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门恰逢赶上工作日的早高峰,地铁里人很多,摩肩擦踵地往车厢里挤,盛霜序现在名声太臭,原本还担心被不必要的人给认出来,此时人都挤成了一团,倒也没人注意他的相貌。
盛霜序被挤到地铁门前,看着玻璃反射的自己和背后摇摇晃晃的人群,他紧紧抱住扶手,就像捉到了救命稻草。
地铁靠站停车时,盛霜序随着惯性猛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脚尖,他赶忙抽回脚,刚想道歉,就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肩膀。
“你小心一些。”盛霜序耳边响起了梁烧的声音,直吓得盛霜序一个哆嗦,“抓稳。”
盛霜序这下连回头的勇气都没了——他曾在梁烧面前被沈承安那样羞辱,还对梁烧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哪有颜面再去面对这位曾经的老同学,光是听见梁烧的声音,记忆中的耻辱与悲愤就席卷了他,叫他窒息不已。
尽管梁烧那天给了盛霜序自己的联系方式,盛霜序才不敢去联系他,却没想到能在这时候偶遇。
盛霜序垂下头,连玻璃的倒影都不敢去看,生怕看到梁烧的脸,他闷闷地说:“……对不起。”
他面对梁烧时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愧疚,但真到见面的时候,却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了。
梁烧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既没接受、也没拒绝他的道歉,只平静地说:“你在哪站下?”
梁烧给了他一个台阶,叫他们的话题更轻松些,盛霜序便也不好再特意去强调那天的事,如实说:“我下站就下。”
梁烧的语气里带了点惊讶:“你要去找工作吗?”
盛霜序微妙地察觉了他语气中的变化,心中五味陈杂,他们之间只口不提过去的事,一切却又仿佛不言而喻。
盛霜序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便顺着梁烧的话往下说:“是的,我最近……最近想着总不能一直无业下去,就出来看看。”
梁烧浅浅地“嗯”了一声。
“那你呢?”盛霜序有些紧张,他想要以一个普通正常的身份去和梁烧交流,便鼓足了勇气回头去看他,“你在哪站下呢?”
梁烧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他个子很高,一只手臂轻松地抓住了最高的栏杆,几乎要把盛霜序包在胸膛里,地铁里人挤人,盛霜序后背贴着他的前胸,转头鼻梁就擦到了梁烧的下颚。
肌肤接触,盛霜序有一瞬间的瑟缩,便猛地抽回头——都是沈承安的过错,他连与男性正常接触都变得敏感不已。
梁烧顿了顿,说:“……我也下一站下。”
此刻地铁到站,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站,盛霜序专心要去找工作,便想在这个站点就与梁烧告别,梁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连出口的方向都与他一致。
乘坐地铁的大多都是上班族,去往这个方向的人并不多,两人之间便一直没说话,等他们一同走出出口时,盛霜序见梁烧还没有分开的意思,才开口问:“你要去哪个方向呀?”
梁烧停住脚步,就盯着盛霜序看。
盛霜序心里又升起无名的紧张感,他知道梁烧是个成熟且足够理智的好人,但他有点猜不透梁烧的想法。
梁烧说:“盛霜序,我可以帮你。”
“……啊?”盛霜序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发懵,“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呀。”
“工作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梁烧上前一步,想要去抓盛霜序的手臂,手指探到半空的时候,又迟疑地收了回去,“如果你着急想要工作的话……我这里的选择要更好一些,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不过,决定权都在你。”
第67章 人情
盛霜序很快就明白梁烧的意思,他并不想欠梁烧的人情,说:“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没关系的,工作的事我还是能自己解决的。”
“不会麻烦我的,”梁烧烦躁地揉了揉他杂乱卷曲的头发,将常年被头发遮挡的额头露了出来,“要帮你是我的想法,不是要你求我帮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有个朋友的辅导机构正在招老师,我可以介绍你去——只是机构面向的都是小学生,恐怕不能再教高中语文了。”
盛霜序已抱着此生都不能再从事专业相关工作的决心了,就算他无法接受梁烧的好意,但仍对这份工作心动不已。
教书是他唯一的专长,他想要教书,他想要回到课堂中去,即便只做课余辅导老师。
盛霜序鼻子直发酸,他下意识垂下头,想同时隐藏住发红的眼眶。
即便他如此渴求这份工作,他也不敢轻易应允,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补偿上次的过错,已不想再亏欠梁烧了。
梁烧看出他心中的犹豫,说:“你如果实在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给我钱。”
“盛霜序,你也知道我很缺钱,中介费要给多一些,我来者不拒。”
盛霜序便没理由再拒绝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相当欠了梁烧不小的人情——以他现在的名誉而言,机构用他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
梁烧继续说:“在这里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我家里谈谈?去你的住处也行。”
盛霜序想起自己蜗居的小旅馆,赶忙说:“那我们就去你家吧——等等,你今天不是还有事?我们可以下次约个时间再谈。”
“我没有事情,”梁烧示意盛霜序往回走,“我昨天有急活,晚上在老板家里留的宿,今早就是要回家的。”
梁烧毕竟是玛利亚的私人医生,工作难免有关联,说起她也只是毫不在意地轻轻揭过,盛霜序听到他提玛利亚时,还是心里直打颤。
他不想听到任何与玛利亚母子相关的消息。
盛霜序飞快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边走边问:“你家在哪里呀?”
