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道士还没回信儿,但看这个样子,师父应该是吃饱了吧?
洗漱过后,牧鱼骑着小电驴突突突去了菜市场,采购完毕照例去饭馆。
刚开门没多久,一个老头儿就提着鸟笼子晃进来了,“小牧,老三样。”
里面的黑八哥蹦跶两下,用尖尖的小嘴儿梳理下羽毛,也跟着叫,“小牧,老三样,老三样!”
老头儿姓牛,一生酷爱三样:酱牛肉,水煮毛豆,外加二两黄烧酒。
只是他嘴巴很刁,在外头吃了许多家都不中意,后来无意中跟人去吃婚宴,对着桌上一盘酱牛肉惊为天人,饭后握着老牧头儿的手感叹相见恨晚。
如今老牧头儿去世,牛大爷就开始跟着牧鱼吃,几乎风雨无阻天天来,为小饭馆的业绩贡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酱牛肉要做的好吃,秘料配方自然少不了,而漫长的炖煮也十分必要。
牧鱼都是头一天腌制好,小火慢炖一整宿。
这会儿一开锅盖,滚滚浓香便伴着水汽喷涌而出,糊了牧鱼满脸。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炖煮,原本清亮的汤汁早已变成浓郁的红褐色,气泡炸裂时,能看到明显的黏连感,说明牛腱子肉中的油脂都被融化了,正是肥而不腻、香而不冲的最佳时刻。
火候刚刚好。
牧鱼夹出一大块酱牛肉放凉,快刀切片,露出里面美丽的红褐色的纹理,和那些晶莹剔透的牛筋。
往盘子里转移时,颤巍巍地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黄酒也热好了,牧鱼先连着酱牛肉一起送过来。
牛大爷忙接了,先端起酒杯嘶溜一口。
粮食烘焙过的特有的焦香立刻在舌尖跳起舞来。
酱牛肉切得薄薄的,沿着白瓷盘舒展开,似一朵怒放的牡丹。
下面几片脆黄瓜点缀,恰是绿叶衬红花。
牛大爷用筷子夹了一片牛肉,眯起眼,开始一天的美好享受。
一整夜的火力充分席卷了每一丝纤维,此时虽然还维持着完整的外表和弹牙的口感,但里头恼人的韧性早已被彻底摧毁。
连他这样的老人都不怕塞牙。
牛肉的咸香合着残存的酒香,不断翻滚、发酵,刚平息下来的口腔内又一次掀起美食风暴。
就很舒服。
活着,不就为了这口么!
见他吃得好,牧鱼也跟着高兴,转身去冰箱拿煮好的毛豆。
酷热的暑日从不缺乏骂声,可因为某些“夏日限定”的时鲜,又给它蒙上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毛豆,就是其中最不起眼,也最不可或缺的佳肴之一。
试想一下,炎热的夏季坐在空调房里,守着一大杯沁凉的饮料看喜欢的电视节目,间或再嘬一两颗细腻绵软的毛豆……多么惬意呀。
跟悠久的中国历史一样,中餐往往具有某种迷惑性:水煮白菜、水煮肉片,听着好像清汤寡水,可如果你真老老实实用清水去煮,那可中计啦!
牧鱼一大早就把买来的新鲜毛豆洗净,又在两头各剪了一道小口子方便入味。
别的厨师具体怎么烹饪他不知道,反正他做水煮毛豆时,光各色香料就用了足足十一种哩!
毛豆很嫩,不用煮太久,约莫五六分钟即可。
熄火后可千万别急着吃,继续盖盖子焖一段时间才入味呢。
当然啦,最好还是放到冰箱里镇一镇。
凉意最擅长突出鲜味。
“牛爷爷,不是说您去首都了么?”牧鱼过来送毛豆,顺口问道。
牛大爷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也算熬出头,在首都贷款买了房,安了家。
几年前牛奶奶去世,儿子不放心老父亲一人在老家,就几次三番想让他去首都共享天伦之乐。
之前牛大爷一直不肯去,可架不住儿子儿媳和小孙女缠磨,月初,到底是去了一次。
周围的老邻居们都说,老牛估计是不回来了。
谁承想才刚一个星期,牛大爷就又出现在康城的旧街头,像往常一样溜着黑八哥。
牛大爷滋溜抿了口黄酒,摇头晃脑砸吧两下,又捏起一只毛豆荚,两片苍老的嘴唇极其富有技巧地一抿一吸,几粒圆滚滚的豆子便混着汁水钻到嘴巴里去了。
凉丝丝滑溜溜,牙关一抿,丰满的豆子就化了泥,又软又糯。
他的口腔里瞬间炸开了一整个夏天。
“不去不去,没意思……”他摇头晃脑道。
首都是好,儿子儿媳一家也都孝顺,可他去了之后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那些高大华美的建筑,四通八达的街道,白生生闪着光,冰冷冷没人气儿。
住在那里,他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总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
那儿毕竟不是他的家呀。
他得回来。
回来慢慢梳理那些已经逝去的旧时光。
十点多时,店里又来了位熟客:江澜。
她的豪车、装扮,总跟这一带陈旧的气息格格不入,引得店内几位食客频频侧目。
再次见到她,牧鱼还有些惊讶,“您是来?”
说话还是吃饭来了?
江澜冲他颔首示意,“一份油面筋酿肉,再加两份青菜。”
哪怕坐在廉价的木粉小板凳上,她的脊背还是挺得很直,仿佛在出席什么高端的商务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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