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像是愣住了,没多久,又浑身一震,重新堆起一脸笑,点头哈腰道:哎,哎,客人要买哪几种?买多少?
?
谢霖眨了下眼。
买一种尝个味儿就行,买多了不也带不走么?他把问题抛回去。
我们老板比较随性,若是碰上有缘的客人,自然也是可以带走的。不过这个有没有缘嘛就得客人自己和老板聊了。掌柜说着,视线频频抛向布帘的方向。
那暗示意味太过明显,谢霖奇道:你的意思是,你家老板现在在店里?
呃确、确实在,原本今天是不在的,但掌柜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尬笑两声,客人,您要是想把酒带走,我看不如跟咱们老板聊聊,他他就在里间。
也行。谢霖没怎么思考,回头招呼云念尘,小唔,师弟。
他莫名觉得此时不该直呼云念尘的名字,又想起云念尘不让他喊「小师叔」,被迫接受了这个称呼。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这两个字对云念尘的杀伤力,喊完云念尘竟一时没理他,像是愣住了。
师弟?
那掌柜又抖了一下,搓着手,对谢霖赔笑: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规矩大,他只见你一个人。
谢霖看了他一眼,指指云念尘:你的意思是,他不能进去?
是的。
好吧。
掌柜还以为谢霖是同意了,正要将他引入内室,就见谢霖转了身,嘴上说着「原本还想跟老板谈笔生意,既如此还是算了」便拉着那名沉默寡言的修士向外走。
掌柜:??
掌柜:等等
谢霖的脚步完全没停,云念尘在最初的愣神过后,也反应过来,同他一起向外走。
有云念尘在,掌柜的想要将人拦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头也不回,轻一振袖,便将掌柜隔绝在三步之外,无论对方如何努力也无法靠近。
然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谢霖只是朝前迈了一步,就感觉到一股气息从后方涌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这世界包裹。
或者说是,将他眼前的世界包裹。
谢霖脚步一顿,抬头看着这漆黑的空间,结界这种东西他已经很熟悉了,却从未有过哪一个结界像这个这么的
压迫。
无言的空气凝滞在四周,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沉甸甸的。
他似有所感,回过身,就见一道人影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来人身量不高,略显年纪,微胖,有着中年男人惯有的微凸肚皮,却并不显得憨态可掬,大抵是因为脸上过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有些刻薄。
在修仙界,显年纪是修为低下的代名词,来人却给了谢霖一种不符合外表的威压。
对方的目光像蛇一般阴冷,黏着在他身上。
半晌,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有趣,不愧是真有趣。
谢霖皱了下眉。
第65章
谢霖被他粘液般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但空气却重得他动弹不得。
这很不正常, 他想, 一个「黑市」中的店铺幕后老板不是凡人他可以理解, 但不念咒不画符就能让他感受到如此的压迫感这位甚至不是低阶修士。
就算这些日子一直跟云念尘在一起,谢霖也不会以为高阶修士是什么满街跑的常见玩意儿,所以他何时得罪了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动起来,然后从这里出去。
谢霖下意识地运起功法抵抗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一边不动声色地跟对方试探:刚刚在街上, 一直盯着我的人是你?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还挺聪明。
那谢霖想了想,你是谁?
好问题。对方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像是思索了片刻, 但没找到什么何时的形容词,于是道,你觉得呢?
他怎么知道?他一个遵纪守法好青年。
谢霖不抱希望地捞出唯一一个恶意备选:方铭修?你的伤这就好了吗?
上回劈中他的可是连云念尘都觉得深不可测的天雷, 不至于恢复得这么快吧?
闻言, 对方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那种废物,怎可与我相提并论?