梁烧背对着他,平静地说:“离这里很近。”
“就在地铁上一站。”
-
梁烧家所在的小区很老旧,旧到都已看不清单元楼墙体原本的漆色,连楼与楼之间的石灰路也沟壑丛生,一步一个坑洼。
盛霜序看着眼前低矮的二层诊所,脚步略有迟疑。
梁烧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诊所的门,回头看他:“进来吧。”
盛霜序跟在梁烧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屋里的摆设——诊所内部空间并不大,都用来摆放药柜了,药柜前有个磨的掉漆的办公桌,大抵是梁烧平时坐诊的地方。
再往里走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后还有一个房间,梁烧在楼梯附近的空地养了些花,屋里暖气很暖,即使正值隆冬,这几盆花还开得很旺盛。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天花板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盛霜序下意识抬头往上看,那声音就落到了木制的楼梯上,踩得台阶嘎吱嘎吱地响,引得整个楼梯都跟着震颤起来。
梁烧原本有话想说,顿时烦躁地吞咽了回去,也盯着声音的方向看。
一个年纪看着不大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冲下楼梯,他边跑边说:“医生!你回来啦!”
男孩从楼梯跳下来时,才注意到盛霜序,他奔向梁烧的脚步一刹,转头贴近到盛霜序面前。
男孩长得很漂亮,他个子不高,五官却相当精致,白嫩的脸颊带了点婴儿肥,盛霜序对上他的视线时,只觉得脊背生寒。
这个孩子好像他以前的学生。盛霜序无法控制地想起韶清来,近些年他会避免去主动回忆以前的事,当看到男孩的脸时,便仍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韶清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复生,这个孩子只是外貌有些相似,他并不是韶清。
男孩眼睛一转,眼神灼灼地看着盛霜序,说:“呀,你是医生的病人吗?”
