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手一顿,过片刻恢复如常,垂眸继续给她轻拭耳后细汗。
顾绾生得白,一双玉耳透白如玉便足够吸引人,脖颈耳后更是雪腻滑嫩,让人舍不得下手重了或者粗糙应付,等一点点把耳后汗渍擦净,江寄才对上顾绾一双疑问的眸子回她:我烧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火就是看着大,实际不严重。
江寄说的实话,乾清宫里还有许多最近苏盛刚呈给他的京中官员密私,他还没拿来用过,自然不会将这些都焚毁了,他放火的时候只点了皇帝那一架子珍藏。
只最开始进去扑火的人是乾清宫御前伺候的宫人,不是专业救火队,他们没有经验,胡乱拿一些东西去灭火,最后火没灭了,还莫名其妙烧了衣物和救火物什,弄得整个乾清宫都浓烟滚滚。
烧东西? 顾绾眼眸轻闪,没再说话,他如实把着火真相告诉她,她反而不好多问接话。
江寄见她不多问,也不再吭声,给她拭完汗,再替她理了理散乱在耳边发髻,又去到放铜盆的檀木架前,将帕子重新拧过,给自己擦了擦汗。
他动作自然,似乎没察觉这事有不对。
顾绾看见,轻抿抿唇,到底没出声拦他,过片刻,她捻了捻衣角问他:陛下现在还生臣妾的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气?
江寄把帕子搭去檀木架,听到顾绾的话,他动作停一瞬,垂下眼,低说一声。
他哪舍得生她气,他只怕她不理他。
你呢?可还生气?江寄转过身,又轻问他。
对上他漆色的墨瞳,顾绾心莫名紧一下。
臣妾也不是气,就是不想陛下那样看待臣妾。顾绾微移开眼,手指卷着衣角回道。
想到她心里猜测的可能,顾绾顿了顿又说:且臣妾这云栖宫小太监无数,陛下那一说,臣妾往后还如何敢让小太监近身。
江寄听到顾绾的话,却忽然想起顾绾被皇帝圈居云栖宫时,他不放心过来看她,撞见的画面。
美人榻前,美人卧榻小憩,卑劣低贱的脏手险些碰到她唇角。
江寄至今记得他将那手一刀刀剁完的恶心感。
你身边如今贴身的只溪月澜清伺候,人手有些紧凑,我再安排几名女官过来伺候,小太监不用也无妨。
说完,担心她再误会,江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并无他意,太监多污秽,味重,心思也多奸猾丑陋。
顾绾卷衣角的手一顿,她转眸看向江寄:陛下很讨厌太监?
他不是讨厌太监,只讨厌对她有龌龊心思的人,包括他自己。
但这话他不能说,只轻应一声:嗯。
须臾,似苦嘲,他又垂眸低说一句:残缺之人,自他们残缺的那一刻起,心也残缺了,你永远无法想象他们心头深藏的恶兽。
顾绾听他语气冷冽平静,再见他脸上有恹恶情绪,霎时她心头有什么细小火苗熄灭。
她偏开头,眼里眸色渐渐冷下,慢慢回一声:臣妾知道了。
乾清宫着火了,这是几十年未有过的事,在宫中引起一番议论,但因皇帝没下令处置任何人,又说乾清宫没被烧毁什么重要之物,甚至无需大肆修葺,还吩咐春猎如常进行,议论声音渐渐熄吸,又开始讨论起春猎之事。
每年春猎,后宫都最为热闹,能随行春猎也是后宫妃嫔地位的一种象征。
顾绾进宫后,太后一直没有将宫权交出来的意思,顾绾也没提过,江寄倒是有提这事,被顾绾劝下了,她不准备接宫权,现在这样刚刚好,手上无人可用,若宫内出现什么事,旁人也怀疑不上她这个新晋宠妃。
