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忘不了他冲过去将浑身是血的她抱起来时,她嘴里喃喃的那句:她没哥哥了。
她没哥哥了,所以她也活不下去了。
那一次,她落了胎。从此他再没在她身上寻到一点生的意志。
上辈子她离开的那几年里,他无数次在想,若当初他早在她趴在冰棺上哭的时候就上前告诉了她顾祈年是被人害死的,对方害死他是为了不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强势靠山,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同了。
他一遍遍想,一遍遍认为,她会!
她在乎顾祈年,她失去孩子后没了求生念头,在得知顾祈年的死有蹊跷都能强撑下来想法子寻找真相,若她早些知道,她势必会护住孩子,不让仇人得逞。
而只要她顺利生产,为母则强,无论如何她都会活得更好。
只要她想活,想争......他可以帮她,帮她杀了狗皇帝,让她做太后,她垂帘听政。
他会是她手里最好的刀。
方才见到她从车上掉下去,他心脏都吓停一刻,当年她滚下台阶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重复。
他承受不住,他不能去想若她再在他面前出事他会怎么样。
江寄沉默的样子阴戾沉沉,浑身冷如覆霜,哪怕他竭力压制,顾绾站在他身边还是感觉到了,她以为江寄是因为她方才下意识退开让他做戏没成,又拂了他面子生气。
顾绾抿了抿唇,一时犹豫该怎么处理这事,她不可能在哥哥面前去哄他,但若就这样任由下去,哥哥看到又该担心了。
想了想,顾绾又扯着他衣袂轻声说了句:陛下,先下去吧。
这已经算她的示弱。
你先不动,我接你下来。
江寄看一眼拉着他衣袂的纤白手指,到底舍不得她在众人面前难堪,他直起身压下心里跌宕情绪回道她,又跳下马车亲自将顾绾抱了下来。
双脚落在地上,顾绾轻出口气,她方才还真担心狗皇帝给她摆脸子,让她下不来台。
给陛下,娘娘请安。见他们下了马车,皇帝似乎也没有生妹妹气的意思,顾祈年面色松缓,上前见了礼。
他声音如泉水淙淙,清韵澄净,又礼节有致。
哥哥。
江寄还没出声,顾绾看着顾祈年恭敬见礼的样子就忍不住呐呐出了声。她心里忽然有些闷,哪怕多经历一世,她还是不喜欢看到哥哥在自己面前客套。
爱卿不必多礼。
似乎知道顾绾心里想法,江寄快步上前去扶起了顾祈年,又和他说:今日没有君臣,你就当接一个回门的妹妹,自在些。
江寄话说得实在,顾祈年隽秀眉目舒展,不似先前那般肃正,但他还是恭敬回道:礼不可废。
陛下,您不是说找镇国公有事吗?要不您先过去?
顾绾见顾祈年动作就知道他要说这话,她心里不免有些急了,她出宫一趟不容易,实在不想把和哥哥见面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客套上,便去拉了江寄的手和他柔声道。
方才受了惊,她细软手指带着些微凉意,江寄下意识回握了她,手心轻抵她细指指尖。
他知道顾绾这是在赶他了,方才在马车上她就和他说过这事,他也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急。
果然,在她面前哥哥才是首位。
江寄心头微涩,他多想,能在她心里占有缝隙之地。
陛下?
