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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84)

    漪如叹口气,道:就是不曾,我才这么跟你说。实不相瞒,我那神仙,前阵子又入梦来,说他要回天庭去,再也帮不得我了。
    她言之凿凿,月色下,那张脸一本正经:日后,你就算有难,我也不可未卜先知。故而你须得万事小心,危险的事,切不可去做。
    这话,她说得颇为真诚,可谓掏心掏肺。毕竟上辈子,她只活了十八岁,对世事的经验,明年就到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漪如全然两眼一抹黑。
    李霁看着她,神色毫无波澜。
    不知为何,漪如越是摆出认真的模样,李霁越知道她在鬼扯。
    走了便走了。他说,事在人为,怪力乱神乃最不可靠,不可迷信。
    漪如知道他素来不信自己这些话,也不争辩,只说:就算这是怪力乱神,我说的道理也不差。圣上不喜欢你家,也不喜欢我家,否则,我父亲也不至于回到南阳老家里去。
    喜欢。李霁声音缓缓,似在咀嚼这两个字,道,你觉得,圣上将高陵侯革职,撤销你和太子的婚事,只是因为不喜欢么?
    他注视着漪如,纵然光照黯淡,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锐利。
    于上位者而言,万物为刍狗,喜欢与否并无要,利弊权衡才是首位。他说,圣上那么做,不过是因为在那时,处置严家乃利大于弊,日后形势再变,严家又有了好处,你父亲自会风光还朝。
    轮到漪如愣住。
    她没想到李霁会说出这番道理来。此时的他,神色沉着,仿佛是一个真正的大人。
    少顷,她干笑一声,故作轻松:你才多大,知道什么上位者。
    自然知道。李霁傲然道,在广州,我父亲便是那上位者。我亦然。
    第二百一十三章 离别(上)
    漪如有些怔忡。
    这些道理,她当然是明白的。上辈子在宝相庵里,她就已经醒悟了。
    只是这些话从李霁嘴里说出来,让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年纪与她相仿,两辈子加起来,活过的日子比她少了一半,却跟她一样懂得了这般道理。他说他也是上位者,这一点也不错。而漪如自己却几乎忘了。
    上位者。漪如也咀嚼着着三个字,道,故而上位者看人,只看有没有用,是么?
    大体如此。
    那么你呢?漪如看着他,你对待别人,也总是考量此人有无用处么?
    李霁看她一眼,道:未必,要看那究竟是何人。
    漪如仍然好奇,还想再问,李霁指了指前方:你再这般多话,宅子里的人就该听到了。
    她只好闭嘴。
    二人小心地开了院门,再关上。然后,像昨日一样,李霁送漪如来到那老樟树下。
    林氏的屋子里,仍然亮着灯。
    李霁将漪如手上的东西都接过来,而后,示意漪如上去。
    漪如看了看他,攀上那树干,未几,往树下看去。
    李霁已经把那些东西都放在了地上,抬头望着她,手臂微微张着。
    心中倏而一暖,漪如朝着他笑了笑,而后,顺着树干踩上假檐,翻过窗台,回到房里。
    她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朝那树下张望,只见李霁已经将地上的东西都拿起来,复又抬头看了看她。
    漪如挥挥手。
    李霁微微点头,转身而去。
    月亮仍挂在空中,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湖上荷花的香味和露水的气味。月光下,李霁的身影穿过院子,翩然而去,未几,消失在屋舍之间的阴影里。
    漪如望着他,少顷,将窗子轻轻关上。
    第二日清晨,漪如一早醒来,满以为她会听到李霁在院子里练功的声音,可她在床上细听了一会,却发现寂静无声。
    漪如披衣起身,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往外张望。
    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漪如讶然,忙穿衣下楼。
    前堂里,容昉夫妇和李霁等人都在,却不是在用早膳。
    容昉手里拿着一封信,正仔细看着,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漪如见状,心头浮上些不好的预感,忙问道。
    阿霁父亲病了。容昉道,来信催阿霁回去。
    漪如讶然,看向李霁。
    只见他坐在一旁,也看着她。
    是什么病?漪如走过去问,要紧呢?
