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悟还好说，平时在家犯了错都会被罚跪祠堂。文晞就不行了，现代社会早就消灭了这种陋习，跪了一会儿膝盖就受不了了，赶紧把过于冗长的寒暄跳过，把谈话引入正题。
    皇帝捋着自己的胡须，把文晞的话听了进去。沉思片刻，问道：你是说，你已经知道这次书库遭遇的灾难，是何人所谓了？
    回陛下，是的。
    皇帝又问：那又为何不许我出兵把人抓来？
    因为这件事并非是人为，而是妖物所致，就算派去再多的官兵，人也很难抓住一只狡猾的妖怪，还会打草惊蛇。
    文晞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她忘记提前问问洛一悟，俞拾国到底信不信妖魔鬼神之说。要是这位皇帝是个无神论，她说完可能就要凉了。
    但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她总不能再跟人卖关子。
    皇帝始终维持着他的威严，与面容仁慈的皇后对比鲜明。听了文晞的话，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语气严肃地说：你们揭了我的皇榜，还说这事是妖怪作祟，那你们总得拿出些本事来让我瞧瞧，证明你们有能力担此重任，不然我怎么能放心把这个关乎我国命运的难题交给你们呢？
    皇帝的要求十分合理。
    文晞悄悄与洛一悟对视，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给皇帝陛下演示一下，来博取对方的信任，但洛一悟非常不给力地微微摇了摇头。
    文晞暗自咬咬牙，男人果然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她从怀里掏出了才做好不久的魔杖。这魔杖做成之后她还一次都没有试过，不过她坚信这么有灵气的东西，肯定能将她的那点魔力提升到一个前所有为的等级。
    文晞的右手轻轻挥舞魔杖，她挑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魔法，念诵魔咒。
    很快，空中便飘起了点点梅花，白色和淡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人身上，地面上，空气中散着清冷的梅花香，仿佛一下子将人带入了一个万梅盛开的梅花园中。
    这是一个稍微复杂点的魔法，完全实现的话会是这样的画面，但在此之前文晞从未成功过。
    最多她只能在众人面前营造一个幻像，给所有人看这样一幅画面，做不到将花实体化，更不用说将空气偷换，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个连她自己都讶异的成功，也打动了俞拾国的皇帝。
    他侧过身跟皇后私下交流了一会儿，又吩咐手下去喊来了一个人。
    这人看着跟黎穆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也是修习法术之人，洛一悟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文晞差点以为这是他那本该在织城的师父，但那人对他们的态度却像是并不相识。
    皇帝开口为他们介绍：这是本国的国师玉清天师，他已算出本国将有此一劫，接下去要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需要，便都与他商谈吧。
    说罢皇帝带着皇后离开了大殿，文晞和洛一悟带着熊仔跟着玉清天师一路脚步匆匆。
    玉清天师一路无语，直到了自己居住的宫殿才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憋死我了。他把自己摊在椅子里，往下滑了两寸，刚才那副威严的模样荡然无存，懒散地招呼洛一悟，小洛洛快把那盘水果帮我拿过来。
    他之前一言未发，文晞以为这是个非常高深莫测的天师，谁料他一开口就人设崩塌了。
    洛一悟丝毫不觉得意外，顺从地把装着水果的盘子端过来，眼睛里还闪着始终没有熄灭的亮光：六叔，你怎么在这儿？
    这位玉清天师不是其他人，正是洛一悟的亲六叔。大名洛祥璧，在捉妖师大家的洛家里，他特立独行，修的是卜卦算命一系。
    他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在一个地方待不长久，喜欢四处走走逛逛。洛一悟知道他这性子，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他，更想不到他六叔会在一个国家安定下来，当上了天师。
    洛祥璧稍微坐起来一些，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位侄子还带了个姑娘领了个孩子，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坐姿有些失礼：两个月前我到了俞拾国，这里水果很好吃，宫里的更是品质非凡，我嘴馋，就寻了个机会进宫。碰巧帮那个皇帝找到了他弄丢的玉玺，他就说要留我当国师。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我是应该多留一段时日，这不，我就没走。
    他说完才想起来问，小洛洛，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跟你师父回山了吗？你这是要带着媳妇回家给你爹看看？你爹没在家，你甭回去了。
    洛祥璧话密到其他人根本插不上嘴，洛一悟好几次想开口解释，都没找到机会。
    而且他不仅话多，语速还很快，这么一长串话听下来，文晞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跟不上他的嘴，光看着洛祥璧的嘴在动，他在说什么，文晞的脑子已经读取不出来了。
    洛一悟倒是熟悉他六叔的习惯，在洛祥璧停下来的第一时间说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下山，怎么遇上的文晞，之后又遭遇了什么。这些他前几天刚跟于砚说过一遍了，都不用如何思考。
    然后就是他们被于砚困在县衙，逃出来揭皇榜进宫。洛祥璧听了一半就失去了兴趣，把熊仔圈在自己怀里捏他的脸玩，捏得熊仔直叫唤。
    他还非常得意地喊洛一悟：这小崽子真可爱，真不是你儿子？
    洛一悟嘴角抽搐了两下：是一只熊妖。
    哦，妖啊。洛祥璧这才松了手。
    洛祥璧和洛一悟一样，在洛家都是不大正常的存在。他们俩都对捉妖术非常苦恼，无论如何都学不通透，洛祥璧辨认妖怪的本事甚至还不如洛一悟。这让两人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洛祥璧早早认清了现实，另辟蹊径，走上了占卜算卦的路线，而洛一悟目前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
