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寻阿筠。”周沉问,“她在车上么?我们该回去了。”
赵月娘有些不知所措,赵淑和在一旁道:“阿筠她突然昏过去了,我们正要去医馆呢。”
周沉闻言,面色冷峻,说了句失礼,便上了马车,将人小心地抱起。
赵月娘道,“要不要坐我们车走?”
周沉小心地抱着她,低头用自己额探了探她额间温度,“不必了。”
等上了周家的车,周沉摇了摇,“好了,别装了。”
可任他如何,沈若筠还是昏迷着。周沉掐了会人中,沈若筠仍旧无知无觉。
他这才害怕起来,正巧仁和堂在外游历的齐大夫回了京,便叫安东速速去请。
几个丫头见沈若筠又昏迷了,也很是担忧。
“小姐以前不这样的,”节青拿帕子给沈若筠擦脸,急得掉眼泪,“怎么今年病了这么多次。”
周沉原在东梢间焦急踱步,闻言一怔。
齐大夫原已是歇下了,生生被周沉的人请了来,他替沈若筠扶脉许久,似是难以开口。
周沉会意,屏退众人问:“究竟如何?”
齐大夫游学四方,见识非一般大夫能比,最擅长的便是与各类药物打交道。周沉既问了,自是知无不言:“我瞧少夫人并非生病,反像是中了毒。”
“中毒?”
“像是中了慢性毒。”齐大夫将自己的推断讲出,“少夫人这症状倒是并不重,因是接触也不多的缘故。”
“是什么毒?”
齐大夫见四下无旁人,才小声道:“前两年,宫里有人拿了块药石与我看。我一看,乃是一块通体发绿色的石头,成色不错,可极少人识得这乃是琉云母石部分云母石对人体是有害的,如铜铀云母石,磷酸盐型铀矿物,对人体有辐射,而且还会释放有毒的氡气,伤害很大。阿筠还不认得此物。。此物若做成首饰长期佩戴……可叫人身体衰弱,长时昏迷,身体衰败而亡。”
“我瞧少夫人唇色正常,不似误用药物,反倒是像受此类物品影响至此。”
周沉的声音微颤,“此物有何特征?”
“通体翠绿,”齐大夫道,“还有就是有股淡淡的香气,类檀木。”
周沉立即想起敬茶那日,周夫人送给沈若筠的那个绿镯子。他快步走到沈若筠的妆奁前,四下翻找,只是沈若筠的妆奁有八层,周沉无奈,只能叫她的丫头来找。
一说是奉茶时周夫人送的,早园利落地拿了个锦盒出来,递给周沉看。
齐大夫看了眼,极小心地捧着盒子看,周沉观他神色,心下确认,又问早园:“她平日常戴这个吗?”
早园想了想:“戴得不多,小姐平日不爱戴手镯,只有时要去见周夫人,会戴一会。”
周沉面不改色,“那就不是镯子的事,你出去吧。”
等人走了,周沉忙问齐大夫:“以后会怎样?”
“少夫人戴的时日也不多,现下发现也早,应是不怎么严重的。”齐大夫道,“不接触了,长年累月调养……自是无碍的。”
周沉听到“长年累月”,脸上更阴几分,“那可有后遗症?”
齐大夫斟酌着语气,“此物极为罕见,我知道的都是些重症……也不好说。”
他与周沉讨要那个手镯,“少夫人不能再接触了,不若给我吧,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周沉同意了,又叮嘱他,“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齐大夫行医多年,富贵人家的阴私事见得也多,也无须周沉吩咐。
等人走了,周沉掀开拔步床的帘子,见安静躺在那里的沈若筠,他想起上一次她生病时,也是躺了好几日,这一次又不知何时才能醒。
他小声唤她的名字,可这一次,她再无反应给他。
周沉握了她的手,想到去年上元日,提到嫁他,她就那般害怕……竟是先见之明。
翌日,等父亲离开了,周沉才去见周夫人。
周夫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周沉叫屋里的人出去,才与周夫人道:“阿筠病了,我昨夜照顾她时,无意摔碎了母亲送的镯子,特来请罪。”
听周沉提到手镯,周夫人眼里闪过慌乱,“碎了便碎了,赶紧丢了吧。等她好起来,我再挑好的送她。”
周沉闻言,断定周夫人是知道内情的,语气加重,“母亲好生糊涂,阿妤整日与她呆在一处,又身体不好。你也不怕阿妤哪日摸到那镯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听他提到周妤,周夫人有些紧张:“这镯子只是叫她怀不上孩子罢……与阿妤有什么关系?她拿给阿妤玩了?”
周沉见周夫人话不似作伪,将镯子的事讲了,“你应该感谢她从不戴这个陪阿妤玩。”
周夫人自己也碰过那镯子呢,此时吓得双腿瘫软,忙将镯子的来历说了:“原是你被赐婚后,我进宫见娘娘,在娘娘宫里见了邱婉仪。此物是她给我的,说长期戴着,便会怀不了孩子……娘娘也是知道此事的。”
周沉心下气极,一字一句问,“那母亲为何不想要我的孩子?”