    是旧疾复发。李霁道,父亲有头疾,是许久以来夙夜操劳所致。这一次,他发病尤其厉害,故而催促我回去。
    漪如见他神色沉沉,知道这定然不是小事,微微颔首。
    林氏对李霁道:我父亲生前,也曾患过头疾,后来吃一副偏方吃好了。虽是民间土方,未必能治得了李公的病,但那些药材都非猛药,吃下去也无害。你不若带回去,有用无用,让郎中看一看。李公若是愿意,便试一试也好。
    李霁颔首,道:多谢夫人。
    众人说着话,李霁回广州的事,便定了下来。
    既是急事,李霁也不能拖延,今日便要启程。
    从扬州到广州还有许多路程。容昉对汪全道,那船上恐怕还要备上许多给养。你可列一张单子来,我让货栈中的人备了,即刻送去,也省得你们自己找寻,耽误时辰。
    汪全忙拱手道:多谢容公。
    漪如看着李霁,有些发怔。
    众人原本打算在观音山多逗留几日,如今李霁要离开,容昉夫妇和漪如自然也不多待,吩咐仆人收拾行囊,回家里去。
    李霁随身带的行李,本没有许多。但容昉夫妇却给他塞了好些,吃的用的,还有给李霁外祖父吕缙和长沙王的礼物,再加上船上补给的粮油米面禽肉蔬果,足足有七八车,都运了过去。
    漪如这里也不闲着。
    这是脂膏,上次跟你说过的,你都拿回去。她将几只锦盒堆在李霁面前,道,这两件是你的,这两件是给你父亲的,这两件是给王妃的,这两件是给你外祖父的,我都用笺子标好了,你莫弄混。
    李霁看了看,有些不以为然。
    这些日用之物,他们从来不缺。他说,你自己留着便是。
    他们用他们的,我送我的。漪如道,我这些东西可讲究得很,都是特制的,男子女子用的不一样,年轻人和老人也用的不一样。在广州,就算买也买不到。
    李霁不跟她争辩,又看看旁边一只漆盒:这又是何物?
    假须。漪如将那漆盒打开,只见里面颇是精巧,竟有几层。每一层上面,都放着不同样式的假须,有长须,有短须,还有蜷曲的虬须。
    最底下的一层,则是她给他贴假须用的阿胶,一块一块,码得齐整。
    幸好我先前已经准备好,不然你走得这般急,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凑齐这些。漪如将那漆盒阖上,道,这个,你以后出门都戴上,照我那般贴起来,神仙也认不出你。
    李霁应下:嗯。
    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二人相视着,一时间无人说话。
    阿霁,好一会,漪如道,日后,你还会到扬州来么?
    会。李霁道。
    漪如眉间松了松。
    李霁却似想起了什么,将一只荷包摸出来,递给她:这个给你。
    漪如认得那荷包。深蓝色的织锦做成,上面有水云暗纹,素净大方。那日他们去南市里逛,李霁这败家子就是随手从这荷包里掏出一片一片的金叶子。她打开来看,果然,里面还有些。
    不要。她随即道,我又不缺钱,要你这荷包做甚。
    不是给你的。李霁道,那作画的杜先生,我说了若是画得好了,另有一倍。此事既是我承诺的,钱也自当由我来出。
    漪如想了想,也是此理,将那荷包收下。
    那她目光闪了闪,道,若是他画得不好呢?
    若画得不好,便依照约定,你就把钱都要回来。李霁冷着脸,我若是再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宝兰坊时世画,别人不找,只找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 离别(下)
    漪如有些无语,道:我怎知你觉得好的是如何好法?先前的那些时世画我也觉得不差,你又不喜欢。
    李霁道:那些画一点也不像我。
    漪如道:就是要不像你才对。将来若有人追究,这画画得不像你,还能说是张冠李戴假冒名头;若是像了,岂非就成了辱没王世子尊容?
    李霁睨着她:长沙王府的本事在你眼里这般厉害?
    那是当然。漪如道,在扬州,你的名头可不比京城里的圣上和太子小,敢说你的不好,那可是要受人口诛笔伐的。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把我画在时世画上?
    话说来说去,又回到原点。
    漪如赔着笑:自是因为你不像圣上和太子那般小气,他们会砍我脑袋,你不会,阿霁最好了。
    兴许这话说得足够嘴甜,李霁没有露出那不屑之色。他让人将漪如送的东西收起来,一并放到马车上去。
    事情都安排停当,李霁看向漪如。
    漪如也看着他。
    兴许是这变故来得着实突然,漪如竟有些不舍。
    扬州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下次来,我再带你去。她说。
    李霁嗯一声。
    你将来若去广州,提早告知一声。李霁道,我会派人接你。说罢,他的目光闪了闪,补充道,容公和林夫人说,他们日后要去广州探望我外祖父,还说要将你一道带过去。
    提起广州,漪如就想起那看着豪爽却难以捉摸的长沙王,有些讪讪,心想谁要去广州。
    她脸上却笑眯眯的,说:好啊。
    正说着话,汪全走过来。
    给小公子和小女君带的物什,也放到了船上。汪全道,公子看,可还有什么要做的?
    李霁道:没有了,让他们准备启程。
    听得这话,漪如好奇地问李霁:小公子和小女君?他们是谁?
