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如无处可去,只得陪着容氏坐在殿内,陪皇后叙话。
王皇后从容氏手里接过襁褓,将玉如仔细看了看,颔首:这眉目,看着是静娴的,果然也是美人。
容氏微笑:中宫过誉。
王皇后道:那日闻知你生了个女儿,我本有意过去看看,可宫中的事着实多,每日缠得脱不开身,只得且赐些贺礼过去。还是蔓云记得这事,前几日告诉我,说玉如该满月了。我这才
想起来,忙让安排这宴席。
许氏在一旁嗔道:中宫又胡说,明明是中宫让妾好生记得,到时候提醒。
容氏忙道:谢中宫惦记。
皇后将玉如抱了一会,交还给容氏。三人坐在一处,又说起了些育儿之事。
我听闻,前些日子汝南侯得了一个儿子,是么?皇后忽而问道。
徐氏道:正是,也正好就是上月,与玉如差了小半月。过几日便要弥月了,汝南侯似乎要大操大办,半个京城都几乎要请了去。
皇后的唇边露出一抹冷笑:毕竟是命根子。
汝南侯韦襄,是皇后的死对头韦贵妃的兄长。身为京中一等一的世家大族,韦襄本就颇有些眼高于顶的傲气,加上韦贵妃在宫中得势,更是风光。
唯一不如意的,大概就是子嗣了。韦襄妻妾众多,但生下的都是女儿,盼了多年也不见有个儿子。
直到今年,他时来运转,一个新进门的妾侍终于生下了男婴。此事,着实是让韦襄喜出望外。漪如曾听陈氏说过,那位生下了这宝贝儿子的妾侍,连同她的家人以及所有伺候她的人都得了重赏。侯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仿佛过年一般。
徐氏望着皇后,也笑了笑,柔声道:妾听宫人说,贵妃那边也甚是欣喜,想到崇宁侯府去探望探望。她向圣上提起此事,中宫猜,圣上如何说?
皇后道:如何?
圣上说,后宫之事,皆由中宫执掌,让贵妃来请中宫示下。徐氏道,不过这些日子,贵妃来向中宫问安,也不曾见她提起此事,想来是不去了?
皇后唇角微弯。
少顷,众人又说起了别的事,都是些关于孩童们的家长里短。
太子今日可是到宫学里去了?容氏道,妾许久不曾入宫来,也不知太子近来可安好?
说到太子,皇后的神色变得好看起来,却叹道:他有什么好不好,每日早出晚归,我见他一面也难得很。
容氏讶然:哦?怎讲?
静娴有所不知,圣上近来对太子愈发严厉了。徐氏在一旁道,太子不仅要到宫学里去,下了课,还要到勤政殿去见圣上。圣上亲自过问太子学业,每有要紧的朝议,还总让太子旁听。中宫担心太子的身体,每日都想着如何换着花样为他进补,当真是操劳得很。
容氏了然,微笑道:太子毕竟是储君,圣上对他严厉,可见是寄予了厚望。太子如此上进,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皇后叹口气:可称为明君者,自古罕有,太子将来若能不负圣上栽培,无愧列祖列宗,踏踏实实做一位守成之君,我也就心安了。
这话听着谦逊,其实颇是得意。
守成之君,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个。漪如想。
再看皇后神色,只见她眉间带着笑,似乎心情甚好。
这自是太子的缘故。如方才所言,皇帝对太子上了心。而他越是
上心,则说明太子的地位越是稳固,皇后当然是乐意的。
对比上辈子,皇帝对太子的教导确实严厉了许多,皇后也幸运了许多。
那时候,皇后每日操心的,是皇帝为何总不教导太子处理政务,却总将韦贵妃的儿子带在身边,为此愁眉苦脸。
至于原因,当然还是要归到长沙王一家的身上。
长沙王名望深远,世子又是那般被誉为谪仙般的人物,且两人至今健在,皇帝自然不可能像上辈子那样高枕无忧。为了不在长沙王面前输了阵,他便只得将太子的教导狠抓起来。
上辈子的皇后若是知道让这父子俩活着竟有这样的好处,必然会跟漪如一样,想方设法将他们的命保住。
妇人们说了一阵子,眼看到了中午。内侍来报,说皇帝在勤政殿用了膳,晚膳时再过来。
皇后便在文心斋里传膳,用膳之后,让容氏带着儿女去偏殿歇息。
漪如对宫中并不陌生,上辈子,这文心斋也是常来的。但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对皇宫全然没有了向往之感,每次来到,都浑身不自在。
现在也是一样。
容氏带着玉如去歇息了,漪如和严楷则在旁边的厢房里。
严楷是小童心性,玩一整日也不知道累,闹着要去园子里玩蹴鞠。内侍无法,只得带着他出去。而漪如躺在床上,也一点都睡不着。闭上眼,她就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的那些事,心跳不稳,阵阵发慌。
忽然,那个陪严楷出去玩的小内侍匆匆回来,神色着急。
女君,他说,小公子不见了踪迹,小人到处找也找不到。
漪如怔了怔,一下坐起来。
第八十五章 秘密(上)
据小内侍说,严楷闹着要玩蹴鞠,他就只好陪着严楷玩。就在刚才,严楷一脚把蹴鞠踢飞了。小内侍去捡,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严楷不见了踪影。
小人担心小公子是不是掉到了水里,忙跑去找,什么也找不到。小内侍的年纪也就十岁出头,刚刚入宫,吓得脸色煞白,急得快要哭了,女君,还是快快禀报夫人才好!
