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响,电梯来到三十二层,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间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陆少珩认出来了,这里是他和陈濯的家。
门外站的是准备下楼的邻居,在陆少珩的映像里好像是位大学老师。陆少珩从小无法无天惯了,唯独对老师还保持着几分敬意。
在邻居老师探究的目光中,饶是陆少珩脸皮厚如城墙,也难得有些难以招架。陈濯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客气地和邻居打了声招呼,背着陆少珩出了电梯。
看着几米开外久违的大门,陆少珩怀疑自己是不是沉浸在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境里,讷讷地问:你在日本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良心发现对我这么好?
陈濯背着陆少珩往前走,听他这么说,头也不回地问:怎么,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怎么可能不好,在陈濯看不见的地方,陆少珩笑着摇了摇头。陈濯对他的每一个交往对象都很温柔包容有求必应,可以算是一个完美情人。
当然,除了他,陈濯对他总是缺乏耐心。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上一回这么背我还是在七年前,你说对我好不好?陆少珩吸了吸鼻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陈濯笑着说了一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陆少珩说的七年前,就是他和陈濯一起筹备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那一年陆少珩和陈濯一起去山里勘外景,更深露重,山路难行,陆少珩在下山的时候滑了一跤,摔伤了脚腕子。
那时的陈濯也是像这样一路背着他回了酒店,路上蒋小博几次上来想搭把手,都被陈濯拒绝了。
虽然陈濯都已经忘了,但陆少珩还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一抬头就是漫天繁星,仔细望去还能看见银河。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香,星光将下山的路照得一片雪亮。
下山的路途漫长,陆少珩没一会儿就觉得百无聊赖,他伤了脚也不安分,趴在陈濯的肩上,消遣陈濯取乐:你现在是不是开始觉得,我这个人其实也挺不错的?
陈濯提着一口气往下走,不想和他浪费口舌,毕竟陆少珩一米八多的大高个,把他背下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少珩见陈濯不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我一开始提的那个条件,你可以答应了吗?
回去之后陪我睡一觉。话一说完,陆少珩就察觉到自己冒进了,立刻自觉地后退一步:如果你觉得不太好,我们可以从约会开始,不过我看你也不是这么纯情的人。
说着,陆少珩凑近陈濯,贴着他的耳廓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再让他这么说下去,可能去哪家酒店开房都要擅自决定好了,陈濯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说:安份点,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山去。
7
第七章 你想怎么样?
陆少珩和陈濯的家是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客厅南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大玻璃,正对着的是城市江景最精华的一段。
在陈濯和陆少珩认识的第三年,两人一起买了这套房子。那天中介带着他们来看房,陆少珩见到这扇落地大窗的第一眼起,就决定把家安在这里。
说是家其实也不大准确,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
今夜,这套许久无人造访的房子突然亮起了灯,紧闭的窗帘拉开,哗啦啦的水声在主卧响起。
浴室里水汽氤氲,浴缸旁散落着一堆刚脱下来的衣服,陆少珩舒展着四肢,仰身躺在一池温水中,微微阖着眼。
陈濯的身上还穿着今天赶飞机时的那套衣服,他侧身坐在浴缸边缘,先用花洒濡湿陆少珩的头发,又从瓶子里挤出洗发水,动作轻柔地在他的发间揉出泡沫。
抬头。陈濯说。
陆少珩听话往后仰了仰脑袋。
陈濯手里拿着花洒,细心地将他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并不担心弄湿自己的衣裳。
洗完了头发,陈濯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抬起陆少珩的下巴,一点一点剃掉他脸上的胡渣。他端着陆少珩的脸,左右端详了两眼,直到这个人不再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动物,他才停下来。
不要泡太久。陈濯放下剃须刀站起身,离开前试了试水温,说:我先出去了,再过一会儿自己出来。
听见他这么说,浴缸里的陆少珩睁开眼睛,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濯。
怎么?
