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感觉地上这些有什么特别。”唐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仲裁院内没有互使心计打马虎眼的习惯。他也不问这人是谁,那样太蠢。借着几簇青焰的幽光,他终于看清了脚下的东西——本以为真是跟泥浆似的一滩滩倒在地上,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清爽”,当然这个形容可能不太恰当,如果打个比方,就像是头顶上有什么东西隔住了光亮,在地上投出了一大片影子。青砖还是那些青砖,只不过蒙上一层黑影而已。
……如果这黑影没有缠上他的脚踝和小腿就好了。
他又看了看面前这人的脚下,就见黑影连这人的鞋袜都没沾,老实服帖在地,真跟影子没区别了。一瞬间,唐榆好像猜出了他的身份。
“心若萦尘,心若无尘……”这人看着他,眼神里的东西大概可以被称为满意?唐榆不能确定是因为这人的表情实在太僵,不止是面无表情,根本就是像人偶一样的木然,说话时嘴巴一开一合跟机械似的僵硬,只怕连阮家那姑娘做出来的真人偶都比他生动。
他这一下走神走到了千里外,可没耽误他听这活祖宗讲话,“……你这点不错,与吾曾经结识的一个凡人很像。”
唐榆摸不准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接一句“谢神尊夸奖”,但要是猜错了身份可有够丢人的,纠结了一下还是顺应本心道:“师父也说过我挺像仲裁院的一位故人,不知您二位说的是不是同一人?”
仲裁院里还有人跟他一样混?不能吧?
这位祖宗沉默片刻,似乎也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便没了谈兴,也不再说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只道:“你若能通过剩下的考验,自然会知道。”
“那我这一关就算过了?”唐榆指了指自己腿上缠着的那些影子,一挑眉,“那敢情好啊,咱们就速战速决?我师父还在外头等着呢。”
眼前这人无声地笑了,虽然嘴角扯起来的弧度特别不自然,但确确实实是笑着。围绕在他身周的几簇青焰慢悠悠地飘近了唐榆跟前,幽幽的青色映在眼里,越来越近。
——直至眼前青光乍亮,占满整个视野。
“昆涉从小就过得不容易,别看他亲爹是掌门挺风光——正因为是掌门,所以心里装的事可多,有道法三千,有天下大事,还有剑宗那么多的弟子——几乎就没怎么顾得上管儿子。昆涉上头还有两个嫡亲兄长,比他上进,又比他天赋好,岁数还差在那里,大哥都能帮着掌门协理事务了,他还拿不起剑呢。掌门想着有兄长带着他,挂在他身上的心神就又少了几分,就连宗门里的长老弟子们也更看重几位族兄。掌门夫妇和离以后,他就更没人管了。”
昆五郎说到这里,摇头一叹:“大概是想搏得更多关注,昆涉就学着撒泼闯祸那一套,念书不好好念,练剑不好好练,天天撩猫逗狗,闹得剑宗动静不断。这一招开始还能管点用,剑法大课上练不好,长老就单独给他开小灶;白天闯了祸,晚上掌门就该来亲自教训了。尝到了甜头,昆涉变本加厉,渐渐成了习惯,成了性格,到后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本来是这样的人……他都习惯了,其他人就更习惯了,长老师父们对他走神逃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掌门也不再抱希望同他讲通道理,一有事直接罚,罚抄经、罚禁闭,人都不必过来,叫个剑童代为传达就行。”
“他就这么一个人,越想得到旁人的注意,却反而把自己推向越发孤立的地步。”
长仪眨眨眼:“可你跟昆仲裁、阮尊师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他至少有你们两个陪着呀。”
“是啊,我和他们关系好。”昆五郎笑着应,笑容里透出的却是苦涩,“那时我才被掌门接到剑宗,族兄和长辈对我什么态度都有,我总得寻个由头,好让自己在剑宗、在族内立足……想来想去,还是昆涉最适合当这个筏子。”
“所以,在昆涉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时候,我主动接近了他,成了他最信重的‘好兄长’。”
长仪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看他的模样竟有些陌生起来。她这时不太想听了,她怕听到什么与她印象中的“昆五郎”相悖的东西,她怕接受不了这样的他。
昆五郎却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木然道:“我表现得像与昆涉投了缘,日日相处,不知不觉就接过了管教他的职责。昆涉学不会剑法,我来教;昆涉闯了祸,我来管。”
“他一遍遍学不会,更衬得我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教会了,是我的功劳,掌门和长辈都看在眼里;教不会,也没人怨我,反倒还能显出我的耐性。”
“有他天天在身边上蹿下跳的衬着,更显得我知事明理。他犯错,我给他善后,陪他受罚,人人都道我宽宏、讲义气、爱护幼弟,人人都看得见我被他连累受了委屈,长辈们自然要在其他地方加以‘补偿’。”
昆五郎面无表情:“昆涉也足够单纯,真以为我是一心对他好,什么都听我的,什么好东西都尽可着我先挑。或许他也有所察觉,可他实在太渴望别人的注视,连这份真真假假的情意都舍不得放下——他这么好控制,我怎么会不与他打好关系呢?”
第203章 乱局
长仪开始还有些紧张,怕听到什么不能接受的内容,后来就渐渐放松下来——这不就是少年的一点小心机嘛,又不是故意去害人。他能够融入进宗族里,昆涉也有人陪着玩了,这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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