漪如听了,虽诧异,却不着急。
她向小内侍询问了严楷在何处不见了踪影,以及前后的细节,想了想,摇摇头:我母亲刚刚歇下,不必惊动她,我随你去找。
说罢,她朝门外而去。
这处宫苑,严楷也很是熟悉。从小,他每年都会来几回。
文心斋周遭没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后面的那处小矮丘。
那上面,建着些零散的殿阁,错落点缀,颇是精巧。四周的园景亦是营造独到,被先帝称为小阆苑。
不过严楷对美景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里面养着的各种各样的珍禽异兽。为了做成书上说的阆苑的模样,这里也放养着好些仙鹤、孔雀之类的百鸟,还有鹿、麂之类的小兽。有一回,严楷还看到了蛇。旁人吓得要命,严楷却比谁都兴奋,每回来,都嚷着要到那里去找蛇。
上辈子加这辈子,严楷趁人不备钻到这里来,不是一回两回,漪如可谓经验老到。故而当小内侍说他不见了,漪如一点也不皇庄,笃定只
要到那小阆苑上去找一找,八成能把严楷找到。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有些阴凉,似乎要下雨。午后,宫人们不是在屋里伺候,就是偷闲歇息去了,到处也不见半个人影。
从文心斋到小阆苑,有一条小路,上面用光滑的鹅卵石铺成各式图案,意趣横生。
漪如和小内侍走在路上,没多久,就瞥见地上落着一样物什。
看去,漪如即刻就认出来,这是严楷身上挂着的香囊。
小内侍一脸解脱,拍着胸口:还是女君聪慧,小公子果然在此!
这小道在前方分成一左一右两条岔道,漪如指了指左边,道:你去这边找找,若找到了,就将旁边这小树枝桠折断,而后带他回文心斋里去,不许他再出来。我见到了这记号,自会回去。
小内侍见漪如竟一副老到的模样,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连声应下,按她说的分头去找。
漪如顺着那小路前行,一路唤了几声严楷的名字,无人答应。她在心里骂了一声那贪玩的小童,只得继续往前走。
严楷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这小阆苑的半山之处。这里有一处先帝的书斋,花木也最是茂盛,严楷第一次看到蛇,就是在那里。从前好几次,严楷都独自溜到这里来,最终被容氏或宫人逮了回去。
路上,羽毛鲜丽的鸟儿在树梢上展翅飞起,几只小鹿从花树下钻出,确有些精致的野趣。不过漪如无心欣赏。她
穿过堆叠高耸的假山,堪堪能望见书斋的时候,忽然,半路跑出一个人影,差点跟她撞了满怀。
定睛一看,不是严楷是谁。
漪如瞪起眼睛:你
严楷却急忙垫脚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怎么了?漪如嫌恶地拿开他那脏兮兮的小手,鬼鬼祟祟
不可说话。严楷压着声音,圣上在那书斋里。
圣上?漪如不由地往那书斋瞥了瞥,你看到圣上了?
严楷嗯一声。
漪如看着他那一脸神秘的模样,愈加狐疑:圣上在做什么?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严楷道,还有徐夫人。
漪如一愣。
姊姊,严楷扯着她袖子,小脸上眉头紧皱,圣上和徐夫人在打架,你说,我等要不要回去告诉母亲?
打架?漪如盯着他,你见到了?
