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子?”荣恩公叫了他两声,萧唯仁都还沉浸在自己的肖想之中。
直到荣恩公第三次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公爷请说。”
“萧公子在京城,如今下榻在何处?”
“回公爷,晚辈下榻在一处普通的行馆,就在府上前街,叫悦来客栈。”
那所客栈,荣恩公自然是知道的,几乎就是正对着荣恩公府的大门,是一处普通的旅店,在偌大京师根本算不上繁华。
“萧公子真是勤俭之人。”荣恩公点点头称赞。
“公爷称许,晚辈受之有愧。不过是图这里离贵府近,图个便捷。”
这倒也不是假话,只不过下榻在悦来客栈之前,萧唯仁已经在京城纵情享乐了大半个月,住的倒都是最奢华的秦楼楚馆,夜夜笙歌,酒池肉林。以至于现在虽然尽力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坐在沈书云对面的时候,萧唯仁的眼圈却泛着纵yu过度的黑青。
“如今府上都还留着些什么行当的买卖?萧公子一人顶起门楣,生意操劳应当是十分忙碌吧?”荣恩公想试探一下萧唯仁的能为,是否能顶的起临安首富的官商门楣。
没有等到萧唯仁回话,曹管家进来通传:“公爷,安王世子带着昨日的医师过来,给公爷施针了。医师说现在是合宜的时辰,错过了五行,效果便不好了。”
萧唯仁循着曹管家的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似乎有几分面熟的英俊男子,款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抱着药匣针枕的医师。
第三十四章
萧唯仁见进来的这位贵公子, 不仅气质高贵,傲然孑立,衣着也在内敛中显出不同凡响:两肩有龙云纹, 虽然是白底子银绣线, 尽可能地不显山不露水, 但龙纹岂能是寻常人能用的吗?
萧唯仁立刻意识到, 在荣恩公府穿着龙纹衣着自由行走的,应该就是蓟州安王府世子了。
进京之前,萧唯仁已经得知安王世子下榻在荣恩公府上。
“世子,这是临安萧氏的嫡长子唯仁君, 也是云娘子的亲表哥。”荣恩公见朱霁进来,便热络地介绍, 尤其是“亲表哥”三个字说的格外重, 又对萧唯仁说:“这位是安王世子, 目下下榻在咱们府上。”
朱霁用眼底余光扫过萧唯仁那张有几分油光的面容,沈书云则看着朱霁那寒凉彻骨的表情, 蹙了蹙眉头。
萧唯仁自然是对安王世子行了跪拜之礼, 而朱霁看着眼前这油头粉面的纨绔子,一直黑着面容,仿佛恨不得现在就一声令下,把他摁在地上碾死。
但最后朱霁还是微微颔首, 命萧唯仁平身。
朱霁转身对荣恩公道:“公爷今日气色比昨日转圜,晚辈心中甚慰。”
荣恩公也客情答谢:“多谢世子昨日派来的医师, 针法精妙, 有如神助。多谢世子关心。”
“在府上叨扰日久, 勤敬国公爷, 也是应当。”
朱霁虽然在和荣恩公说着客套话, 眼神却是毫不遮掩地投向沈书云。
沈书云感到那灼灼目光盯在身上,仿佛是烈火炙得她难受,特别是当着老人家,她觉得浑身别扭。
沈书云寻了借口出去:“茶水凉了,小女不知道安王世子驾到,未曾准备,我这就去命人添茶。”
她往外走,走到朱霁跟前的时候,和他错肩而过。
在两个人靠得最近的一瞬间,朱霁对她说:“有件事情,需要禀明沈大姑娘。”
沈书云驻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对朱霁的疯劲儿是有些了解的,现在跟前还有祖父和萧表哥,她真的是不知道这疯子会说什么出格的话。
朱霁看她紧张,心里却觉得得意,但是口吻仍然装作十分谦逊和气:
“前几日说要些好布料给大姑娘,方才我已经让四宝送了几匹上乘的布料去了蓬蓬远春了。其中有禁中的织金云锦缎,厚实明艳,做冬装正好。”
沈书云心里咯噔一下,瞪着一双如水的眼眸怒视朱霁,微微咬着下唇,却又不敢真的表现出内心有多么生气。
当日为救沈霄,她在甘露寺答应过朱霁,无论今后他送她什么,她都不能拒绝。
当时她叮嘱过他,私下里送,不要再大张旗鼓,惊动四邻摇动海地,以免人言可畏,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看来,他并没有要改变的意思。
送东西,简直如狗撒尿一般,像是圈地盘、立界碑的行为。
她想了一瞬间,他只说是给布料,到底也没说明白是不是给她。
