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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门 第27节

    “左右先生也不会让我去摘星星。”陶云蔚回得轻松,“何况你我门第悬殊,身份疏远,先生若有为难事自也轮不到我去做。”
    “哦。”陆玄眉梢微挑,“如此说来,此事倒须得我从长计议了?”
    她垂眸一笑,起身礼道:“那您慢慢计议吧,我就先告辞了。”
    他一怔:“鱼脍你还没吃上,我就要动手了。”
    陶云蔚道:“二娘、三娘她们还等着我回去,况我此刻心里也还挂着安王殿下那头,不知是何种进展,实在没有胃口。下次有机会再偏劳先生吧。”
    她说完,径自朝他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去了。
    陆玄眼见着她身影渐离,忽然颇觉无趣。
    “主君,”不为小心地唤了他一声,“那这鱼……还斫么?”
    陆玄想了想,说道:“那你们便多斫些,一道送去窦家棚子里吧。”
    不为应了声喏,刚要安排下头人干活,却听他又道:“等等。”
    “我钓的鱼,作甚要给那些不知窦四、马九的吃脍?”陆玄没好气道,“不给了。”
    说完,他朝陶云蔚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继续没好气地道:“你们分了吧,让她馋嘴去。”
    李衍乘船来到宝津楼下,刚踏上船亭,便正好遇见了结伴而来的几个兄长。
    长兄康王李徕当头招呼了他一声:“你怎么跑西岸去了?我才将还说找你过来一道饮茶。”
    李衍礼唤了他一声,然后笑道:“原本我也纳闷今日怎地鬼使神差去了西岸,先前方知原来是受了佛祖指引,当真是缘分天定。”
    昭王李徽打量他片刻,说道:“今日崔宗主也在东岸,你却跑到西边来玩鸟弄花,若让他知道,你倒是失礼了。”
    李衍向他抬手一揖,口中却是不以为然地道:“今日过节,金明园大开本就是为了玩乐,我不过带我家小宝也出来玩玩儿,二兄这也要为个外人说我,当真无趣。”
    他说到“外人”二字时,其他几人面色各有微异。
    李徽正要再开口,他却忽道:“也不晓得六弟到了没?我还有要紧事要同父皇禀报,莫让他抢了先说个没完没了。”
    言罢,也不管别人,自己当先便迈开腿大步进了楼。
    “二兄,”燕王李徍收回目光,转向李徽道,“你说老五这是什么意思?”
    李徽若有所思。
    齐王李彻忖道:“看样子,他是打算拒婚了。”又道,“也没有什么可意外。”
    “老五拒婚的确不意外,”李徍道,“但不知他打算如何行事?我瞧他这狂颠颠,像是根本没把那传言当回事。”
    李徽淡笑了笑:“若是不当回事,就不会拒婚了。”言罢,回头对康王道,“长兄怎么看?”
    李徕像是神游的时候被猛地拉了回来,茫然了两息,才呵呵笑道:“昨夜没睡好,你们先前说什么当回事?”不等对方开口,他又似突然警醒什么,催促道,“莫让父皇久等了,我们也快上去吧。”
    说完,自己快步先进了楼。
    李徍见状轻笑一声,对李徽道:“二兄明知长兄是个和稀泥的,问他作甚?”
    “好了,毕竟是长兄,你们也莫要背后议论。”李徽低头理了理袍子,淡淡道,“老五说得对,别让老六费父皇太多精力,至于他要说什么,我们上去便知。”
    兄弟三人提步随后入楼,刚走到楼梯转角,便听得从二楼传来他们父皇的一阵笑声。
    李徍不禁皱眉,低声诽道:“不知老六又在父皇面前演什么滑稽。”
    李彻偏头给了亲弟一个眼神,示意小心言辞。
    李徽只停了一停,便继续提步而行。
    三人刚走到门外,皇帝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竟是朗笑道:“你这五小子,好,好,好,哈哈哈!”