太后没交宫权,春猎随圣驾出行的人便由太后安排,顾绾看过人员名单,见都是上辈子那些老熟人,沈柔在名单上,小太监江寄也在,便没再关心这事。
那日皇帝在她面前关于太监的一番说辞和他不掩饰的厌憎,让她对自己心里异想天开的猜测彻底不确定起来。
但大概还不死心,她想找不似江寄的小太监再确认一遍。
只小太监江寄自那日在云栖宫过后,再没踏出过揽月殿,澜清是云栖宫的人,也不好贸然进云栖宫寻人,只能暗自找人带讯,但都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讯息传出,看来是不想和云栖宫扯上关系。
顾绾如今对他身份有怀疑,不再似先前那样在乎这人态度和想法,她在出行名单上看到了小太监江寄的名字,便放下这事,打算等到行宫后,让澜清去将人带来。
四月初一,春猎开始,各宫随圣驾出行西山狩猎。
皇宫离西山行宫不算远,但也不近,且带的妃嫔多,走得不快,到西山行宫时已经下晌,不适宜再出行打猎,江寄便令了众人去落榻歇脚。
江寄落榻的宫殿是行宫主殿明光殿,想到他上辈子听过的顾绾第一回 在西山行宫的遭遇,江寄先前便与顾绾商议让她和他同住,但顾绾拒绝了。
这段时间,因江寄先前降了淑妃的等,后不知又派人送了什么去寿安宫,太后和淑妃这一段时间都特别安分稳得住气,平日的请安没为难顾绾。
顾绾知道,表面的平静,后面越不消停,但她这一回有自己的安排,和皇帝同住太过惹眼不便。
江寄见她坚持不同意,也不勉强她,令人将离他落榻宫殿只隔了一条廊坊的落霞殿收拾出来,亲自去看过经过宫人反复检查过的地方,便让澜清溪月安排人将顾绾箱笼搬了进去。
明光殿内奇花异草多,树木不高大繁茂,但剪裁有致新奇,看着惹眼,而落霞殿名落霞,便有太阳落下,霞光漫满殿中的意思。
此时夕阳西下,霞光渐渐漫在枝头院中,是极美的一道景致。
顾绾驻足静静看着,心里不禁暗叹,果然,真宠妃和假宠妃还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她这个挡箭牌宠妃,住的是离这边有一定距离的闲云殿,那儿景不似这儿,还湿冷,晚上被窝放两个汤婆子都还感觉有些凉。
可喜欢?落霞殿这边有些小,不若还是去我那儿?廊檐下,江寄见顾绾看着漫着霞光的院落出神,问道她。
不了,陛下那儿还要召见大臣,多有不便,顾绾想也不想便回道,又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且这儿很好,臣妾很喜欢,就住这儿了。
江寄看她脸上的笑,柔媚粲然,他这些日子鲜少看她这样笑了,想她是确实喜欢,便道:你喜欢那就住这儿。
嗯。顾绾点点头,看一眼天色,又和他说:今日刚到行宫,陛下应当有不少事要处理,先去忙吧,不用管臣妾。
江寄今日事情确实不少,这一年的春猎他前世被苏盛派去出任务没有来,等回来他听说了许多事,还有她险些出事的事,这一趟他就不能不小心。
那我晚些再来陪你,估算了下时辰,江寄又说:过来陪你用晚膳。
顾绾应下来,送了他离开。
江寄一走,顾绾去找了正在和溪月收拾行李的澜清。
去看看,江寄在做什么,若空闲着,便想法子带他进来一趟。
娘娘......
澜清闻言有些为难,这才到行宫第一日,她对这边也不熟,很担心贸然把人带来会被人撞见盯上,澜清欲言又止的看一眼顾绾,又透过楠木屏风间隙看一眼正在里间铺床的溪月,见她没往这边看,便低声和顾绾建议道:娘娘,这事不若缓一缓?