盛霜序飞快瞥了眼梁烧,梁烧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阴沉沉地盯着那个男孩看,盛霜序有点应付不来这样的人,解释道:“我、我是梁烧的朋友。”
男孩子想要去握盛霜序的手,便探出手指,去勾盛霜序的拇指,他的指肚很软,轻轻地磨在盛霜序掌心里,引得盛霜序莫名浑身不自在。
盛霜序反握住男孩的手,用力握了握,便逃似的缩回了手指,将这粘稠的触感快速甩脱开。
男孩噗嗤一笑,又想去抱盛霜序的胳膊:“你好,我叫小鹿。”
梁烧猛地抓住小鹿的衣领,直接把他从盛霜序身边拖拽开,他俩体型差异实在太大,梁烧抓小鹿就像抓小鸡仔,轻松将他拎到了旁边的座椅上,按着他坐好。
梁烧全程没搭理小鹿,转头和盛霜序说:“盛霜序,我们上楼继续谈吧。”
“霜序?”小鹿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盛霜序看,“你是秋天出生的吗?我也是。”
眼前的男孩如此热情,以至于盛霜序压根不知该如何招架,梁烧微微用力压了压小鹿的肩膀,说:“你在楼下看门,我和客人上去说会儿话。”
纵然小鹿一脸的不愿意,他还是听了梁烧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眼睛却还粘在盛霜序身上。
梁烧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经由小鹿这么一闹,这会儿更是不说话了。盛霜序跟着梁烧上楼梯的时候,感觉背后都要被小鹿盯出两个洞来,他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对劲,便边走边问:“这孩子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梁烧否认道,“他……他算是我的病人,暂时借住在这里。”
病人?病人还会借住在医生家里吗?盛霜序并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只闲聊时随意提一提,他也不好多问。
梁烧领盛霜序走到了二楼,二楼相对一楼则更狭窄些,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不到六十平米的空间硬是塞下了两室一厅。
楼梯入口处直通一个相当小的客厅,盛霜序在沙发上坐好后,梁烧就搬了个板凳坐在了他对面,他的腿太长,板凳又太矮,显得动作格外滑稽笨重。
客厅的空间太窄了,盛霜序甚至感觉以梁烧的身高,坐下甚至不能伸开脚。
梁烧说:“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盛霜序沉默了。
梁烧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他现在居无定所,便说:“在找到房子之前,先住在我这里吧。”
一切仿佛都太过顺利,梁烧为他解决了他目前大部分的难题,人为所致的顺利引得盛霜序升起几分飘忽不定的虚无感,他没想到梁烧是如此好心的人,明明他们从高中起交集就不深,梁烧还可以在不伤害盛霜序自尊的前提下,不计前嫌地去帮助他。
盛霜序感激得不知该如何说话,嘴里止不住地说“谢谢”。
“会收你月租的,”梁烧打断了盛霜序的道谢,冷静地盯着他的表情看,说,“盛霜序,我们现在也只是正常交易,你不必向我道谢。”
“只要钱合适,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第68章 冲突
梁烧确实不是不求回报地帮盛霜序的忙,他连合同都备好了,盛霜序便被安排在二楼的空房里。
盛霜序付押金签合同一气呵成,梁烧为他解决了他目前所面对的大部分难题,他现在所经历的也变得实在太顺利,人为所致的顺利引得他心里升起几分飘忽不定的虚无感。
不过,生活总算看起来是越来越好了,或者有了希望之后,盛霜序才仿佛终于能在长夜中找到曙光。
下午梁烧还得看店坐诊,小鹿就自告奋勇地要陪盛霜序去搬行李——盛霜序的东西其实不多,小鹿有点小孩子心性,不知从什么时候偷听了盛霜序的工作,便开始一口一个“盛老师”地叫他,盛霜序回旅馆拿行李,就跟带孩子出去玩似的。
梁烧面对小鹿时总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俩关系却也不差,临到出门时还给小鹿塞了两百块钱,叮嘱叫他自己买点零食吃,不要给盛霜序找麻烦。
盛霜序总觉得梁烧和小鹿的相处模式很奇怪,不像是医患之间应有的关系——不,小鹿这个人的性格就很奇怪,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盛霜序十九岁时就已边工边读养活妹妹,小鹿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马上就到了年关,路上大多都是些采购年货的本地人,盛霜序背着背包,小鹿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就买了一大包棉花糖抱着吃。
小鹿脸颊被棉花糖塞得鼓鼓囊囊的,加上天冷,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红,他从包装里掏出一粒棉花糖,踮脚就要往盛霜序嘴里塞。
盛霜序不大吃甜食,也有点承受不住他太过自来熟的亲昵动作,赶忙摆头躲开,解释说:“我不吃甜,你自己吃吧。”
小鹿将棉花糖塞到自己嘴里,空出来的手习惯性地缠住盛霜序的腰,引得盛霜序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小鹿却没注意他的不适,说:“盛老师,你要和我们住多久呀?”
盛霜序注意到小鹿称呼梁烧的诊所为我“我们”,心想他和梁烧要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亲密些,他不想伤到小鹿,又急于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说:“我不会叨扰太久的,工作定下来后,我就会在附近找房子租的。”
小鹿微微皱眉,说:“我其实挺希望你能和我们多住一会儿的。”
小鹿顿了顿,视线移到盛霜序明显绷紧了腰处,问:“盛老师,你不喜欢我这样揽着你吗?”
小畜生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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