果然不是吗谢霖晃了下脑袋,那我可猜不出来了, 我这个人, 没事又不爱跟人结仇。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对方就开始笑。
他笑得十分张狂, 仿佛谢霖讲了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搞得谢霖都莫名其妙了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是真不爱跟人结仇, 一向与人为善的。
对方摇了摇头:「他」的孩子,怎么会与人结仇,又不像我
快逃快逃快逃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谢霖就感觉到了一阵异动,死气沉沉的封闭空间内突然挤进了一丝生机,紧接着,许久不曾听到的童稚声便如气泡般挤满了谢霖的大脑。
快逃。
这个东西,很危险。
空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一股力量在将谢霖往裂口处推。
那是许多微小生机的集合体,谢霖能感觉到,是那些温和无害的灵,于是他选择了顺从,但
等等,谢霖喊着,至少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你会知道的。
等你想起来。
他被那股力道推了出去。
想起来吧!
谢霖浑身一震,人已身处店中。
云念尘恰好转回身来看他:怎么?
我
谢霖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那掌柜还跟在后面,一脸赔笑地询问:客官是改主意了?
谢霖皱了下眉,那些灵的声音犹在耳畔,四周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连带方才那个空间,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都像是一场久违的幻觉。
你们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谢霖问。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又尴尬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一个拿灵石干活的散修,哪能打听东家的事?
意思就是不知道了。
谢霖还在思考,冷不丁后头伸过来一只手。云念尘拦了他一下:怎么了?
谢霖回神,摇了下头:没事我们走吧。
他反客为主,隔着衣袖拉住了云念尘的小臂,将人往外拉,直往来时的方向走。
云念尘反扣住他的手:不逛了?
谢霖走得很急:嗯出去再说。
直到回到客栈,谢霖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他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一口地喝着:你刚才没发现什么异样么?
没有。云念尘站在他旁边,垂眸静静看着他,在等你说。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霖又喝了口水,在脑内缓慢复盘,我突然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随后那个奇怪的店老板出现,再然后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方说他是「他」的孩子,而那些灵说「等你想起来」。
无论是作为孤儿被捡到的记忆,又或者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看见的属于「谢如衣」的记忆里,似乎都没有相关内容。
所以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还是有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内容?
唔。
头忽然裂开一样的疼,谢霖整个人一晃,手肘重重地撑在桌面上。
手中杯盏滑落,「咣」的一声,剩下一点冰凉的水洒在了身上。
云念尘倏地上前,单手扣住他肩膀,未曾开口,一道灵力已经打入谢霖体内:谢
熟悉的名字将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止住,他停顿片刻,改口道:谢霖?谢霖?
没有回应。
谢霖的气息很混乱,但云念尘遭心魔反噬多时,并不敢帮他运气,只能堪堪以灵力定住对方气海,再多的就不能够了,思来想去,竟也只剩下唤他名字这一件事可做。
大抵世上最绝望的事就是眼看那人深陷困境,自己却束手无策。
谢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就像当年他也没能阻止谢如衣消失一样。
这糟老头,飞升前也不把话讲清楚,现在我要怎么办啊?
啊啊啊这玩意儿也没个资料让我查
那就要不然
希望能有用吧。
眼前忽然闪现过许多画面。
约莫三百年前,瑶光君谢如衣感觉到自己似乎摸到了那道「门」,那颗向来佛系的心,久违地生出一丝焦躁。
当然,他自知本性顽劣,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好,当初他师父飞升,仙门要选新掌门时,谢如衣果断将这个几乎板上钉钉落在他头上、却实在繁琐到不行的差事强行推了出去,所以这时候,他并不是为了天星仙门在发愁。
他愁他那个脾性更顽劣的师弟自此再没人管,也愁飞升。
不是怕飞升不了,是怕太顺利。
逍遥子飞升前几天,曾突然将他叫到塌前,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衣,你啊你是我最聪明的徒弟。
他同逍遥子向来是一对热衷互怼的冤家师徒,所以听到这话,谢如衣第一个念头是他师父今天吃错药了,第二个反应是「临别赠言、良心发现」。
于是斟酌再三,犹犹豫豫地回了句:师父,您安心飞升,我会记得想念你的哦,师弟也会照顾好的,至少在我飞升之前。
那时候他已经是归一境大圆满的修为,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这话实在实在得很。
没想到逍遥子既没反驳,也没夸赞,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谢如衣许久,而后问了他一个他事后想了很久的问题。
你觉得,飞升是什么?
