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已经和陈词说过傅天河的具体状况,坚硬的紫晶戳烂了他的肺和三分之一肝脏,胃部和肠道也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
他们通过手术将那些水晶般的硬物取出身体,并对受损的部分作出修补,但只要源头不灭,它们迟早还会再长出来。
傅天河残破不堪的身体被手术刀和尖嘴钳不断修补,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痛苦,多到死亡都能够算得上一种解脱。
但傅天河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
因为那意味着他母亲,他自己,还有九月为止做出的种种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他可以背叛自己,但绝对不能背叛那些为他付出的人。
陈词倒了杯温水,用棉签蘸着,给傅天河湿润嘴唇。
他对病床上的Alpha道:“沙弗莱已经派人去接安安和大聪明,之后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那扇门就是通往月光的入口,只是我身上出了些问题,没法像陈念那样把它打开,我会尽量研究,等你恢复好,我们就再去一趟。”
傅天河安静听他说着计划,一切会顺利实施吗?他不知道。
昨天他还生龙活虎地行走在雪原中,和沙弗莱一起搭建帐篷,今天就躺在病床上,身上还有众多微创手术留下的缺口。
陈词给他喂了些水,吊瓶正往体内输送营养液,这是经过十几年研究,特殊配置的营养成分,能够避免糖类和氨基酸同样成为Ashes生长的养料。
确定傅天河的情况稳定,陈词轻声道:“先休息吧,不要多想。”
傅天河顺从地闭上眼睛。
睡吧。
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曾经母亲也是这么安慰着他。
只是等到双眼再度睁开,看到的仍旧是狰狞又无情的世界。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他亲手挖出了自己的义眼,被九月搀扶回旅店的那晚吧,傅天河记不太清了。
他的脑部大概也受到了Ashes的影响,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都遥远得像上半辈子,明明是他永远都不该忘记的经历。
只有那双琥珀色眼眸仍旧澄澈明亮,晚香玉的芬芳淡淡飘入鼻畔,他看到了太阳,然而如同有一块布正蒙在自己脸上,使得一切都成为沉闷泼洒的红色。
血,是他的,还是九月的血?
傅天河两手胡乱地抓,总算将那块布扯了下来,于是一切都变的晴朗,他站在花草繁茂的庭院中,巍峨宏伟的建筑就在身前,不断有侍从装扮的年轻男女穿行在走廊,来来往往。
纷繁的议论声透过窗户,被风带到很远的地方。
“唉,皇……陈词少爷和沙弗莱殿下的婚约就这么作废了吗,那可是我们当了十八年的皇子妃啊。”
“不作废又能怎么办?陈词少爷都已经和别人结合了,沙弗莱殿下气度宽广,没找那个人的麻烦。”
“换做是我,被戴这么一顶绿帽子,绝对得打断他的腿,压折他的手指,挖了他的腺体,千刀万剐都不够解气的。
“瞎了一只眼,还没有精神力,据说是从地下城来的,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陈词少爷?”
“行了,少说两句吧。陈词少爷都已经和他结合了,强行分开只会让陈词少爷也陷入痛苦。”
“陈词少爷又不懂感情,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Alpha结合,说不定他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逼得陈词少爷就范。”
“我觉得也是,估计还少不了各种花言巧语吧,陈词少爷从小生活在白塔,没见过多少Alpha,肯定很容易被蒙骗。”
……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就算傅天河用力捂住双耳,也虫豸般钻入,猖狂地将鼓膜咬成碎片,然后闯进脑子里,将一切搅得淋漓而粘稠。
他配不上九月。
就算少年在他面前一遍遍强调,无论何时都是和他在地下城相遇相知的九月,但他终究还是陈蔚元帅长子,辰砂尊贵的选帝候,本该是皇子妃的陈词。
又怎能委身于他这个低贱又卑微的Alpha呢?
如果自己离开就此消失,一切会不会重新好起来?
傅天河不知道这念头是如何跑进他脑子里的,也许由那些小虫带来,迅速沿着神经蔓延,驱动着他的四肢。
对,只要他离开。
——他需要离开这里。
他转过身,想要躲开这些无孔不入的声音,到再也没人能够打扰到的地方去。
——不,这不是九月想看到的!
理智艰难地从那些泛出黑水,冒着腥臭气泡的思绪中挤出,傅天河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做傻事。
九月做的一系列谋划,不都是想要将自己治愈吗?他许多次的割破手掌,用鲜血溶解Ashes,如果自己就这样认输,岂不是白瞎了所有努力?
他已经见过了沙弗莱,大皇子人很好,非常友善,况且沙弗莱和九月的弟弟已经是结合关系,就算没有他,婚约也会被更改。
至于旁人的议论,对他来说就更不算什么了。
他游荡在地下城,经受过太多的冷眼和不公,早就习惯了被这样看待,又怎么会感到如今这般痛苦呢?
——这都是你找的借口。
那些声音又钻进他的脑子:没有镜子总能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吧,或者现在低下头,就能够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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