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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免费阅读(21)

    骆枳的脾气就是这样,凡是他信任的人,就算多少人来抹黑来动摇来胡编乱造地骗他,他都绝对不会相信。
    但这件事对骆枳真的没有影响吗?
    任尘白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慢慢活动着它们,去抓一团握不住的空气。
    怎么会没影响呢?
    会知道这件事,有能力伪造遗嘱的,只可能是任家人。
    骆枳很聪明,他会知道这东西的意义是什么。
    从海边回来的第二天,骆枳收拾东西,没有告诉任何人,安静地搬出了任家。
    任尘白知道骆枳找到的新住处,也知道骆枳在找到新住处之前,都睡在一辆车上。
    后来骆枳的年龄够了,自己拿到了驾照,用不着再找代驾。那辆车的活动也越来越自由,范围越来越广。
    可不论多自由,骆枳也从来都没离开过这个城市。
    那辆车带着骆枳,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风筝线,牢牢拴在了母亲的墓上。
    所以他现在所在的这家私人医院,也是最可能离骆枳近的一家,他在这里等骆枳,有相当高的几率可以等得到。
    他一定可以等得到。他会一直等,等到骆枳以后,他会试着不那么坏地对待骆枳。
    骆枳会在他这里养病,不会再被骆家人折磨,他不会再把骆枳推给那家人了。
    任尘白坐不住了,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怎么还安安稳稳地坐在休息室。
    所以他下楼来到了急诊大厅,亲自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飞来横祸和无妄之灾。
    救护车的灯光晃得人心头发沉,到处都是神情焦灼的家属,有的生了急病,有的是因为车祸重伤,还有更多难以判断的混乱情形,只能听见慌张混乱的哭喊声。
    他还看见一个因为偷着下水库游泳溺水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急救推车上。
    急救人员跪在推车上做心肺复苏,家人急得手忙脚乱又怕得撕心裂肺,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茫然地跟着疯跑。
    快进电梯的时候,那个男孩忽然呛出一口水后大口喘息,身体也有了反应。
    随车的西装革履中年男人转眼失了力气,双腿瞬间瘫软下去,被其他人扶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进了电梯。
    任尘白站在大厅拥挤的人来人往间。
    或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即使是再冷静的人,也未必有能力应对这些场面。
    看到最亲近的人身陷险境、命悬一线,这不是任何一种情境下能预演和模拟的感受。
    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强烈的恐惧和绝望,面对死神的毫无悬念的挣扎,根本不该和任何一种局面拿出来相提并论。
    或许骆枳当时的确只是慌了。
    虽然这种自欺欺人似的念头看似合理,其实很经不起推敲他比谁都更了解骆枳。
    骆枳越是危险就越是冷静,那是团环境越漆黑就越显眼的炽亮的火。
    那种时候,骆枳绝不可能慌,绝不可能被吓到手忙脚乱失措。
    但他毕竟也替骆枳和自己找到了个借口。
    他可以用这个借口,把过去的所有事就那么草草盖住,再不去碰。
    人群忽然向后退开,给新来的一家人让路。
    这家人是自己开车来的,丈夫背着失去意识的妻子满头是汗地冲进来,身旁跟着其他家属,立刻有准备好的急诊医生跑上来接手,一切都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一切都太慌乱了,一群人涌进电梯后,两个十几岁的男孩被留在了大厅。
    保安过去,要带他们先去休息,大一点的那个却死死护着小的。
    他们就要在这里等着妈妈,等不到就不肯走。
    到处都是不断徘徊着在等待某个结果的人。
    医生来回快步穿梭,家属忧心忡忡张望。
    病人或痛苦挣扎,或昏迷不醒,也有的已经陷入平静恍惚的弥留。
    每个人都在等。
    等那个希望,也畏惧另外一个结论。
    急诊每天重复着的众生相。
    任尘白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后背碰到冰冷的墙面。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他只是想快一点等到骆枳,确认骆枳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根本没做好见到这些的准备。
    他忽然剧烈地头痛起来,那些有关骆枳的没完没了的不安和烦躁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然后一切忽然暗下去。
    他看到骆枳一步步朝他慢慢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骆枳好像变小了,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紧攥着他的那只手很暖,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夺过那些暖意,他太冷了,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指痉挛着用力地死死嵌进去。
    骆枳被他攥得闷哼了一声,脸上却依然不表现出来。
    骆枳好像从来学不会把疼表现出来。
    骆枳最怕疼了。
    他在干什么?
    骆枳又在干什么?