见到了。严楷道,他们纠缠在一处,哼哼唧唧的,衣裳都打得不见了。
你可让他们发觉了?她揪住严楷的衣领,忙问道。
严楷被吓一跳,赶紧摇头:不曾。太子让我悄悄离开,不许我打扰。
听到太子二字,漪如的心猛地提起,随即看到了严楷身后一个正走来的身影。
正是太子。
天边有隐约的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漪如一路快步拉着严楷出来,仿佛后面有鬼怪追着一样。
方才的事,你知我知,谁也不许说,知道么?路上,
漪如的神色严肃得吓人,叮嘱道,就算父亲母亲问起,也不能提一个字。他们若知道你又偷偷跑出来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定然要让你跪到祠堂里,还给你用家法。
严楷曾经因为闯祸,被严楷狠狠打过手心。听到这话,他小脸一白,点头如捣蒜。
走到那岔路口,漪如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小内侍。
他看到漪如身边的严楷,如释重负,连忙迎上来,对漪如千恩万谢。
漪如又交代严楷记住自己刚才说的话,道:你且回去,若母亲问起,便说我出来散散心,稍后便会。
严楷应下。
看着他跟着小内侍回去,漪如暗自咬了咬唇,转身往回走。
太子正站在一处亭子里,手里拿着一包饵料,不慌不忙地给一群孔雀投食。
见漪如走回来,他收回目光,
那神色若无其事,可那只投食的手却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快。
饲料一把一把地扔下去,毫无怜惜,仿佛在泄愤。
看着他,漪如忽而觉得有趣。
上辈子,她以为这事只有自己知道,小心翼翼,守口如瓶。
没想到她以为的秘密根本不是秘密,至少对于太子而言不是。
在上辈子,皇帝和徐氏的关系,漪如也是无意间得知的。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并非九岁,而是十五岁。
而究其缘由,说起来,与太子亦不无关系。
太子喜欢田猎,上辈子,漪如跟他定婚之后,打定主意要做好太子妃。为了拴住太子的心,她投其所好,请了教习的女师,常到京郊的田庄里去小住两日,练一练身手。
第八十六章 秘密(下)
那一日,漪如从田庄里回京城,路上不巧遇到了大雨,耽误了脚程。见不能在城门关闭前回到,漪如便索性到附近的白莲寺里住上一宿。
这白莲寺,占地宽广,虽不算名刹,却因为风景极好,颇得贵妇人们喜欢。
徐氏就是其中之一。她长年为寺中捐献香油,并常去斋戒礼佛。
那日,漪如到了白莲寺里,安顿下来之后,无所事事。侍婢们都在收拾屋子,摆置物件,漪如便独自到寺里的鸳鸯湖边去观赏夕照。
对于白莲寺这等佛门之地而言,鸳鸯湖这名字,着实不大六根清净。但它景色绝好,湖上还有一艘画舫,供贵客消遣。
不过这日,那画舫显然有人捷足先登,已经开到了湖中去。
而栈桥上,立着一人。
漪如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徐氏的贴身侍婢阿清。
容氏和徐氏来往甚密,这个叫阿清的侍婢,也经常跟着徐氏登门做客。
漪如不知徐氏也来了,颇是意外,正想过去说话,忽然,她发现一辆马车正辚辚驰来。阿清见到,即刻从栈桥上下来,快步迎上去。待得那马车停住,她连忙行礼,颇是恭敬。
心中登时感觉的异样,漪如忙收住脚步,藏身到一棵树后。
只见那马车上下来一人,径直踏上了栈桥。桥边有一艘小船,一名随从将那人扶到船上,而后,划着桨,将那人送往画舫上。
虽然隔得稍远,但皇帝的身姿和面容,是漪如从小
看到大的。即便他穿得像当下一样朴素,漪如也能即刻辨认出来。
那时,漪如只觉心神俱震,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唯恐自己弄错,留在远处一直等着。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天色擦黑,那画舫驶回了岸边。
先出现的,仍然是皇帝。随从手里打着灯笼,将他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待得皇帝乘马车离去,没多久,徐氏也走了出来。
她的衣裳有些凌乱,阿清忙上前去,为她整了整头发,而后,扶着她离开了栈桥。
那日,漪如走回自己住处的时候,侍婢们都一脸着急,问她去了哪里,到处找不见人。漪如则怔怔的,一语不发。
那天夜里,徐氏来看漪如,拉着她的手,热切地问长问短,又埋怨她,到了寺里怎么不去找她。
漪如则神色如常,笑嘻嘻地说,她不知徐氏也在寺里,东扯西扯,敷衍了过去。
她知道利害,无论有意无意,得知这般秘密都不是好事。此后的日子里,她守口如瓶,不敢让人看出半点端倪。
但最终,这到底也没换来什么好处。
而现在么
漪如曾在刚重生后不久,用鸳鸯湖和画舫试探过徐氏。从她的神色上看,漪如笃定那画舫上的鬼,现在已经有了。
看着太子那阴沉的侧脸,漪如的唇角弯了弯。
说来真是处处惊喜。
她虽然不知道太子是如何发觉这件事的,但料想他跟当年的她一样,必然也是憋得十分辛苦。每每看到徐氏作为皇后宫中的命妇,一本正经地出现在皇帝面前听训回话,漪如都觉得有些恍惚之感。
这宫里,每个人都在假装。可笑她总觉得自己会是例外,直到刀落到自己头上,才真正幡然醒悟。
殿下投食,为何这般用力?漪如不紧不慢地在亭子边上坐下来,道,孔雀都要吓跑了。
太子看着前方,脸上仍是那副高傲的神色,你若是来求我,怕是打错了主意。
求殿下?漪如眨眨眼睛,我是来谢殿下的。
太子瞥她一眼:谢我何事?
二弟顽劣,趁大人不留心就四处乱窜,寻也寻不见。漪如道,若非太子帮忙,只怕我还要费力寻找一阵。为了此事,我自当道谢。
太子的目光定了定,露出嘲讽之色:你回来,就是为了道这谢?
不然还能为了何事?漪如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乃皇宫,圣上仁德,殿下贤明。二弟方才去的书斋,是先帝留下的藏书之处,除了花草鸟兽,还有那一屋子的书,什么也没有,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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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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