江寄不吭声,顾绾忍不住拿指尖挠了他一下。
手心微痒,又带有一点麻,江寄抬眸看向顾绾,似乎知道他会看过来,她那双潋滟眸子轻眨,带着若有似无,属于她的哄和讨好。
江寄眼睑一颤,他垂下眼,面色终是和缓下来,低低应道她:嗯,我先去镇国公府,晚些再过来。
他说着,又转眸和顾祈年道:劳烦顾爱卿照料会儿.....绾绾。
念出她的小字,江寄垂在宽袖里的手指轻动了动,唇角不由自主略起弧度。
陛下放心。顾祈年拱手应道。
嗯。
江寄点点头。他也没有不放心,上辈子后来他又派人去过一次安南,重新清查过一遍顾祈年遭暗杀一事,了解多了,他也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将顾绾视作命的存在。
细尖指甲刮蹭手心的力道加重几分,江寄一顿,知道顾绾不耐烦了,他没再耽搁,吩咐王瑞让人把回门礼搬去顾府,便松开顾绾,蜷起手朝对面的镇国公府走去。
王瑞见状赶紧跟上去,他们要去镇国公府的事根本没提前通知,这会儿大门紧闭着,总不能让陛下亲自去敲门。
哥哥。
江寄走了,顾绾总算松口气,她脸上的笑也粲然真实起来,只是看到哥哥顾祈年如玉面上神色肃肃后,她唇角笑意微敛,呐呐的喊他一声。
说来也怪,自小到大,顾祈年都是全家最宠顾绾的那一个,几乎顾绾要什么,他给什么,就差将天上星星捧给她,但顾绾爹娘都不怕,在顾祈年面前却格外乖,从不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半点娇蛮样。
顾绾自己都奇怪,为何自己见到哥哥就似老鼠见到猫,再放肆不起来。
哪怕重活了一辈子,面对此时心里年龄应该比她好几岁的顾祈年,她依旧如此。
娘娘先随微臣回府吧。
顾祈年看着顾绾乖顺立在一侧,头低垂着,只让人瞧见一节雪腻颈子的怜人模样,瞧不出半点她方才使性赶君王的娇蛮,他暗叹一息,也不舍责备她,见周围人多,不便多说什么,他没有多言,只抬手示意她先行。
顾绾抿抿嘴没拒绝,让澜清看着小太监们搬回门礼,她抬起脚往府内去了。
京城的顾府,顾绾只在这里住过一年,他们当时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着急搬出国公府,来不及将宅邸全部翻新重装,只把两人的住处整装换新过一番,别处的罗列陈设没有大动。
或许是前世承受太多的死别苦痛,顾绾如今再回到这个只住过一年,甚至一花一草都不是自己栽种的院落,竟也感到几分温馨美好。
到了大厅,下人来上好茶退下,溪月去了外面守着,顾绾终于忍不住自己情绪,扑进顾祈年怀里用力抱住了他:哥哥我好想你。
这话顾绾最终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从这一世算,她才进宫三日,若说出这话,顾祈年该担心了。
顾祈年身体微顿,他下意识抬手,却在下一瞬滞住,过了一会儿,才轻拉开她抚了抚她头。
怎么了?进宫不过几日还变得黏人了?
顾祈年眸中宠溺,语气温和,顾绾忍不住又红了眼,她忙垂下眼,玩笑着说:我以前不黏人吗?
嗯,黏人。
顾祈年凝着她,又问她:陛下对你好吗?
虽说先前在府外见到顾绾和江寄相处不算重尊卑,今日江寄还特地陪她回来,暂时是待她好的,顾祈年还是亲自问了她。不得到她毫不犹豫的切实回答,他不放心。
当然,便是得到她切实回答,他也不放心,深宫重重,有皇帝的宠爱能好过一些,却不意味周遭就安稳,各类构陷会更多。何况
顾祈年不知想到什么,清润眼眸眸色渐深:宫里呢?可能应付过来?
嗯,都还好。
顾绾早猜到顾祈年会问这话,她也知道该怎么回才能让顾祈年放心,她作娇羞的垂下眼点了点头,似觉不够又补充一句:不好我今日也不能有机会回来。
顾祈年对顾绾的回答不置可否,只眼眸仔细看过她,见她白皙脸颊红润,清媚眼眸明澈有神,不似被委屈过,他才慢慢收回视线说:进宫之后,万事需小心,但若受了委屈也要说。
这话顾祈年前世也和顾绾说了无数回,他一直就怕她受委屈。
嗯,我知道的。顾绾忍着鼻尖的酸意,应一声。
哥哥,你这几日是不是又熬夜写策论了?