    一连三个好,满溢着“甚得朕心”四字。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李徽旋即反应过来,当先拱手高声礼道:“儿臣等参见父皇。”
    皇帝闻声,转头笑着一招手:“来来来,都来跟朕一起听听你们五弟的奇遇。”
    李徽等人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只见他们的六弟晋王李征——贯来最能在父皇面前滔滔不绝的,今日却靠了边站着,神色间颇为轻屑的样子。
    只见站在皇帝面前满脸喜色的李衍说道:“父皇也说好,那便是准儿臣之请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李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后陆氏的欲言又止,还有楼妃溢于言表的轻笑戏谑。
    皇帝伸指点了点停在自己手腕佛珠上的鸲鹆脑袋,笑道:“既是佛祖示意,朕岂有不准之理?准了,就许你迎汝南陶氏女为妃。”
    第39章 得道
    东岸。
    陆立远目看着棚前岸上正在排队等着上舟的族中儿郎们,忽然淡淡问道:“楼廷秀今日也不下场么?”
    刚进来坐下的陆方伸手接了侍者递来的茶,闻言随意往水上打望了一眼,回道:“不知,这么远谁瞧得真切。”
    “他若上场,楼家那边不会只这点动静。”陆立说完,转头又问近侍素心,“崔少卿还在西岸那边?”
    素心道:“片刻前刚回来进了崔家棚子里,只三老爷还留在那里。”
    陆方听着一讶:“三郎今日也来了?怎不叫他过来?”
    陆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陆方决定转移话题,“崔家是看上西岸那边的人了吧?”
    “大约是吧。”陆立道,“不过今日主角并非崔元瑜和他的未来妹婿,而是安王。”
    陆方愣了愣,显然是对西岸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陆立便道:“就在你来之前,西岸那边传来消息说安王以鸲鹆择妃,口头许了汝南陶氏次女为安王妃。”
    他说着,目光微逡,续道:“想来此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金明园了。”
    “汝南……陶氏?”陆方沉吟道,“听着像是有些耳熟。”
    “便是上回简之帮过的那家人。”陆立用只得两人恰好听见的声音淡淡提醒道,“那次女原本是经由崔氏引荐,应在侧妃名录上的。”
    陆方一听,当即道:“这事该不会和三郎又有什么关系?”说完觉得不对,“但他向来不爱掺和这些,应该不会帮安王才是。”
    言罢,他也不知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该觉得感慨:“先前我随圣驾一入园便听说了安王摆花场的事,圣上的脸色瞧着不大好。我还奇怪安王是如何想的,换作旁人应早就进宫向圣上秉明无心婚娶之意,他却自在,这几日根本没有进宫表态不说,这种场合还出来招摇摆花场,当真是不怕自己再多被议论。”
    “原来他的打算是在这上头。”陆方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这倒是步好棋——只是也瞧得出来,安王的确没有什么上进之意了。”
    谁料陆立听了却道:“你怎知这事一定和简之没有关系?”说着微微蹙了眉,“他虽不会掺和皇家事,但此事与陶氏女有关,偏偏他今日又在场——你不觉得巧了些么?”
    “他还毫不避讳地与人宣称那陶氏长女是他小友。”陆立道,“陶二娘入王府之事关乎世人眼光,他未必没有出手相帮的可能。”
    陆方看着他隐有担忧的样子,不禁失笑,说道:“长兄在想什么?那是万不可能的。你是长久不与他相处,所以不知这小子的个性最是嫌麻烦,倘若他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此番陶二娘便不可能入安王府,莫说别的,他怎会跑去和安王做连襟?定然一开始便要抢在前头下手,好让崔家打不了陶二娘主意。”
    “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来对自己看得上眼的便是这般不计身段。”陆方道,“当初他与那益州百戏行首相交也是从不避人的,还时常泛舟和乐,你那时都没担心过他搞出什么事来,今日何必想这么多。”
    就他家三郎这个与人相交不看身份的脾气,外头谁不赞一声胸怀豁达,乃真名士之风也?
    陆立默然了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许是我想多了。大概是因我从前未曾见过他对哪个士家的女郎这般看得入眼,所以反倒觉得不习惯。”
    说完,他顿了顿,又续道:“你说的话他还是愿意听几句的,该说的也要同他说,不要太纵着他那脾气。他身份到底与常人不同,陶家将与安王府有亲,他若与陶家人走得近了,难免昭王殿下那边会多想。”
    陆方其实心中对此并不太以为意,要说心眼儿,他们谁能比老三多?这些旁人都能想到的利害关系,莫非他陆简之想不到?自己就算是跑去说了也大约不过是挨个怼,老三会说什么他都能猜到,多半是轻飘飘斜他一眼,用“那我建议你先让陆家和江、崔二氏断了联系,不然只怕昭王要彻夜难眠”来反驳自己。
    本来嘛,就皇家和士家大族这么多年的各种交融,哪个大家族的姻亲关系不是盘根错节的?且不说他们与宗室之亲,单论那陶氏女是崔氏所引荐,此女若当真成了安王妃,日后人提起她来也不可能不记得人是从崔家底下出去的,而他们陆氏与崔氏也有亲,这要算下去,昭王若是个小心眼的,还能活?