    我二弟和三妹。李霁淡淡道。
    漪如愣了愣,看着他:你何时有了二弟和三妹?
    前些年就有了。李霁道,二弟今年三岁,三妹刚刚出生。
    漪如了然,问道:都是王妃生的?
    正是。
    当今的长沙王妃,是李霁的继母。九年前,她曾在京城里见过。记忆之中,王妃颇是年轻,看着也颇是温柔。她还听乳母陈氏和母亲容氏在私底下议论,说这位王妃嫁给长沙王之后,一直没有生育。长沙王也不曾纳妾,膝下只有李霁一个儿子。
    上辈子,李霁和长沙王夫妇相继去世,长沙国也因为无嗣而除国。而现在,不但长沙王一家完好,还添了一男一女,只怕京城里的皇帝更加不高兴了。
    漪如看着李霁,道:王妃待你好么?
    李霁沉默片刻,道:甚好。
    漪如看着他:真的?
    为何不是真的。李霁说罢,忽而问道,你先前说,你的生意要跟我分红,可作数?
    漪如一愣,忙道:自是作数。
    那么宝兰坊从今往后也有我的一份。李霁道,你每过十日,就给我写一封信,里面写明宝兰坊经营状况,收支之数。如先前那寄书之法,将信交给老程的镖局,他自会转交给我。
    漪如看着他,匪夷所思。
    经营之事么,她有些为难,道,其实都枯燥得很,无外乎进货出货,今日多少,明日多少。你不曾在宝兰坊里坐镇,那各处关节是什么用处,谁人是做什么的之类,凡此种种看也看不懂。至于收支则更是如此,十日之数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若要看详目,还不如看账本,我总不好将账本寄给你看。再说了,你不是还掌管了水师么,听汪全说,你平日里十分忙碌,何必还要分神操心宝兰坊这点事?
    李霁无所谓,道:你若怕我看不懂,便挑我看得懂的写,账目也不必繁琐,只说说大概出入。至于我忙不忙,这不必你操心,只管写来,我得了空闲自然会看。
    漪如看着他:你莫不是怕我吞钱?
    李霁的眉梢微微扬了扬:你莫不是当真想吞钱?
    自然不是。漪如即刻正色道,写信罢了,有甚麻烦,我写就是,只怕我写多了你不爱看。
    李霁唇角弯了弯,不多言,往外面走去。
    车马已经齐备,漪如跟着林氏和容昉一道,乘着马车,将李霁送到港口。
    午时刚过,正是炎热之时。
    太阳白花花晒在头顶,港口却仍是热闹。
    李霁的那艘海船,仍然泊在港口的一角,外表平平无奇。
    大件的物什早已经搬到了船上,仆人们将李霁的行李搬上去,没多久,已经准备妥当。
    容昉看着李霁,颇为遗憾:可惜你此番离开太过匆忙,若能延后两日,我可弄来些上好的补药,让你给李公和吕公带回去。
    李霁道:容公不必麻烦,广州的医署中什么都有。
    容昉颔首。
    林氏拉着李霁,又叮嘱了一番,罢了之后,依依不舍送他上船。
    漪如跟在林氏身旁,看着李霁走上梯子,登上那海船。船工们七手八脚地收起梯子,只见李霁站在船舷边上,张望而来。
    似乎在看漪如,又似乎在看容昉夫妇。
    容昉和林氏朝他招招手,漪如跟着抬起手来,招了招。
    李霁的衣裳被风吹着,衣袂扬起,立在蓝天之下,俊美而孤傲,仿佛真是一位谪仙。
    阳光灼灼地照在头顶,漪如忍不住迷了眯眼,忙将纨扇遮在上方。
    大船开动,缓缓驶离水港。漪如目送着李霁的身影,还想再看多一会,可惜江上着实繁忙,没多久,那海船就被别的船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下次再见到,不知又是何时。林氏叹一口气,阿霁这般儿郎,真是一点挑不出坏处来。
    漪如心里也叹口气。
    她想着李霁先前跟她说的那一番话。他要她每隔十日就给他写信,禀报宝兰坊的生意,还要她写得能让他看懂。
    还有那新画,他若不满意,金子须得讨回去。
    谁说养尊处优的贵人钱最好骗,漪如心想,明明精得似鬼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说书(上)
    李霁此番出现,犹如一阵风。
    他离去之后,容府和漪如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第二日一早,漪如似往常一般来到宝兰坊。孙勉看到她,有些诧异。
    娘子今日怎来了?他说,不是说府上要招待娘子表兄,到观音山上住些日子么?
    提到李霁,漪如有一种刚做了一场梦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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