伴随着身后的一阵水声,陈濯刚回过头,就被陆少珩一把推倒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
待他彻底反应过来,陆少珩已经欺身上前,浑身湿漉漉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陈濯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陆少珩从浴缸里带出来的水珠顺着他的衣摆一路往下,淅淅沥沥地落在大理石地面,汇聚出了一片小水洼。风衣上的金属钮扣棱角分明,在陆少珩的皮肤上划出了数道红痕。
陆少珩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再加上他从小养尊处优,肤色比寻常人白上一些,整个人在陈濯那一身黑色风衣的衬托下亮得耀眼。
你想怎么样?陈濯伸出手,揽住陆少珩的腰,以确保身上的人不会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陆少珩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咬上了他的嘴唇。
陆少珩历尽千帆,关于如何把人亲得腿软的心得体会,足以写出一篇三万字的论文。但今晚的他显得有些笨拙,所有的技巧都被抛在脑后,只是捧着陈濯的脸,急切地追逐着他的唇舌,没有一点章法。
察觉到面前的人毫无回应,他略微往后退了一点,目光如一双多情的手,细细描摹着陈濯的五官。
见陈濯还是不为所动,陆少珩往前更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哑声问:做不做?
陈濯垂眸望着陆少珩,眼里不见一丝情欲,陆少珩像是看不懂他眼中的拒绝似的,执拗地回望着他。
浴室里的浴缸旁,一场奇怪的对峙开始了。
后来是陈濯败下阵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摊开自己的外套,将一丝不挂的陆少珩包进他的怀里。
随后他抬起陆少珩的脸,先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顺势往下,一路吻过他的眉心、眼皮、鼻尖,嘴唇。
最后他耐心地舔开陆少珩的唇缝,直到冰冷的舌尖有了些温度,才将人松开。
一个漫长的亲吻过后,陈濯没有马上放陆少珩离开,而是一个面对面的姿势,温柔把他抱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许久,直到陆少珩的身上完全不见刚才的攻击性,安安静静地趴在陈濯的怀里。
刚刚有几个人来医院找你,被小博挡回去了。陈濯开口说道。
是公司的人。说着,陆少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们想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你要去么?陈濯随口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陆少珩说:聚星现在再这么下去会完蛋,落在我手里也是完蛋,不如就这么结束来得简单点。
陈濯知道这些天陆少珩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老陆总倒了,那么大的公司想要继续运转,必须有人马上顶上去。
临危受命,需要很大的勇气,陆少珩显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觉得我爸能好起来吗?陆少珩只是这么一问,言语间听不出多少关心。
陈濯给了个听上去更无情的答案: 生死有命,在死亡这件事上,总算可以做到人人平等。
是啊。陆少珩古怪地笑了一笑:人都是会死的。
话题结束,陆少珩故态复萌,手开始不大正经地向下摸索。
你这几天太累了。陈濯抓住陆少珩的手腕,捋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将垂落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今晚先好好休息。
陆少珩抬起头,语焉不详地问:你呢?
陈濯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先出去给你煮点粥。
* * *
陆少珩走出浴室,第一眼看见的是堆在脏衣篓里的衣服。
这套衣服不久之前还穿在陈濯的身上,后来被自己弄得湿透。这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细节,却让他看得入了神。
陆少珩这才意识到,他和陈濯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在一个屋檐下好好地相处片刻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陆少珩回过神来,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浴袍披在身上,赤着脚走了出去。
客厅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唯独厨房方向亮着灯,里面时不时传来锅碗磕碰的声响。
陆少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客厅的镜面倒映出厨房里那道熟悉的侧影,然而待他走到餐厅,才发此时在灶台前忙碌的人居然是凌逍。
怎么是你?陆少珩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如清晨的露水,眨眼间蒸发干净。
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凌逍正在往砂锅里撒着葱花,他听见陆少珩的声音,回过头来说道:马上就好,再稍等一下。
他呢?陆少珩问。
陈总吗?凌逍将火关小了一些,说:说是有事,先走了。
陆少珩没有表态,转身走出了厨房。
凌逍端着瓷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陆少珩正坐在落地窗前,目光沉沉地看着江面上往来繁忙的游轮。
窗外变幻莫测的城市霓虹尽数倒映在他的眼中,给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又添上了一笔保护色。
陆少珩虽然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但凌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不太好,甚至还有可能是在生气。
于是他将碗轻轻扣在茶几上,屈膝跪在陆少珩脚边,伸手就要去解他睡袍上的带子。
凌逍的手指刚撩起衣带的一头,陆少珩掐住他的手腕:现在不需要。
毕竟是自己带在身边的人,这样的语气有些太严厉了,陆少珩垂下眼眸,放缓了语调:你今晚过来,有什么事?