    骆枳为什么要来拉他,为什么要管他,为什么不把他留在那
    尘白哥。骆枳伸出手抱住他,你别这样。
    骆枳说:你别难过。
    骆枳自己的脸色也惨白,他看见骆枳手臂上有个深得怵目的血痕,像是骆枳自己咬出来的,血肉模糊地嵌在小臂苍白的皮肤上,还在往下淌细细的血线。
    但骆枳的眼睛很冷静,是那种越难过越恐惧越绝望,就越清晰的渗着血的冷静。
    骆枳的手在抖,他看得出骆枳在耳鸣,因为骆枳走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听见一侧的人声,还被撞得趔趄了几步。
    但骆枳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骆枳因为什么事这么难过?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骆枳是在难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急诊大厅的角落。他拼命想在人群里把什么给找出来,他要找什么?为什么偏偏怎么都找不到,他头疼得要命。
    他头疼得要命,站不住地跪下去。
    别难过,不是你的错,尘白哥,不是你。
    骆枳半抱半揽地撑着他,骆枳的力气不够,被他拖着也跪在地上,挡住人来人往投过来的视线。
    骆枳自己也在发抖,却还尽全力撑起身体护着他,拍他的背:任姨早有准备了,不是你
    什么不是他?
    他为什么完全没有过这样一段记忆?
    骆枳为什么还跑来管他?骆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变化就已经跟着发生。
    抱住他的那个身体慢慢变冷,那个被十几岁的骆枳尽全力撑起来的庇护他的角落,终于开始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缓缓坍塌。
    任尘白狠狠打了个颤,他失声喊出来:骆枳!
    骆枳的身体在他眼前软下去。
    任尘白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即使知道这是幻觉,他依然恐惧着慌忙伸出手去捞。
    他捞住骆枳的身体,死死地把骆枳抱在怀里,想把骆枳重新扶起来。
    扶不住,骆枳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冷得像是锋利的冰碴在细细割他的皮肉。
    是因为他刚才把骆枳身上的热意都抢走了吗?他可以还给骆枳,可以都还回去,骆枳必须现在就醒过来,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事和骆枳生气。
    他会努力对骆枳好,他不会再做那些事了,骆枳不就是想要他这样吗?他可以做到。
    他这就和简怀逸撕破脸,去帮骆钧对付简怀逸,他会让李蔚明凉得干干净净,他不利用他们逼骆枳回来了。
    他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所有的事他都不提,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好好对骆枳,他会去包扎骆枳的伤口,他知道骆枳在海边那一个晚上很冷,他以后不会再让骆枳那么冷。
    所以骆枳必须现在就清醒过来看着他。
    骆枳必须看着他。
    任尘白抓住了骆枳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概已经僵得不会动,但还好,他在幻觉里抓住了骆枳的肩膀。
    他不断用力晃着骆枳的肩膀,对骆枳说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骆枳终于又睁开眼睛了。
    任尘白惊喜地去握他的手,想要抱他,却抱住了一汪咸涩寒冷的漆黑的冰水。
    任尘白茫然地抬头。
    骆枳睁着眼睛,那双眼睛很黑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异样,那里面的瞳孔安静地不映光亮,也早已装不进任何一样东西。
    骆枳飘在水里,身体随着水流的冲刷浮沉。
    他的脸比任尘白刚才见到的那个溺水的男孩更苍白,大概是因为更冷,眉睫上甚至已经挂了一点点雪白的绒冰。
    他看起来像是很疲倦,但又透出由衷的如释重负的放松和惬意。
    不。任尘白低声说,不对,不是这样。
    他喉咙里开始泛出血腥气,任尘白屈起指节,死死抵着太阳穴,把这个画面从幻觉里也彻底抹掉:不是这样。
    你怎么能指责的话说到一半,却又被任尘白拼尽全力咽回去,他第一次这样对骆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我怎么能这样揣测你,我怎么可以咒你死了。
    任尘白低声喃喃:你别这样,骆枳,你可以惩罚我,但你不能这样。
    我怕你死。任尘白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承认,我怕你死。
    他早就怕骆枳死,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要骆枳活着受惩罚的理由,那只是他给自己编出的一个逻辑,有了那个逻辑他就不必面对仇恨的拷问和挣扎。
    他怕骆枳死。
    那天在医院,他甩开骆枳却看到骆枳倒在地上,他怕得几乎彻底失去了全部理智。
    别这样,骆枳。任尘白低下头来求他,我放你走,你别吓我。
    黢黑的无边冰海哗啦一声泄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枳跟着摔在地上。
    护在他身后的手臂终于坠下。
    细瘦的腕骨磕上冰冷坚硬的瓷砖,震耳欲聋的一声。
    任尘白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幻觉里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还站在急诊大厅的角落,手里攥着手机。
    他靠着墙,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但脱离幻觉还是让他彻底松了口气,几乎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任尘白慢慢活动了下冰冷的双手,按了按仍在急促跳动的胸口。
    他不想惊动医院里的人,走到自动售货机前,给自己买了瓶水。
    拿起手机想要扫码付款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手机显示的居然是正在通话中。
    是助理打给他的电话。
    任尘白皱起眉。
    他对这通电话完全没有印象了,通话时间已经过了快五分钟,他甚至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什么。
    难道他被骆枳传染,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
    任尘白自嘲地笑了声,他平了平气息,拿起手机: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任总?助理似乎等了他很久,声音立刻响起来,您没事吧?要不要紧
    我有什么事?刚才走神了。
    任尘白问:你找我什么事?