于是沈书云转身对荣恩公和萧唯仁扯谎,道:“是这样,世子要做冬装,不知道京中哪家秀坊好,于是把一些名贵衣料暂且放在我那里,一会儿我就让曹管家拿去给相熟的绣庄座衣裳了。”
朱霁有点惊讶,沈书云原来也是扯谎高手,圆起来天衣无缝。
听她为了面子,居然扯出这等欲盖弥彰的谎话,朱霁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但他不想真的让她下不来台,于是也跟着附和道:“诚然是在下要做新衣,才出此下策。这厢有劳大姑娘操心了。”
沈书云听他如是说,便不再分辨,烦躁不安地出了书房的门。
沈书云出去以后,朱霁看了看身后的两位医师,对荣恩公道:“医师的匣子里,是给公爷的药材,昨日医师要一双羚羊角,给公爷做药引,我便命人去检校司的库房里,把我们府上存在京中的细货找了找,也是巧合竟然恰好有。”
朱霁命医师打开匣子,一对珍贵的羚羊角包在红色绸布里,一看就价值不菲。
昨日,安王府的医师给荣恩诊治,对症开具了新的药方,别的到还好,就是需要羚羊角做药引。羚羊角是珍贵的药材,不太容易得到。荣恩公府上自然没有,曹管家派人去了各家医馆和药房,也没有寻到。
朱霁听说以后,马上安排人去寻羚羊角,找到以后,便一早与医师一起过来给荣恩公送来。
当然,他不能承认,自己亲自过来书房,是为了搅局。
四宝昨日已经从曹管家的下属那里听说了尽早萧唯仁要给荣恩公请安的消息,他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形势,没想到沈书云居然也在。
沈书云也在,那荣恩公岂不就是要暗戳戳安排一对年轻人相亲么?
朱霁暗道幸好来了,否则若是事后知道沈书云和萧唯仁在老公爷的主持下彼此想看,他怕是要气得寝食难安。
因此,刚刚沈书云因他的到来,找了借口出去,正中他的下怀。
“世子三番五次给敝府送名贵珍宝,还推介了这般卓绝的医师,老夫无功受禄,实在是不敢当。”荣恩公眯着眼睛,抬起下巴,对朱霁冷冷道。
“哪里的话,公爷康宁,是国家之幸。公爷请移驾寝殿,让这两位医师给您继续施针,天长日久,身子一定大有起色。”
朱霁根本不在乎荣恩公看他的眼神是慈祥还是毒辣,他只想赶紧让这个打着沈书云算盘的萧唯仁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不杀他,已经是看在他是沈书云的中表亲的份上。
“安王世子,你好大的口气!”荣恩公突然爆发了雷霆之怒。
朱霁凌厉的眼神投过去,和老爷子的眼神短兵相接。
“鄙人好歹是追随先帝出生入死的人,如今你住在我府上,难道我要去哪里,做什么,还要听从世子的差遣吗?”
荣恩公的嗓音有一股威严,尽管他的动怒,明显是中气不足。
龙虎相争在眼前,萧唯仁则被着实吓到了。他之所以在荣恩公面前战战兢兢,就是因为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多么威严赫赫、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却没想到朱霁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年纪,竟然敢对荣恩公如此不敬。
谁让人家是皇家血脉、宗室子弟呢?果然商贾再有钱,也只是天下之富,只有双龙在肩的人,才有资格做天下之贵。
萧唯仁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只想在两位大人物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保全自己。
于是萧唯仁很识趣地对荣恩公道:“今日晚辈入府,没有带给公爷什么像样的礼物,一些临安特产,已经转交给曹管家。听说现在是云娘子执掌家权,想必她也会一一对公爷说明。晚辈还有些生意要大礼,就不多逗留了。”
随后,萧唯仁也对朱霁行了礼,不等荣恩公真正允许送客,萧唯仁就已经低着头默默地退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荣恩公和朱霁。
萧唯仁一走,荣恩公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朱霁的圈套。
朱霁行事从不鲁莽,十分懂得分寸进退。为什么方才当着萧唯仁,要这么无礼地让自己生气?荣恩公是过来人,瞬间就想明白了,他是过来搅局的。
至于为了谁,荣恩公也是从鲜衣怒马的少年过来的,还能看不懂吗?