就今日。顾绾毫不犹豫道。她等不了太久,若确定皇帝是皇帝,她就依誮该着手按原计划布置安排了。
今日大家都初到行宫,收拾箱笼什么都忙着,注意到的人少。
不过便是注意到也无妨,这些日子,你做的那些已经足够。
是,婢子这就去。见顾绾铁了心,澜清应下来,转身匆匆出去了。
既然要见,便得抓紧,不然等晚间皇帝来找娘娘撞见就不好了。
娘娘,床好了,您可要歇歇?溪月铺好床,过来和顾绾道。
赶路累人,哪怕坐的皇帝御撵,一路颠簸也受罪。
不用了。顾绾摆了摆手。
哦,澜清呢?溪月见顾绾面上没露疲色,便没劝,应一声,又见澜清已经不在殿中,不由问一声。
我让她去办事了。顾绾随口说一声。
澜清那边一直以为江寄是她故人,她便勒令了澜清不让她告诉溪月这事。
哦。溪月闻言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顾绾看她一眼,见她嘴角微微嘟起,不由笑她一声: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溪月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抬头看着顾绾带笑意的眼眸,她嘴一撇,低头老实承认:是有些啦,只觉得婢子太没用了,帮不了娘娘所有事。
溪月倒不是嫉妒澜清,只没进宫以前顾绾最器重她,如今进了宫,顾绾身边有了更多得用之人,尤其这段时日,顾绾常单独吩咐澜清做事,似乎有什么事在避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心里难免有了危机感和失落,但她也知道,澜清事事比她稳重,也更清楚宫中规矩,许多事确实吩咐澜清更合适。
傻的,给你偷闲机会你倒失落上了。
顾绾笑点溪月一下,想起她要的东西还没拿到,便吩咐她:你不是说那个小医使告诉你,东西今日会准备好,去看看,若是好了就取回来。
顾绾说的小医使,是上次顾绾让溪月去拿银针的人,后来顾绾又让她去找小医使取了两回调香助眠药的药草,一来二去的,溪月和人也熟了,甚至偶尔还不经意和顾绾主动提起他。
顾绾察觉到,让人去打听过一番那小医使,发现这人身家清白,只祖辈父辈都受镇国公恩惠,私底下听令镇国公府。
知道这些,顾绾没制止溪月,她也决定这次是最后一回找小医使要东西。
这也是她进宫时日短,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别无选择了。
溪月不知道顾绾这些打算,她听到顾绾说的,眼微亮一下,立即点头道:婢子这就去。
夕阳没下,天色渐暗,落霞殿里点了一盏灯,澜清趁着天暗,将卫瞾领进了落霞殿。
你快些,再磨蹭,陛下来了,娘娘也见不了你了。
卫瞾抿紧了唇,他本来就不想来,虽不知那日回去,那大胆魂贼为何没派人杀了他,但那满屋子蛇虫尸体,让他安分些别再靠近云栖宫的警告,他至今回想起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被盯上了。那魂贼比他想象的还大胆狠辣,他暂时斗不过他。
原本他打算冒险再找找沈柔,毕竟相恋多年的人,她便是表里不一,知道心上人被换魂了,她总会做点什么。且据他探来的消息,这些日子,那个魂贼没去揽月殿,她心里肯定有不满的,他只要说出这事,她也会相信得快一些,不用他费心去求证。
谁知他这念头刚起,沈柔便召见了他,让他替她去害人。
这个人还是贵妃顾绾,她当初一定要他选择的人。
多可怕的女人,当初劝他时说,顾绾是她表妹,她愿学娥皇女英同顾绾一道伺君,只他承诺她的初次得给他,可如今不过几日,她感到威胁了,便要除去人。
假的,都是假的。
看着沈柔在他要拒绝时,威逼利诱的那些话和那可怖的神色,太超过他对沈柔的认知,他再不敢暴露自己。
直觉告诉他,若沈柔那女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只会利用他,不会帮他。
捏紧宽袖中的东西,卫瞾应一声,步履渐快。
奴见过娘娘。
正殿里,顾绾一身藕紫撒银宫裙端坐在美人榻上,端着青花瓷茶盏在抿茶,动作闲适从容,姿态气度比之先前似乎越发矜贵清媚,卫瞾顿了顿,略一低眸行礼道。
忆起在揽月殿画娆叱他没行跪礼一事,他迟疑着,慢慢蹲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知娘娘召见奴,可有何事?
