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仪自然没有异议。
虞词把话说完,陪着她又吹了会儿夜风,便就提出了告辞。临走前沉吟片刻,还是回过头提醒了她一句:“探魂之举有违天理,不单代价难测,更对气运有损。气运之于修士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明白……”
长仪点点头,没有开口。
有句俗语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止是修士,任何人任何事,有时候能不能成并不是因为缺了什么,只是差在两分天意。对于修士而言尤甚,毕竟寻求长生大道乃是逆天之举,那一两分天道的眷顾就显得更为重要。哪怕已经靠自身走完了前面一路,临到头就差着点气运,眼看要飞升时就被天雷活活收走的情况也是有的。
天道难测,气运不好的时候,老天折腾人的法子多着呢。
长仪抬头看着夜空。
漫天星辰无言。微光冷冷,像是要替日月把人间照亮。
又似乎只是静静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百态,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
她就这么看着星辰入了迷,连虞词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没了人,同时也发现了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头前是虞词带着她上的屋顶,现在只能她自己想法子下去了。
虽然平时只顾着琢磨偃甲,但长仪到底还是跟着阿娘学了些身手的。低头估了眼屋顶的高度,有点悬,倒也还好。她提起裙摆就要飞身跃下,不曾想先前在屋脊上坐得太久,猛一动起来就双腿发麻。腿上的这股劲一滞,长仪的身子顿时便是一歪,整个人在半空中失了平衡,眼看就要跌下去。
——这时却有一股轻柔的力道从旁挥来,及时地托住了她身子。衣袂翻飞,长仪眼前一花,定下神来就发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里。
熟悉的松油香萦在鼻尖,长仪扭头一看,果然是昆五郎。
那人见她站稳了便立即松开手,连着后撤好几步,守礼是守礼,疏离也是真的。有些事她本不曾在意,越是接近了这人的过往与内心,便越发好奇他一举一动下的深意,往往是不知觉间就留意起他的行动,反应过来才惊觉她已经琢磨了有一段时间。
如果阿爹知道了大概会感到欣慰吧。过去的她只对那些机关疙瘩有兴趣,不见有关注过家门外什么人,常常让阿爹为此头疼。现在的她会对昆五郎身为“人”的部分充满探究心,身边也有了三两好友,该叫阿爹放心了。
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那人,长仪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抬眼先打量一番昆五郎的状态,见他机关运转无碍,才道:“你没去休息?什么时候出来的?”
昆五郎坦然道:“刚才。”
长仪才不信:“在下边听了多久了?”
“不久。”
听到这回答,她瞥过去一眼,果然又听他改了口,“……从你俩看星星开始。”
难怪先前虞词提起昆五郎的问题时总是往下看,只怕那时就察觉他在了。
或许这样静谧的星夜就是容易让人想起往事,昆五郎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竟然主动说起了自己的当年:“倒是难得的晴夜,很久没停下来看过星星了……剑宗在漠北,云气少,又是在险峰上,看星看月都格外清楚,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手可摘星辰。
长仪能想象到那场景,但比起昆五郎的话,更叫她在意的是他此时的状态与几人面见仲裁的那阵子已经大不相同,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仿佛都恢复到了早前正常的时候。
那时只当他性格如此,回想起来才明白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下掩饰着怎样的沉重。
现在的“正常”,说不定也只是他又将真实的情绪藏起来了罢了。
第181章 梅花簪(修)
长仪出神地看着他,昆五郎却像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变化,只是继续道:“那时是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好看……可自从离开剑宗就再没见过那样的夜空,这时才开始知道怀念。”
只怕怀念的不止是当时的星月,还有当年的人与事。
“人心大概就复杂在这里。东西放在手边,总觉得稀松平常,多打量一眼都懒,等到找不着了,才念起那时的好来。”昆五郎轻轻一叹,“儿时邻家婶子做的黍粥,拿到的第一柄木剑,梅树下埋过几年的花酿……哈哈,也是,也到这个年纪了,老人家都喜欢追忆往事么。”
可不是,他得有上千岁了,算是老人家中的老人家。
长仪听他这说着说着都笑了,看起来心情不差的样子,一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真开心假开心反正看不出来;一边也好奇从两人在傀儡林中分离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能让他的心境来回变动如此之大。
她这里小心翼翼地瞄他,很快就被他捉个正着。昆五郎低头问道:“怎么了,你有话要问我?”
长仪试探道:“就是……之前我们在傀儡林里走散,那之后你都遇见了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也没有大事。”昆五郎看她一脸的谨慎,难免心情复杂,不曾想有天还要累得个小辈替自己担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是不留神中了点幻术,梦到了过去和我娘住在凡间小村的那阵子。”
“昆仙姑?”
长仪也想起迷糊中看见的场景,粗陋的泥瓦屋,淡淡的粥米香,还有穿一身粗布裳却恍若天上仙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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