不想自己再陷入那些伤怀情绪被顾祈年察觉到什么,顾绾转开话题问他,又抬眸仔细看顾祈年,注意到他眼下果然有浅淡青影,顾绾有些恼了:不是说了,不让你再熬夜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哥哥,你得给你那些同僚一点活路,你已经升得够快了。
顾绾说的不是假话,顾祈年去年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不过一载,便接连发了五封策论,成了翰林院伺读学士,加上他在兵器与治兵方面颇有见解,他如今还兼任着兵部武司事的职务。
这个升迁速度极快,顾绾记得,上辈子短短两年功夫,他就进了文渊阁,官至兵部侍郎。
顾祈年有才干,有拼劲,顾绾为他高兴,希望他能一展实现抱负,但若这份拼劲是为了她,她不愿意。
她不想他再为她牺牲了。
重来一次,她就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这辈子,换她来守护他。
胡说什么,我怎么不给人活路了,你这话要让外人听着,哥哥可没法在那群同僚面前立足了。
顾祈年失笑摇摇头,没将顾绾的话当真,只自宽袖中拿出一个厚信封递给她:这个你收着。
这是什么?
顾绾伸手接过,见信封上面连署名也没有,她纳闷的看他一眼,揭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第21章 惊雷
哥哥,这是哪儿来的?
顾绾盯着手里一沓大则万两小则百两的通兑银票愣神一瞬,抬头看向顾祈年问道。
顾绾父母是江南发大水去的,那场大水来势凶猛,几乎淹没了大半个江南府,包括顾家的宅院,以及部分庄子铺面,洪水褪去,顾绾和顾祈年侥幸活下来,但他们父母没了,家中钱财也被冲刷去大半。
顾绾和顾祈年进京,变卖了家中所有资产,再加上朝廷发放的补恤金统共几千两银子,看似不少,但国公府人情往来多,还要打赏下人,一年花费不少。
镇国公对他们兄妹算看重,但他一个常年忙于公务还居住军营的外宅男人,并不懂内宅那些弯绕,不知道国公夫人给兄妹二人的都是些华而不实还不能变卖的东西。
兄妹二人要维持日常开支还要人情往来都需要精打细算。
顾祈年进京后就在琢磨挣钱的法子,头一年他初来乍到,许多不熟悉,寻的挣钱法子多只能小赚,到第二年赚得多了些,但投进去的也更多了,加上那会儿顾绾让他专心备考,也不能花太多心思在生意上,兄妹两人身上便一直没什么银钱。
到去年顾祈年高中,又接连两门生意赚到钱,两人才算看到些银钱。这也是顾绾为何在重整一座宅院上都那么抠搜的原因。
顾绾收到入宫圣旨,顾祈年就在为顾绾准备,但他手上的钱都投去了海运,资金根本抽调不出来,最后东拼西凑才给顾绾准备了四万两现银进宫。
那段时间顾祈年一直早出晚归就为这事,顾绾想忘都忘不了。
可以说顾祈年是把该给的,能拿出来的都让她带进了宫里,他这会儿不可能再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前世也没有这一出。
前世她进宫之后,哥哥也会时不时给她送银票,但多是几千两一给,不似现在一次给近十万两。
他给她最大的那笔钱,是他要督兵安南的前夕,他给了顾绾足足三十万两,还有一批宫里可用人的名单。
而那一回过后,她就失去了哥哥。
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上面的名单。似乎不是很想谈这个问题,顾祈年没回顾绾,翻过最上面那张银票,指着背面上的一行行名字说道。
你在宫内若是遇到事,可找这些人办事或传话,上面有号令暗码。
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简单过往,顾绾细数了下,足有三十人之多,比顾祈年当年去安南前交给她的那份名单多一半多,且上面的人名还都是顾绾不熟悉的。
显然,这些人不是顾祈年培养出来的。
