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印斟摸了摸谢恒颜的头,而后替他将竹筐拾起来,乌念放进去,复又拉过他的小手,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
谢恒颜愣道:“等等……这样就走了?那你上山干啥的?”
印斟背过身,片晌沉寂过去,也仍未给出一句回答。他二人便巡着与扶则山完全相反的方向,朝往最初既定的那条镇外大路上,一前一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谢恒颜就在印斟身后,彼时凝视他一语不发的沉默背影,大概隔过漫长一段时间,方是后知后觉地会过意来——依照印斟现如今的处境,频繁进出璧御府,恐只会给成觅伶带来更大的麻烦。何况印斟失手伤了成道逢,师徒关系这样僵硬得不清不楚,叫成觅伶在中间更是难得做人。
如是一番想来,谢恒颜好像也能理解印斟目前的做法,确也不定是因为固执,大多也是因着自身无奈罢了。
“去哪儿啊?”谢恒颜小心翼翼的,指节紧扣印斟的衣袖,忽没来由觉得一阵心酸。
“镇外,我备了马。”印斟回应他道,“你只管跟着就是了,不会卖了你的。”
*
印斟说是要寻找当年海船靠岸的码头,但其实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眼看天气渐渐入了深秋,俨然直奔冬天去了,谢恒颜也愈发变得怕冷起来。
临离开来枫镇之前,他们不光上了一趟扶则山,那天下山后,印斟在山外近海的码头也晃悠了好几圈,顺带问了周遭常驻的几家渔民,他们都说不认识姓穆的医者世家,更没听过哪家人原是姓印的,兴许像这般罕见的姓氏,也只有往大城镇才能觅得一丝曾经存在的踪迹。
但印斟没打算往大城镇里走,毕竟他的画像早已挂得满街都是,谢恒颜又是只傀儡,平日出门还需依靠一枚并不可靠的磁石,几乎无时无刻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活——偏生印斟依据图纸,找出来海船自永村海岛出发,最有可能停靠的海岸码头,总共是有九处。
其中一处便是扶则山附近,问了找了也没翻出来半点像样的结果。至于剩下另外八处,都是小镇往南,有的近有的远,且行径间的路途坎坷不平,要想与周围人来人往的大城彼此分开,还须得绕远路偷偷摸摸抄小道走。
他们大概是从秋分之后出发,一直到霜降时节的天气,就明显冷下来了不少。谢恒颜成日冻得一张小脸青白,中途又鲜少见到能停下整顿的驿站,因此当他们连续扑空三次,最终半夜抵达第四处临海的渔村之时,谢恒颜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下来。
——当天夜里,谢恒颜发了一场高烧,乌念状况看起来也不大妙。印斟自然是知道,谢恒颜先前险些让容十涟折腾去大半条命,之后在永村那段日子里,病情也是忽上忽下很不稳定,是近来在小绿的酒馆安生住了一些时间,才慢慢给这傀儡养得能吃能喝,活蹦乱跳。
哪知人刚出来颠簸一个月,就立马又瘫在床上病得一塌糊涂。直到这时候,印斟开始思考此番远行的合理性,他甚至渐渐地认为,起初不该带谢恒颜出来,他们这一路四处奔波颠簸,风餐露宿,有时遇见守备森严的村镇,还不得不通宵绕行离开。
如是一来,就算普通人也不定能承受这般长期的路程,谢恒颜他一具快散架的傀儡,如今却陪着印斟马不停蹄,在各大城镇间日夜不休地赶来赶去,脆弱的木身压根得不到适当时间的调养。
谢恒颜这么一病下来,印斟登时急得火烧眉毛,不得已中止接下来的所有计划。为了给谢恒颜养病,印斟寻得一处偏远僻静的小道,往来几乎不见人烟,驿站的伙计看来也不是好事的类型,谢恒颜便同乌念安置在其中一间简易房舍内,勉勉强强也能落脚暂歇,且比长期宿在野外要好得太多。
白天驿站里外有人在的时候,印斟会自觉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到入夜时分风尘仆仆翻墙摸入,带来一天在外打猎得来的收获——有山鸡,有活鱼,还有一些半路采摘来的野菜,印斟把它们牢牢实实烧了一锅,肉类完全煮烂,和着米饭佐料一起,端到床边伺候谢恒颜来吃。
幸而这回谢恒颜发烧,人没有完全迷糊,饭食自然也是吃得,每每印斟回驿站的时候,还能拉他说两句话,有时恰好精神不错,张口就是叽叽喳喳说一大堆。
印斟猜他是平日赶路受了累,再加秋时降温惹得风寒,所以才会病得如此模样。
但照长期这么下去,还有几处地方等他二人去寻,谢恒颜身体吃不消,印斟认为有必要将行程暂停,甚至一度在思考,要不要等明年开春再继续往别处走。
当然,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被谢恒颜制止了。
谢恒颜说,他这一身毛病,很大程度是从当初战乱时期遗留下来的。谢淙并不大擅长修缮傀儡的身体,而且他的心结素来沉重,从来不愿直面谢恒颜出现的各种问题——所以各种大病小病,一直拖到现在,再由容十涟一番闹腾,木身自然而然地垮塌下来,一次比一次反应强烈。
目前唯一能维持木身运作的,只有他胸前那道摇摇欲坠的业生印,但凡是妖印还在他心口紧贴着,傀儡就决计不会有事。
“所以我说,等病好了,该怎样就怎样。”谢恒颜拉着印斟说道,“再一直拖下去,得等过年了,年后再休息一段时间,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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