刚开始谢如衣没听太懂,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有所感,好像渐渐明白了师父当初的意思。
飞升是什么?
是永渡极乐,进入仙界?
若不是,那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总归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谢如衣隐约觉得,飞升和死去应当是不完全相同的。
但他一时没想明白,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意识到,他并不想同这世间告别。
以前逍遥子总说他堪不破,谢如衣不以为意,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师父是明智的。
他对尘世有太多留恋,以至于飞升这件事不仅失去了吸引力,甚至变得有些叫人恐惧起来。
可修士该如何逃过飞升呢?
修炼到他这个程度,吐纳天地灵气已成为一种本能,甚至想慢都慢不下来本来就够摸鱼的了,不能更慢了为此,谢如衣甚至修改了自己的功法,不惜以内伤为代价,拖慢了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
多挤出来的时间,他翻遍了天星仙门的藏书阁,就为了找到一个可能的答案。
若我们修炼,是为了在天道面前,提交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那么在这条路的尽头处,天道会给我们怎样的回应?
又如果我是魔修呢?
谢如衣这才想起,千百年来,似乎从未听说过有哪位魔修飞升。
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他隐约觉得,这个问题会告诉他有关飞升的答案。
于是三月之后,谢如衣下了一趟山。
谢霖睁开眼的时候,衣衫上的水痕甚至没有干透。
耳边是云念尘难得焦躁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过去,奇异的光辉在眼膜上一闪即逝。
云念尘先是一愣,随后皱了下眉,声音沉下来,仿佛刚刚的焦躁都是幻觉:谢霖?你怎么了?
突然有点头痛。
谢霖笑了一下,这一笑,让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感觉消退了不少。云念尘不觉有异,正待再问,忽然听见谢霖又问:我想到怎么凑灵石了,什么时候能去拍金石兽角?
云念尘又是一怔,很快道:此事不急,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进入一个奇怪空间,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那家店的老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开辟空间都要见我,不过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谢霖随口说完,盯着云念尘看,云念尘,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修复大阵这事你做得不紧不慢的,是被方铭修拖累了脚步,还是说他顿了顿,你根本没想修?
呃云念尘的嘴唇动了动。
谢霖实在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什么?
是。云念尘道,我是没想修,若不是那大阵是师父和师兄留下的东西,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为什么啊?
修仙界也好,魔界也罢,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啊,果然呢。
果然不管过多少年,小云儿还是那个脾性。
不过这就麻烦了,谢霖心道,方铭修不知道是不是投靠了魔界,总之不想让他们修大阵;偏偏唯一能修的人,还不想修。
当然,现在
谢霖感受着手腕上镯子的热度,默默地想,现在他终于有了几分谢如衣的实感,自己也不太想修那个阵了。
再说云念尘突然出声。
谢霖抬起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些许茫然:嗯?
我说过,若不是那些魔修当年伤了师兄,凭师兄的修为,又怎会飞升失败。
云念尘的眼神同微凉的月光一道落在谢霖身上,如影随形,不像那个奇怪的店老板那样粘腻,却另有一种不容逃离的贴合。谢霖还记得这些话,当然也记得这些话是在云念尘心魔发作时,以那种癫狂的状态说出来的。
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而云念尘的话还在继续:我自是不会忤逆师兄心意,去追杀那些魔修,但我真的巴不得他们离开魔界,被修仙界那群乌合之众追杀应该会很精彩的,对吧?
其实他这时候的语音语调都有些瘆人,可惜谢霖实在怕不起来。
他眨了下眼,而后笑了:但是小师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师兄他自己唔,不想飞升呢?
云念尘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十分危险,谢霖合理怀疑,若是换个人坐在这里,或者云念尘的状态能好些,他这会儿都要被那些金光小剑抵住脉门。
好在谢霖知道怎么给他顺毛:不然你想,就凭那些魔修,怎么可能影响你师兄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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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党(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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