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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71)

    漪如了然。容昉说的,是当年惠康侯和许氏的孙子严靖。
    当年,严祺帮忙将他调回京中,几年下来,他屡有升迁,应当能帮得到严楷。
    林氏和容昉对视一眼,道:其实,你父亲入京去,也是为了你。
    我?漪如不解,为了我什么?
    自是为了你的婚事。林氏道,你如今都十七了,还不曾议婚,你父亲母亲是烦恼不已。此番他进京,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人家。
    看她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容昉道:不许这副模样。女大当嫁,你看看京中的闺秀,像你这么大的,就算没有成婚,也早就定下了人家了。你虽不在南阳,可亲戚乡人都是知道你的,总是问起,你父亲母亲面上也过不去。
    漪如撇了撇嘴角,道:原来父亲母亲把我嫁出去,是为了面子?
    林氏和气道:自然不是为了面子。若只是为了面子,你早就有人家了。堂堂高陵侯要嫁女儿,还有嫁不出去的道理么?他们是图着让你能有个好依靠,不愿你受委屈。故而这么多年来,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们也仍然将此事压着。只是你如今到底十七了,再不可拖。
    漪如道:那他们去京中找到了么?
    自是没有。林氏叹口气,道,你父亲是什么人,一般人他哪里看得上。严家毕竟是公侯之家,你虽做不成太子妃,却也不能找个太差的。
    听得这话,漪如却松口气。在眼高于顶这方面,她永远可以相信严祺。
    那便等他们找到了再说。漪如无所谓,前阵子,父亲给我捎来家书,说阿楷和玉如都闹着要来扬州,他想带着全家过来来住些日子。此番,怎不见他们一道回来?
    你父亲原本确有此想,可南阳那边抽不开身。
    何事抽不开身?
    林氏正要说话,容昉打断,道:没什么,还是为了田庄。庄稼快要收割了,正是忙碌之时。等粮食收上来,得了空闲,他们再过来不迟。
    漪如了然。
    说来,这些年,若说严祺有什么变化,那就是爱好变了。
    当年他离开京城,说要做一个田家翁,众人都觉得这是痴人说梦。他这般在京城里过惯了繁华日子的纨绔,到了乡下那寡淡五味的地方,他待不到一个月就会想方设法回去。
    不料,他这一待,竟然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严祺硬是让自己熟悉了田庄事务,过上了每日巡巡田庄,看看书,找人下下棋的日子。
    去年南阳大旱,地里颗粒无收,许多人家连饭也吃不上。严祺不但免了自家佃户的租子,还亲自出钱,从各地买了粮食过去,赈济乡人。为了这事,县里甚至给他立了一块功德碑。
    这些事,在从前都是不可想象的。连漪如都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果真是变了。
    夕阳西下,扬州城外的港口,仍然不时有船靠岸。
    两岸楼宇鳞次栉比,灯火通明,与天边的晚霞和星辰相映,歌声伴着丝竹,笑语不断。
    一艘海船静静地靠岸,船工们抛下船锚和缆绳,在岸上系紧,有条不紊的模样,与别处无异。
    这艘船虽大,却并无货物,吃水也不深。与别的船摆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管水港的市舶司小吏过来,过来登记造册,收了泊费,便离开了。码头上的闲人来来往往,并没有谁多再多看这船一眼。
    正值掌灯时分,跟别处大大小小的船只一样,这还船上也亮起了灯笼。
    这扬州还是老样子,汪全在窗边往外头张望,啧啧赞叹,果然是烟花繁盛之地,可惜不曾春天来,否则还能赏一赏琼花。
    说罢,他回头,朝船舱里道:公子上次来,还是九岁,可记得那时之事?你跟吕公一道出门,游历至扬州。吕公无意间结识了高陵侯的外家容公,还遇到了
    我记得。倚坐在榻上的人淡淡答道。
    夏日的熏风从窗口吹入,烛火在纱笼里微微颤动,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线条,精致而利落。
    听说容公这些年仍然在扬州做生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他。汪全说着,颇有些感慨,我记得也就在那年,高陵侯犯了事,带着全家回南阳去了。说来,高陵侯还是公子的义父,可当年主公离开京城之后,两家就没了来往。上次吕公与我饮酒时,还说这些年一直无暇再与容公夫妇相会,甚是想念。他若知道公子到扬州来,定然会让公子捎些东西
    汪全絮絮叨叨地说着,李霁仿若未闻。
    修长的手指翻过手中的书页,他的目光落在底下一行小楷上此页之后主角做尽蠢事,可跳至下册续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再遇(上)
    第二日,刚刚破晓,扬州的港口上已经忙碌了起来。
    民夫汇集的人群,在码头上来来往往,往大大小小的船只上运货卸货,号子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李霁早晨起来,和汪全在港口找了两匹马,沿着运河骑了几十里,两岸的各处渡口,村落尽收眼底。
    正值夏日,李霁回到船上,冲洗掉身上的汗腻,换了身衣裳。
    太阳出来可就热了。汪全道,殿下这一路奔波都不曾歇息,今日不若就待在船上,我让人去弄着冰来,做些冰镇瓜果。
    不必。李霁道,我入城去。
    汪全愣了愣。
    公子要入城?他问,为何?