我凌逍抬头迎向陆少珩,积攒了一整个晚上的勇气,在对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就消散了干净。
陆少珩此人行为出格骄奢淫逸,道德感淡漠,触及法律的问题没有,小毛病倒是俱全。此刻的他背对着光坐着,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落在凌逍的眼里却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眼眸中含着洞察了一切的悲悯。
明天是《基地救援2》的首映,原定是陆总出席首映礼,但是现在凌逍低下头,掩去自己的想法,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平板语气说道:刚才营销部发来消息,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请您明天代替陆总参加首映。
《基地救援2》这部电影,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部续作。第一部 《基地救援》是当年国产电影的票房冠军,上映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资本尝到甜头后,火速投拍了第二部。
有了之前成功的经验,聚星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不但压下了半幅身家,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还和投资方签下了对赌协议。
今年开春以来,聚星出品的几部电影成绩都不大理想。再加上陆和平病重,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此时更需要一剂强心剂。
所以对目前的聚星来说,《基地救援2》的票房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凌逍见陆少珩没有说话,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他本就不热衷于公司事务,常常游离在外。
于是凌逍接下去说道:如果您实在不想出面,我现在就去回绝他们
知道了。凌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少珩打断: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时间到了来接我,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凌逍没想到陆少珩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但他现在这个状态,凌逍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陆总,今晚让我留下吧。
去吧,你今天已经坏了规矩。陆少珩松开他的手,说道: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凌逍大学毕后就跟在陆少珩身边当助理,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定下的规矩。陆少珩和陈濯早有约定,不管各自在外玩得如何荒唐,都不能把人带回家里。
我知道了,今天是我错了,对不起。凌逍站起身,永远笔直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塌陷了下来,像是一根被大雪压断的树枝。
凌逍大学时受陆少珩资助,毕业之后就直接入职聚星。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跟在陆少珩身边三年,多少是和旁人有些不一样。今天他总算清楚地认识到,在陆少珩眼中,他和外面那些红粉蓝颜没有什么不同,只要给够对方想要的,就两不相欠。
凌逍挤出一抹笑容,对陆少珩说: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准备来接您。
陆少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凌逍拿起外套,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凌逍。在凌逍出门前,陆少珩叫住了他。
凌逍心里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就听见陆少珩无波无澜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8
第八章 《雪人》(3)
陈濯一个人站在家楼下,还没等上一会儿,不远处就亮起车灯。
一辆白色的SUV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是蒋小博开车调头转回来了。
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蒋小博看了眼后视镜,问:刚刚不是说晚上要留下?
不久前是蒋小博开车把陈濯和陆少珩一起从医院送回来的,陈濯带着陆少珩下车后就交代他先下班回去,他晚上留在这里。
今晚有人陪他,他助理刚刚来了。陈濯弯腰坐进后排,伸手关上车门:而且明天不是一早的飞机么,回去也好,省得你来回赶。
蒋小博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陆总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最不缺的就是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比陈濯贴心周到。
他竖起食指,朝楼上的方向点了点,神秘兮兮地问:那个帅哥小助理也在楼上啊?
陈濯闭眼靠在椅背上,没有回答,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后背刚沾上椅子就开始昏昏欲睡。
况且陆少珩从来都不属于谁,对陈濯而言,他身边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居然把人带回家了,我就说陆总对他不一般。陈濯不答,蒋小博就当他默认了,他啧了一声,又开始老生常谈:别怪我多嘴,你们这样下去,怪没意思的。
蒋小博和陈濯认识多年,两人即是工作伙伴,又是好朋友。这不是蒋小博第一次和陈濯聊起这件事。
过去陈濯总是一副懒得多谈得模样,没想到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蒋小博来了精神,连忙拉长耳朵打算听听陈濯怎么说,谁知他好不容易说了句话后,又没了下文。
知道知道,你光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蒋小博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事他没法掺合。
如今回忆起陈濯和陆少珩之间真正的开始,说是一场闹剧,其实更像是一个意外,没人说得清是为什么,但是就这么发生了。
那是陈濯和陆少珩认识的第七个月,大概是刚开头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又或者是经过几个月的接触,陆少珩对陈濯这个人失去了兴趣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又有了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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