顾绾在卫瞾进殿,视线就瞥着他,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进门不似其他小太监惶恐,此时却有别于第一次见她行了跪礼。
这是对她生出了更深的防备,还是受过一番磨炼总算知道了尊卑隐忍?
顾绾眼里眸光轻闪,她放下茶盏,手轻搁在漆金楠木桌上,淡道一声:本宫这里不讲太多虚礼,起身吧。
殿内点一盏灯,边上鎏金雕花鸟纹云鼎中熏香袅袅,暖室生香,光线柔和,全不似那日他在揽月殿感受到的阴冷沉沉。再听顾绾柔婉轻缓声音,让人更放松。
卫瞾神情微缓,应一声是,自地上起了身,只下一瞬,便听顾绾道:
今日本宫叫你来,确有一事需你帮忙解惑。
第30章 你是江寄吗
奴愚昧, 只一个小太监,不知能替娘娘解何惑。卫瞾心神一下紧绷起来,垂眸似恭敬的回道顾绾。
果然, 她寻他就没好事, 和沈柔就半斤八两区别。
解惑,他一个小太监能为她解什么惑分什么忧。
顾绾看一眼他, 没回他, 起身莲步走向他。
浅浅幽香袭来,藕荷撒银裙摆落入眼瞭, 卫瞾心头警惕,他下意识要后退两步。
告诉我你是谁?突然, 顾绾出声道。
卫瞾脚步一滞,他猛地抬眼看向顾绾。
顾绾一双美眸紧盯着他, 眸中澄澈平静,盈盈似水,似有直击人心的穿透感。
她知道了什么?
卫瞾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又觉不可能。
那大胆魂贼便是再宠爱她,也不至于宠到将自己最大, 最可能身败名裂的秘密告诉给她。
何况,他不怕她嫌弃, 恶心?
奴是江寄,娘娘怎么这么问?卫瞾冷静下来,似迟疑着回道。
卫瞾幼时受欺,只能靠示弱度日,后来被太后带到身边教养, 太后性子强硬, 也喜怒难定, 卫瞾练就了一番伪装本事,他能在亲政,也是因为他能忍,能装,萧家和太后对他放下戒心,让他寻得了机会。
可以说,除了幼时给了他第一缕光,还让他满足了男人强大保护欲的沈柔,谁也不知道他私底下模样。
他怯弱,但他该有的心智并不差,扮猪吃老虎,他一贯做得很好,演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太监,对他其实不难。
此时,他背脊微躬缩着,看起来十分战兢,一双眼也恰到好处的透着迷茫,看不出半点破绽。
顾绾没理卫瞾的话,只定定看着他一瞬,过片刻她转身回到美人榻前坐下,整了整衣袂,才看向卫瞾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本宫这儿最近遇到一桩奇事,恰巧公公名字与本宫所知的恰巧重合,本宫才有此一问,这些日子几次三番叫澜清领公公过来,也是为解此惑。
奇事。
这个字眼太符合卫瞾最近遭遇,他眼睑颤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奇事?
他情绪突然激动,顾绾敏锐察觉到,她眼眸微眯,依旧没回他,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公公对此也感兴趣?
我,卫瞾对上顾绾带兴味的眼,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没沉住气,他忙垂下头,又惶恐道:
奴妄撞了,奴太想替娘娘分忧,这几日娘娘一直派澜清来寻奴,恐这事对娘娘很重要。
嗯,是挺重要。顾绾纤白手指轻扣着茶盏,也不知信没信他说辞,只接着他话道了句。须臾,她轻笑一声又说:不过你既然就是江寄,这事便与你无关了。
卫瞾做过皇帝,便习惯性的想把所有事都掌握了解,顾绾这样说,他越发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何要重视一个小太监,想知道她说的奇事是什么,是不是有关他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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