周夫人百口莫辩,“我这哪是不想要你的孩子,哪有母亲不想要孙儿的?我是心疼梅娘,她都要与你定亲了,到现下也不肯与他人议亲……我便想着,若是她无所出,那便娶梅娘做平妻……”
“邱婉仪那年并非生了死胎,而是胎儿有两张面容,极为可怖。”周沉搞清了来龙去脉,与周夫人道,“又焉知不是此物作祟?母亲如何能信她的话?”
周夫人双手发颤:“是我糊涂了,她……她没事吧?”
“阿筠嫁来我家前,身体极好,这些日子,已昏迷几次了。”
周沉说着,只觉锥心痛楚,偏此事又是由周夫人而起:“我之前已经保证过,会和她和离……母亲就这般厌恶她么?”
“她长得那般好,与你还亲近……更何况官家赐婚又如何能轻易和离?”周夫人被儿子责问,泪眼婆娑,“我也非厌恶她,她对阿妤那般好,我如何不知……可我就是太心疼梅娘那孩子了。”
“母亲心疼阿妤,心疼梅娘。”周沉听不下去了,“可有想过,她也是别人的女儿?”
“她嫁来我家时,才及笄六日,若教她如此而终……”
周沉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只庆幸还好齐大夫识得此物。他无法发作自己母亲,回去路上又想起两人初见时,沈若筠质问自己的那句:“你也料定我既算个孤女,只能吃你们周家这样的闷亏。”。
原来,这竟不是一句虚话。
周沉一拳锤到廊柱上,想用真的流血伤处与疼痛,将穿心感减轻一些。
插簪时,他还想以后要护她一二……怎料竟会如此。
第六十章 悲恸
与以前的梦境都不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有光照来,只有豆点大,忽明忽暗闪开,却又无法靠近。她似被困在了这片茫茫然的环境里,即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无法醒来。
那一点光暖暖明明,好似以前读过的那句:“在涅贵不淄,暧暧内含光。”出自东汉崔瑗所作《座右铭》,意为表面上暗淡无光,而内在的东西蕴含着光芒,形容好的品德。。
沈若筠走了许久,脑海里冒出一个古怪想法,有没有可能,她已经死了呢?
也不觉得如何疼,也不累,所谓行尸走肉,应是如此了。
赵淑和说,祖母死了,那若是她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祖母了呢?
沈若筠想到此,又向着那豆大的光处跑去,梦里的人也不知疲倦……她跑了许久,直至无力瘫软倒下的那一刻,也未跑到那光源处。
她大口喘着气,头痛欲裂。
往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揭开梦境,鲜血淋漓地戳到她眼前,刺得她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撕裂般疼。
沈若筠终于睁开眼睛,试着动了动,手脚酸麻无力。
有好些人在叫她,沈若筠茫然地看着她们,想从她们中找到最想见的人。
早园见她终于醒来,高兴得直掉眼泪,又匆匆擦了,端了水来喂她。
她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沈若筠身边,双目熬出了不少血丝,见沈若筠醒了,欣喜得直掉泪:“小姐可算醒了。”
沈若筠由着她喂了一杯水,定了定神,分辨出自己是在周家,嘱咐道,“……你们简单收拾些东西,跟我回去。”
“都回去吗?”不秋问。
“回。”沈若筠的声音细弱蚊吟,勉力坐起来,“我躺了几日了?”
“足有三日了。”早园道,“仁和堂的齐大夫日日来扶脉,都与我们说不碍事,只瞧着吓人。”
沈若筠想了想,要给自己扶脉,谁料她刚一用力,又因支撑不住摔在床上。
“我这……”
沈若筠觉得这也太奇怪了,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总会昏迷?
“小姐先用些饭。”早园道,“躺了三日了,自是没力气的。”
“不要荤腥。”想到祖母,沈若筠心下难受,“你们拿白粥就行。”
丫头们忙碌起来。
周沉这几日一有空就会回府,进院时见到东梢间有说话声。他心下一喜,大步进屋,果然是沈若筠醒了。
她一身缟素,东梢间里也正收拾着东西。
“你醒了。”
周沉见如此情容,便猜测她上元那晚已从两位帝姬那里,知道佘氏的噩耗了。
“嗯。”
周沉见她声音低弱,想着他若这个时候说些过分的话,沈若筠估计也只会微弱地嗯一声,不似之前那般会怼他。
她又要走,却没和他提和离,便是一个佐证。
周沉以前不喜沈若筠的张扬与锋芒,现在看着她素面披发,弱如扶病,发现自己还是更愿见前一个的。
“头还疼吗?”周沉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些晕。”沈若筠问他,“冀北那边……究竟如何了?”
见周沉沉默不语,沈若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喝了,“两位帝姬已经将祖母的事告诉我了,我受得住的。”
“年前,怀化将军已与耶律璇交过三次兵了,前两次不分伯仲,后就使人偷袭了佘太君所在的彤云镇……”周沉小心地观察沈若筠的神色,“佘太君怎么去世的,我并不知……”
沈若筠强忍着眩晕感,低头看杯子,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你是要回沈家,替她操办丧仪吗?”
“我要去冀北,接她回来。”
“不必去了。”
离南枝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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