哥哥,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给我这些,还有这些钱......顾绾有些慌,自重生以后,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能出什么事?名单是外祖父给的,至于钱,是我撤了海运投股拿回来的钱,我拿着也没用,正好给你带宫里去。顾祈年语气随意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外祖父给的?顾绾更疑惑了。
前世镇国公是在她进宫第二年伤风没注意没了的,到他去世,她除了刚进宫时从他那里得到一万两银票,再没有旁的,怎么这次她回来却得了这么一份东西。
外祖父他为什么给我这个?这么大一份名单,极有可能是镇国公府几代人的人脉积攒。
正常来说,这是要给如今的镇国公世子,沈柔她爹继承的。
上辈子顾绾没能暗杀成沈柔她爹和沈柔为顾祈年报仇,就因为她筹谋的事情提前走漏了风声,也是那时候顾绾才知道,镇国公府在宫内有一批她无法想象的势力。
你就当这是他对母亲亏欠的补偿。顾祈年顿了一瞬,回道。
他不打算告诉顾绾,昨日见江寄在朝堂将朝臣下狱,他已经猜到皇帝将顾绾封为贵妃,不是因为对顾绾钟情。他只是想借镇国公府和萧家打擂台,甚至扶持他这个寒门来对付江南世家。
这不是顾祈年能忍的,他不在乎皇帝对他和镇国公府有什么利用安排,但皇帝竟将主意打到顾绾头上,欺骗了她,他就必须做点什么。
皇帝既然已经给了顾绾宠爱,那就一直给下去,直到他死!
给顾绾钱,是担心她在处处需要打赏的宫内手头紧,受委屈。
给她人,是为她方便办事,而他也能知道她具体日子如何。
顾祈年才入朝为官,积攒不够,只能去找镇国公,用他心里对长女的亏欠,换得了这份东西。
顾绾闻言没说话了,她娘会嫁给他爹,是国公府夫人不想她高嫁使人设计陷害的结果,她爹娘将这事告诉镇国公后,镇国公盛怒下将国公夫人送回了娘家。
只后来爹娘在江南恩爱携手的事传回京都,镇国公心里对长女远嫁的亏欠逐渐减轻,而当时沈柔她爹已经到要娶亲的年纪,不宜传出亲娘德行有亏一事,加上府中没女主人操持不行,在沈柔她爹求情下,镇国公便同意了将国公夫人接回府。
江南大水夺去顾绾父母性命后,镇国公那份亏欠的愧疚又回来了。
若哥哥拿着这事去找镇国公,他确实可能会将这份名单拿出来。
只是哥哥那么骄傲一个人,到京城后他不管做什么,都没动用过镇国公府人脉,前世他也是靠自己给她人脉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促使他一改从前去要这么一份东西。
哥哥,你......
娘娘呢?可是在正厅?
顾绾话还没问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顾绾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身形微微发福,脸庞饱满莹润的妇人自廊下往这边匆匆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仆妇并一个丫鬟。
那是镇国公府世子夫人钟氏,也是沈柔的娘。
顾绾挑了挑眉,她知道镇国公府会过来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这位知道她挡箭牌身份的舅母。
是看到她有了特别待遇,来探听情况?那倒是正和她意。
顾绾眼眸轻转,莲步去了上首坐下,才和溪月道:溪月,还不请舅母进来。
是。溪月应一声,朝已经赶到面前的钟氏抬手做了个请礼。
钟氏整理过衣裳头饰进门,见端坐在上首,一身明艳尊贵服饰越发艳色绝世的顾绾,她捏帕的手微顿,过片刻没等到顾绾出声,才微屈了屈身给顾绾行礼:臣妇给娘娘请安,国公府先前不知娘娘会回来,未能迎接,还望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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