。
    他垂下视线,面上却依然不显,只是握住骆炽的手,把自己的袖口放进去。
    高兴了要笑。明危亭轻声问,难过了要怎么做?
    骆炽慢慢理解了问题,慢慢闭上眼睛。
    他并不是在回避这个问题,他在努力找答案。
    不只是影子先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任姨也问过。
    因为被所有人认定是他弄丢了妹妹,他当初总是和家里吵。越是没人听他的、没人信他的,他就越要硬邦邦吵回去。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知道自己连累了任姨,
    任姨和骆夫人从小就一起长大,这次却完全站在了他这一边。任姨在所有地方替他说话,反驳当初关系那么要好的朋友,最后终于彻底闹僵,几十年的关系就那么断了。
    他被一个人他不记得名字了,应当是任姨的儿子。
    他瘸着一条腿,被任姨的儿子悄悄领上楼,看见任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整理那些被骆夫人撕碎的照片。
    那之后骆炽就再也没闹过。
    他不再拼命反驳这件事,也不再想对所有人说清楚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这没什么。
    他堂堂大火苗男子汉,不因为这个难过。
    可任姨却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
    那天任姨坐在他的床前,紧紧抱着他,哽咽着不停对他说对不起火苗对不起。
    任姨的手好凉,他被吓坏了,用力回抱住任姨,想把自己胸口的温度分过去,又低下头去给任姨呵着气捂手。
    任姨却只是问他,难过了要怎么做。
    影子先生现在也问他这个问题,说明答案很重要。
    任姨教过他,是他忘了。
    在任姨过世以后,这一招就不好用了。
    但他还记得,他当然还记得,任姨教过他的所有东西他都不会忘。他只是需要想,需要回到那片浓雾里,把这个答案翻出来
    骆炽握住明危亭的手腕。
    他的手发着抖,手指甚至用不上什么力气,用了很长时间,才让僵硬的手臂轻轻向回收了下。
    明危亭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点力道,立刻跟着他抬起了手。
    骆炽拉着他的手,吃力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难过了要怎么做?
    明危亭跟着那只手,逐渐抬起视线。
    他完全把主导权交给骆炽,骆炽的手指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行了,他会立刻补上相应的力道。
    骆炽坐在他面前,眉宇间依旧茫然,只是循着记忆里的力道动作。
    骆炽把他的手千里迢迢拉向自己的胸口。
    明危亭跟着他,隔着柔软布料下负痛悸颤的胸肋,把手掌落在骆炽冰冷的左胸前,一点一点按实。
    那颗心脏在胸腔里挣扎,虚弱地死命撞着他的手。
    疼。骆炽说,好疼。
    第36章 母亲
    明禄带着制氧机, 放轻脚步过来。
    明危亭盘膝坐在原处。他把骆炽揽进怀里,放轻力道按摩着骆炽的胸口,空着的手轻轻揉骆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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