    不为何,去看看。李霁道,扬州乃名城,当年我随外祖父来,只在这水港停着,不曾下船去看。这次故地重游,自当多看一看。
    汪全看着他,有些为难。
    这些年来,李霁做的事不少。长沙王坐镇广州,专司内政,而外事,几乎都由李霁接手。
    他虽年少,却早早显露出了统帅之气。
    长沙王看准了广州的地利,大力扩展海贸,为了保护海上的商路,他花费重金和心血,在广州打造了一支绝无仅有的水师。而从前年开始,这水师就交到了李霁的手上。
    广州地处一隅,本身物产贫乏,须得从中原各地转运货物。故而与南向的海路相比,北向的海路亦是命脉。但盯上这条海路的,还有各路江洋大盗。其中,
    就属闽东一带的倭寇最是猖獗。
    而李霁接手水师之后,第一战就是对阵倭寇。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长沙王安排到营里积攒威望的孩子,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皮囊生得异常漂亮,没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出什么事。故而当他提出要出征闽东的时候,无论事长沙王府的幕僚还是军中各部,皆反对声一片。
    但长沙王却力排众议,站在了李霁的一边。当月,李霁率领一支水师奇兵,在闽东外海突袭了来犯的倭寇,斩杀了匪首。而后的数月之内,他将这一带与倭寇勾结作恶的水匪挨个拔除。如此一来,不仅海上商路得以安宁,沿海一带深受匪害的民人也终于过上了太平日子,长沙王世子的名声传得声势浩大。
    而交趾、南海亦是一样。这两年来,在李霁的征讨下,海上商路匪盗绝迹。常年靠海吃海的渔人和船户,都将李霁奉若神明。
    这样一个人,恨他的人自然也不少。无论是被他坏了生意的江洋匪盗,还是被他的人望压了一头的地方官府,或是一直忌惮着长沙王的朝廷,任何人只要有机会,都想将李霁除之而后快。
    也是这两年,汪全作为李霁的贴身侍从,愁得天天掉头发。
    上上个月,李霁出巡南海回到广州,向长沙王提出,打算微服北上,将北方的海路再巡视一遍。
    长沙王欣然应许。于是,汪全点了几十武艺精湛的侍卫,乘上海船,扮作货商一路北上。
    这样的事,其实李霁从其那也做过不少。在长沙王将水师交给他之前,他就已经走遍了各处商路,深入探访,将所有的情势摸清。
    而每一回,汪全无不提心吊胆。这祖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会跟着一起完蛋。幸好李霁并非卤莽之人,打探之时向来低调,不曾添过什么乱子。
    这次,汪全也以为与从前一样,李霁只在港口逗留,不会往热闹的扬州城里钻。可李霁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明明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今日竟有了逛街的闲心。
    公子,汪全苦着脸,公子这容貌,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扬州这般地界,保不齐有人见过公子。若被认出来,如何是好?公子还是切莫以身试险,打消这念头吧。
    李霁没答话,只走到屏风后面去。
    没多久,他再走出来的时候,汪全愕然。
    只见那张脸已经贴上了胡子,面目全非。
    如何?李霁道,当下,还能有人将我认出来么?