“既然没有了别人,世子倒是可以敞开天窗,与老夫说说亮堂的话。”荣恩公刚才的怒气已经不见了,换了一副长者的姿态,说话慢条斯理甚至还有一些慈祥。
“能与公爷交谈,孔阳不胜荣幸。”
“世子也是弱冠之年,不知道府上可有给世子议亲的打算?”荣恩公语气更慈祥了一些,仿佛是替先帝问询皇孙的婚事一般。
“未曾。”朱霁答得简单又明白。
“安王府皇亲贵胄、门墙广大,难道是安王殿下眼光太高,觉得一般的世家秀色,配不上世子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所以迟迟没有议亲吗?”
话说到这里,朱霁也大概猜到荣恩公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
以他的阅历和睿智,应当是已经看出了自己对沈书云的痴缠。
对于此情景,朱霁神色不卑不亢地见招拆招:“孔阳不过是沾了皇祖的福荫,并不敢仅仅以出身为傲。诚然,平辈的皇兄,在我这个年纪,大多已经成家立室。而我之所以未曾议亲,自然也是有些内情。”
荣恩公假装作疑惑状,问道:“哦?这是为何?难道世子是有什么心上人,但碍于身份、礼教,不能厮守,所以干脆虚悬中馈之位?”
朱霁心道,荣恩公果然是千年道行的老狐狸,唯有多年权臣才会这般自然地装模作样。
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朱霁倒也觉得很有趣。
“公爷此言差矣。在孔阳看来,若是有了心上之人,绝不会碍于礼教和身份,就舍弃真爱,那绝非英雄所为。”
朱霁话说了一半,沈书云端着茶水进来,将一盏茶水放在他身侧。
朱霁看到她,嘴角便不自觉地翘起来,她此时离他很近,他眼眸如星辰,看着她低头放下茶杯的温柔,觉得正好当着她,说完下半截话:
“我府上之所以长久没有为我议亲,一来是因为我与沈大姑娘一样母亲早逝。多年来,父王不曾续弦,于是没有人为我操办张罗;二来则是,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有了一位心上人,宛如苍穹皓月,念念不忘。于是,再看旁人,总觉得黯然失色,不及她一丝一毫。”
作者有话说:
啊,我真的好喜欢写祖父和狗子的对手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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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霁:我的心上人就是你的掌上明珠,拿来把你。
荣恩公:泥猴!你也配!滚回老家去!
第三十五章
“老夫倒是很想知道, 能让世子如此钟情的人,是哪家的千金贵女?”
荣恩公的眼神深邃起来,病容之中迸发出了一丝狠戾, 而朱霁的目光就这样毫不闪躲地承接了他的审视。
老爷子在试探他敢不敢说, 而朱霁却毫不怯懦, 他倒想开诚布公说出来, 看看老公爷有什么办法。
空气瞬间一瞬间凝结,朱霁眼神转向了沈书云,柔情百转地看着她。
沈书云的眼眶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手里的茶杯没有放好, 轻轻颤动了一下,在茶几上碰出细微的声响。
“这位心上人正是……”朱霁沉默了一瞬间, 缓缓地想把沈书云的名字说出来。
沈书云抬眼看他, 眼神中晃动着喝止的神色, 而眼睛中的雾气,也幻化成了泪珠, 即将夺眶而出。
朱霁本是无所畏惧的人, 他不惧荣恩公的试探,反而想要做敢作敢当的人,既然已经深爱入骨,他并不想对荣恩公遮掩这份情谊。
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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