    陆方觉得长兄说来说去,只不过是担心三郎的婚事罢了。但这事儿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子别的都还能商量,偏于两件事上有着诡异的坚持:一个是入朝,一个便是成婚。
    入朝便不说了。至于成婚,陆方思来想去,觉得归根结底大概还是因陆玄不喜欢麻烦的性子,每回让他为陆家做点事都要哄着,更莫说再来个高门妻族,他必是十分不耐。
    但兄长的话此时却不好反驳,陆方只做出微微正色的样子,颔首道:“长兄说的是,我回头提醒他两句。”
    他话音刚落,就见陆立身边的另一近侍素意从棚外走了进来。
    “宗主、丞相。”素意向二人分别施了一礼,随后走上来附在陆立耳畔说了什么。
    “怎么了?”陆方问道。
    周围众人也不免打望着他们这边动静。
    “没什么。”陆立平平道,“只是圣上许了安王所求,准他迎陶氏女为王妃。”
    郁氏拿起手巾擦了擦颈畔的细汗,瞧着被太阳照得波光熠熠的水面,还有那水上如火如荼的赛事,听着四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觉得更热了。
    “阿娘。”
    她闻声转头,只见穿着身常服的楼宴正一身清爽地站在外面,旁边跟着数个小厮,手里俱都端了盛着凉饮的盘子。
    郁氏笑从心底起:“快进来,外面日头晒,莫小瞧了这五月厄。”
    楼宴应了声,提步走进,不动声色地朝坐在旁边的妻子程氏看了一眼,后者忙低眉起身,跟上来站定,亲手从盘子里端了一盏凉饮递了上去。
    大侍女青萝前来接过,挑眸飞快与楼宴隐隐含笑的目光撞了一撞。
    楼夫人郁氏笑吟吟地招呼众人:“廷秀特意准备的,大家都尝尝吧。”
    其他人其实未必如她这么怕热,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各接了一盏。
    “对了,”楼夫人似想起什么来,问楼宴,“你今日怎地没有下场?刚才若你在船上,我们会赢得更好看些。”
    不像现在,比的时候也未见多么精彩,冲线时却堪堪只多出士家那边一点头,好似斗得难分难解,险些齐了平,令人瞧着不爽快。
    她言语间说起,还略有些不悦。
    “阿娘见谅,孩儿原本是要下场的。”楼宴恭敬道,“只是阿爹觉得既然今日崔元瑜不下场,那孩儿也没有那个必要非得下场不可。”
    楼夫人闻言一怔,旋即了然过来,点点头道:“你父亲说得对,旁人都不甚在意的事,莫要搞得我们肯费多大工夫去争似的。”
    楼宴笑笑,没有言语。
    实际上这话是他对父亲说的,只不过得了他老人家认同而已。本来于这些竞技之事上,那些养尊处优的士族向来便只有崔氏可与他们争一争长短,而崔氏这一辈又以崔元瑜为翘楚,既然他今日撇了这竞渡去忙别的,凭甚自己还得把它当个事?即便是费心费力地赢了,旁人也只当这是崔家不争的。
    他才不会拿自己的脸面去抬举崔元瑜。
    棚外有人在朝他递眼色。
    楼宴见状,不动声色地含笑向楼夫人等人告了辞,又示意程氏尽心服侍,然后转身出了棚。
    “郎君,”来人上前对他施了一礼,说道,“楼妃让人来传了话,说是圣上已准安王所请,要迎陶氏女为妃。”
    楼宴不以为然地道:“安王此举投了圣上所好,圣上不答应才倒稀奇。”言罢轻笑一声,“这陶家也算是捡了个便宜,这样的门第,竟还能出个王妃。”
    来人附和地笑道:“这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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