    助理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愣了愣,迟疑片刻,才又稍低了些声音:任总,您让我去查骆先生的下落。
    助理低声说:我刚在和您汇报这件事。
    任尘白刚平复下的心跳,又因为这个名字兀地一滞。
    他没有立刻开口,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没关系。
    他已经想通了,彻彻底底想通了还好他已经想通了,他会好好对待骆枳。
    他永远不会再跟骆枳提过去的事了。
    似乎是因为终于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脏也跟着舒缓了不少,整个人甚至生出些久违的放松温暖的期待来。
    骆枳这次的身体一定相当不好调理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照顾骆枳的。
    就像骆枳刚到任家的那个时候一样,他们还和当初一样,不再闹了。
    原来是这个。任尘白笑了下,语气也和缓了许多,说到哪儿了?我刚跟你说什么?
    电话的另一头,助理却突兀地停住了声音。
    任尘白等了几秒钟,慢慢皱起眉:说话。
    任尘白问:我刚跟你说什么?
    助理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含混着飞快答了句话。
    任尘白有些茫然地站着。
    他的确说过这句话。
    他的确说过这句话。
    那些短暂被自动屏蔽的记忆骤然回笼,任尘白记起了刚才的情形,自己当时正站在大厅的角落,收到了助理发来的调查结果。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看懂了那份调查结果,他觉得助理多半是疯了,竟然拿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来搪塞他。
    就在幻觉出现之前,他听见这句话响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剧烈的头痛就忽然毫无预兆地吞没了他的意识。
    骆枳怎么可能会死在海难里?
    他说:别开玩笑了。
    第25章 危亭
    邮轮泊进夜色, 影子融化进水里。
    最后一个失踪者静靠在甲板上的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被海风轻轻摸着头发。
    他睡得很熟, 呼吸虽然依旧轻弱, 却已经比之前平稳了很多。
    他的右手被拢在更暖些的手里, 那只手仍然在他的掌心写着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这次除了惯例付账, 又比之前多出了两个字。
    危,亭。手的主人对他自我介绍,我叫明危亭, 是你的朋友。
    手的主人在这个关系称谓上停了下。
    虽然只是在练习和斟酌, 但他还是并不清楚能不能以这样的关系自称, 于是又改了口:我叫明危亭, 是你的粉丝,在追你的星。
    失踪者的手被轻轻握着,浓深的睫毛垂掩下来。柔软的短发被风凑过来碰了碰, 让人几乎产生了他被这个有些奇怪的自我介绍吸引,跟着微偏了下头的错觉。
    但他其实从没醒过,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了, 也或许是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一定要醒来的必要。
    从被救上来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这样安静昏睡, 甚至从来都没有动过一下。
    明危亭抬起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把那只苍白的手放回毯子底下, 再把薄毯的边缘全部掩实。
    他向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 站起身,走到甲板另一头稍远的地方。
    来人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先生
    我已经知道了。明危亭回忆了下那个名字, 慢慢念出来,任尘白。
    明危亭问:禄叔,他还做了些什么?
    明禄是明家的总管,年近七十,已经跟了明家三代人。
    他走过来,把整理的资料恭敬递过去:还是要找人。
    任尘白不肯接受骆枳失踪在海难里这件事。
    任尘白给骆钧打电话,可骆钧正在禁闭室里跪着受罚。骆橙不知道躲去了哪,干脆彻底找不着人。简怀逸倒是干脆地告诉他骆枳死了,被任尘白失控地往死里揍了一顿,险些真就闹出了人命
    一场乱七八糟满地鸡毛的拙劣闹剧。
    任尘白闹到最后,也只不过是见到了邮轮方送来的失踪者的物品。
    比他想象得还要少得多。
    居然只有一件在海里泡透了又那么扔着洇干,皱巴巴结着盐块的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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