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滋味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但如今连这一碗面的盼头也没有了。
舅舅固然对他很好,但舅舅关心的更多是他的天赋前程、剑术功法,最多再过问一下他的吃穿用度,想让日理万机的剑宗掌门在操心道界天下的同时还要费心记住子侄外甥的生辰,属实有些难为人了。
其实不光是他,就连昆涉他们这些掌门亲子,也没能在生辰时得着什么特别的表示。
昆越习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至少现在还不必担心吃穿了。
只是偶尔他依然会回味那一碗带着焦味的面糊糊。
雪越下越大了。
第192章 木名牌
昆五郎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神色就放柔下来。这事本来就没什么说不得的,他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是想着,昆涉当年应该给我留了东西。”
他是说得风轻云淡,前头的裴岚听见初代仲裁的名讳,视线唰地一下就飞过来了,旁边离得近的阮长婉更是瞪大了眼。在场除了早已经知道昆五郎身份的长仪,就只有对此有所预料的虞柳二人还算平静。
长仪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当着人说出来了,但看他不像是在意其他人反应的样子,便也直截了当地问了:“那他真的留了?”
“嗯。”昆五郎只是简单应了声,长仪看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倒也不强求。没想到过了一会,他竟然转过头看着她道:“不打算问问他给我留的什么?”
“……欸?”
这下轮到长仪吃惊了,她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忽然被人夺舍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又确实感觉到昆五郎有哪里不一样了,仿佛就在刚才,从她问出那句话开始,眼前这人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心里还没适应过来,嘴上已经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可以问吗?那……他留的是什么?”
昆涉和他曾是关系亲密的族兄弟,也是道界当年最耀眼的一对师兄弟,一个背负封印隐姓埋名,一个舍去身家化归公道;一手搭着曾经的兄弟情分,一脚踩着仲裁院的立场,变化着的不只有昆涉对待兄长的态度,想来昆五郎也无法再以原先的目光去看待这位昔日幼弟了。
时隔千年,昆涉会将什么样的物件递交到他手里呢?
或者说,给他留下这东西时,昆涉的立场究竟是从前与他朝夕相伴的兄弟,还是代表了仲裁院的初代仲裁?
昆五郎笑了笑(长仪:他这时候居然笑了!),而后将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体塞到了她手里,还有心思半开玩笑道:“为着这东西,生生挨了仲裁一招。”
獬豸青眼就是这时使出来的吧。
她也被波及受了一记呀。长仪算是弄明白事情起末了,不过她也不打算告诉昆五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现在倒是对这件连累她遭了罪的物件充满了好奇。
这东西攥在手里凉沁沁的,仿佛浸透了冰雪的温度,能冷得人一激灵。拿到眼前一看,是块样式朴素极了的木牌,应该是柏木或者杉木的,只是简单锯磨成了方正的形状,正中央再刻上字,旁的半点修饰雕花也没有。这刻字也是工整古朴的篆体,一面写着“北境剑宗”,另一面是昆越的名字——当然,长仪刚一看清这两个字就立即把木牌放了下去,笼在袖里小心地瞄了一眼身旁的阮长婉。不管昆五郎介不介意,她还是想着能瞒则瞒的,少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就少一分麻烦。
阿姐的神色间看不出异常,她便也尽量表现自然地将木牌递了回去。这牌子已经上点年头了,又是较为脆弱的木质,比不得铁器,长仪动作间便格外小心,看昆五郎也是同样谨慎地接过去,仔细藏进怀里贴身放着,跟揣什么宝贝似的。
她大概能猜到一点昆涉的用心。
被珍惜保存了上千年的名牌,在这一刻交回到主人手上,无非是想告诉昆五郎,这世间仍然有人记得他的过往,他的牺牲——如果昆五郎能够通过獬豸青眼的考验,如果他仍然保有着昆越的“灵魂”。
只要他本心不变,故人待他之心亦如初。
她都能想明白,昆五郎的体会应该更深刻才对。在独自支撑这么多年以后终于有了一点“这么做值得”的慰藉,顺带再回想起昔日和兄弟相处的时光,说不定他就是因为这些才释然了。
那这人也太好哄了。
搞不好以后她也可以借鉴一下。
——但也不对啊,先前他跟着唐榆过来的时候还低落着呢。这人简直跟小孩似的一时一个样。长仪腹诽着,又见他带点神秘地小声道:“还有别的,闲了再带你看。”
长仪仔细看着,见他眉间虽然依旧留有经日沉积下来的愁霾,但那双桃花眼却已渐渐复现以往的神采,拨云见日一般,至少那份对“生”的希冀是又回来了。
这人瞧着是释然了,她可还愁着呢,少说有一半是替他愁的。
昆涉还能留了什么给他呢?
……
暮色四合。
裴岚说在山里施展神通容易惊起栖息的妖兽,于是几人只能靠着两条腿从山路一步步往上走,登上山顶时恰好是傍晚时分,跟裴岚估计的一点没差。
好在大家都是修士,倒不觉得累。裴岚歇都不歇一下就专心在周围布置抵御妖兽的阵法了,虞词也为动用魂阵准备起来,柳封川在一旁给她打下手。长仪转了两圈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便找了块平整的地方,一边回忆着阮尊师的手札内容,一边给傀儡林中受损的偃甲加以修复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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