    丽日晴空,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让扬州减少半分热闹。
    南市里,行人们顶着日头接踵摩肩,在两侧的店铺里进进出出,小贩们扯着嗓子招揽生意,不知疲倦。
    汪全以为李霁既然来探查民情,会将这里的热闹店铺都逛一逛。不料,他进入南市之后,先是拦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行人,问他书市在
    何处。得了指点之后,他径直往书市而去。
    书市跟别处比起来,人少了许多。毕竟这是读书人才来得起的地方,自不会像柴米油盐的去处那样人来人往。
    不过,有一家店例外。
    那是一间门面颇大的书肆,一眼望进去,里面的书架摆满了书,可谓琳琅满目。书肆门前挑起的旗子上,两面都有字。
    一面写着正宗齐全,只租不卖,另一面写着十钱三本,童叟无欺。而店门前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闲心阁。
    而书店里能落脚的地方,都摆满了长条木凳,上面坐满了人,就连门口的阳棚下,也有好些人坐着,每人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书,看得津津有味。除此之外,还有好些人站着。他们也不在乎,只津津有味地翻着书,颇是沉迷。
    汪全看着,不由哂然。
    这店可真有趣,他说,唯恐别人不知道它只有闲书,一本正经书也没有。
    李霁却不多言,径直入内。
    这书肆的架子上,果然堆满了闲书,一册一册,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李霁的目光落在那些书脊的名字上,每一本都颇是熟悉。
    胡子下,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这位客官,是来看书的么?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李霁看去,见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正待开口,他的目光忽而落在了那中年人身后的一面墙上。
    那里贴着一排时世画,每一幅都有一个美男子,搔首弄姿,衣着各异。
    再细看,李霁的目光在下方的题注上定住。
    长沙王世子正像。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遇(下)
    容昉回来之后,漪如便卸下了货栈的担子,每日泡在宝兰坊里。
    今日,她照例一早就来到了宝兰坊,先照例到仓库和各处工棚查看原料和器物的准备,清点人手。等开工之后,她再四处走一圈,再回到账房里来。
    正与孙勉说话时,孙勉的妻子杨氏来了。
    虽然宝兰坊卖给了漪如,孙勉也跟漪如签了卖身契,但这些日子,孙勉一家却是过上了长久不曾有的清静生活。先前,因为那借债之事,孙家每日被债主纠缠,连出门都要偷偷摸摸,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漪如买下宝兰坊才终于得以结束。
    况且,漪如虽然要孙勉卖身为奴,但给出的条件却是优厚。首先是那三颗宝珠,孙勉用它们换回来的钱,除了还债还有些余财,足够一家人生活。其次,这卖身之事,只有事主双方少数几人知晓,对外,孙勉仍是宝兰坊主人,一应事务皆由他说了算,故而在面子上,孙家也还能过得去。其三,便是最要紧的一条。漪如在那契书里写明了,宝兰坊盈余超过三十万钱之后,分孙勉三成。
    这一条,当初孙勉并不敢想,只觉得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有总好过没有。
    但漪如接手之后,宝兰坊的生意铺开,且变得兴旺起来。每日看着宝兰坊出入之数,孙勉便想到自己那三成分红,做任何事都有了干劲。妻子杨氏也颇受鼓舞,甚至放下了家务,每日也到宝兰
    坊中打起了下手。
    今日,妾在别处寻访,又发现了一些假冒的面脂。杨氏将一只盒子放在漪如面前,道,便像这样,都是用宝兰坊的旧盒子,用别家的脂膏冒充。
    哦?漪如将那盒子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是宝兰坊的,里面的脂膏却明显不是,无论颜色气味还是质地,都与宝兰坊相去甚远。
    他们卖这面脂,可有时世画搭着送?漪如问道。
    这倒是没有。杨氏道,卖假货的说,这是他家亲戚在宝兰坊里做活,不走明面上的路子,自己拿出来卖的。故而没有画,价钱也便宜许多。
    那么他们卖的如何?
    也卖得出去,但生意并不十分好。杨氏道,买我们家面脂的,要么是冲着画去的,要么是冲着面脂去。冲着画去的自然不会买,当下这天气暑热,这等油乎乎的面脂,知道的也不会买。故而这等假货,也就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又图热闹又图便宜,才会上当。
    漪如笑了笑。
    假货仿冒之类的事,她遇到的并不少。容昉的货栈从前常年做些北方特产,什么东西卖得名声起来了,市面上便会跟着冒出些假货来,防不胜防。
    不过假的终究真不了。
    故而当初,她执意要孙勉卖身,哪怕给出的条件让小娟和吴炳都感到匪夷所思,说她这买的不是仆人,是祖宗。
    漪如知道,孙勉的手艺,是宝兰坊存活的根本。如果
    不能让孙勉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那么她买下宝兰坊是一点用也没有。而孙勉制作脂膏的配方和工序,漪如也极尽保密。
    当下宝兰坊的工匠加起来虽然有一百多,但他们分工明确,从制料到包装,每人只负责一处,无人可窥得全貌。
    就算有人有心将所有环节都摸了出来,那也无妨。因为最要紧的部分,在于按秘方的配比调制,此处,只有孙勉和几个匠人能接触到,而那几个匠人本来就是孙家卖了死契的奴仆。
    那第二招,就是时世画。一来,李霁的画像人人喜欢,二来,她用的是印版,成本压到最低,别人要仿也仿不来。
    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日子,脂膏的销路已经算是站稳了脚跟。
    只是那时世画都印完了。孙勉道,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是要做些印新的,我明日就去找画工。漪如道,旧的也要再印些,卖去北方的时候用得着。
    听得这话,一旁的小娟朝漪如瞪了过来。
    前番在容昉面前,漪如信誓旦旦说不会再做李霁的时世画。如今,她竟是出尔反尔,还打算卖到北方去。
    北方?孙勉和杨氏也都露出讶色,娘子要把这脂膏卖到北方去?
    当然要卖。漪如无视着眼放凶光的小娟,道,北方天气干燥,比南方更需要脂膏。过两个月便入秋了,此事我等要尽早谋划。
    孙勉目光一亮,正要说
    话,一个家里的仆人忽而跑了进来。
    娘子,他说,家里捎话来,主公和夫人请你过去一趟,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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