    在洛一悟还没离开家的时候，他最喜欢和偶尔才会出现在家里的六叔洛祥璧一起玩。不精通捉妖术的洛祥璧不会逼着他学那些东西，会带他玩一些寻常人家小孩子的游戏，哄得小时候的洛一悟时常想念他。
    而且每次洛祥璧回来，还能给洛一悟讲很多见闻奇谈，小时候他都当睡前故事听。
    收了手的洛祥璧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消息，他又问起：你们为什么会揭那个皇榜？洛洛的捉妖术已经很厉害了？
    因为灵玉县的那个师爷啊！碰上洛祥璧这么个主，文晞真是急得不行，又毫无办法。
    洛一悟在她旁边连连点头，把已经说得很详细的事捡重要的又说了一遍：那个师爷是妖怪，他把我们骗到了县衙里面，关了起来。
    师爷，洛祥璧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来到灵玉县，县衙我是去过的，但是好像没有见到什么师爷
    他突然一拍桌子：我记起来了，我去的那几天，那个知县说他的师爷生病了，还跟我抱怨这件事来着！
    文晞有了一个没什么根据但又好像有点道理的猜测：他该不会是听说是洛家人来了，装病躲起来了吧？
    洛祥璧带着赞许的目光打量文晞，觉得这孩子很有发展。
    要知道很多人都不拿洛祥璧当洛家人看，尤其是其他修习各种法术道术的家族。他已经听说了文晞是有点法术傍身的，能这么看得起他，他不由也对这个姑娘欣赏了几分，心中暗自对洛一悟的择偶眼光点了个赞。
    洛一悟也顺着文晞说的继续猜：可能之前他在等候时机，所以没有贸然去见六叔，等我和文晞来了，他已经成功把书上的字都清除了，达成了目的。为了防止我破解他的妖术，他才把我困了起来。
    很有道理，应该是这么个情况。洛祥璧又把熊仔拉到了自己身边，跟他玩举高高。这次熊仔表示很喜欢，已经由缠着文晞转为了缠着洛祥璧，熊仔还是第一次对除了文晞以外的人表现得如此亲近。
    他们把于砚最近的行动差不多理清楚了，可还是有一个问题，于砚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些书上的字弄没了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保管书籍的书库由灵玉县管理，他自己就是灵玉县的师爷。虽说师爷不算朝廷任命的官职，但如果上头要降罪给冯知县，他赖以栖身的地方也就失去了，搞不好还会牵连到他，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啊！
    不对，应该说是根本没有利。
    洛祥璧忽然开口了：我好像忘记跟你们说，这次是留国来俞拾国借书，如果拿不出来他们要的书，一个月后，留国可能就要兵戎相见了。
    文晞对这奇葩的开战理由十分无语，留国怎么回事？小孩子过家家吗？借不到书就打人？
    惊叹之余她总算是稍微摸清了点于砚的行为逻辑：所以这于砚是留国的奸细？为了让他们能顺利挑起战争？
    第30章 无字书
    留国，这片大陆上最好战的国家。他们能为了开战找个理由已经是非常给俞拾国面子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连招呼都不打，铁蹄踏入他国领土，烧杀抢掠一番，拿够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扬长而去。
    他们靠抢来的物资生活，并以此为乐。周边的国家对这个是不是就来自己领土上作孽的国家很头痛，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打不赢留国。
    周边国家连年联合向其发出制裁，又是威胁又是讲道理许好处，这才总算说动了新任领主，产生了那么一丝丝让自己国家的百姓稳定下来，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的念头。
    但他们本国无人精通此道，所以周边几个国家是能出人的出人，能送器具的送器具，像俞拾国就说好了要借与其一些农耕相关的书籍。
    其他国家承诺的东西都陆续到位了，留国倒也不是急着非要看俞拾国的几本书，只是留国好战的名声在外，好不容易把这只老虎拴上了，俞拾国自己害怕怕一个疏忽，前期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情绪又炸了，留国又卷土重来。
    那样的话，俞拾国将不只是要遭遇留国的攻击，还会被其他国家指责。因为是他没有履行承诺，导致了留国再次破戒。
    所以皇帝得知书库的消息之后才会那么愁，连文晞和洛一悟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年轻人都敢招进宫里来。别说是他们，哪怕当时揭皇榜的是熊仔，都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六叔没什么好主意吗？文晞觉得喊前辈好像把人叫老了，叫洛先生又太生疏，便跟着洛一悟一起喊洛祥璧六叔。
    洛祥璧似乎在愣神，缓了一会儿才回答文晞的话：哦，我卜了一卦，俞拾国这次的危机会在贵人相助下，逢凶化吉。
    文晞非常自觉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我是那个贵人？
    洛祥璧不委婉的话给了她一定的打击：不一定哦，我又算不出来贵人长什么模样。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出现了个小丫鬟，轻轻敲着门喊玉清天师，说是皇上有请。
    洛祥璧也是纳了闷了，平时他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一呆就是一天，皇上没事从来不找他，就是出事之后连着来拜访了两天，之后又一切如常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才刚把他喊过去一趟，又来？
    我去看看，你们稍坐。洛祥璧站起身理了理因为坐姿太过恣意而散乱的衣衫，才往门外走去。
    六叔你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洛一悟和小时候一样乖巧，洛祥璧看了很喜欢。那个藏着熊耳朵的小孩子跟洛一悟小时候很像，他同样很喜欢。
    我很快就回来。
    洛祥璧没有食言，他回来得的确很快，但他不是自己回来的。
    在他们还没进门之前，文晞手腕上的铃铛突然疯狂作响，她轻轻按下铃铛，让它停下来，同时望了洛一悟一眼，提醒他警觉起来。
    脚步声临近，跟着洛祥璧回来的这个人，不是人，这个妖，来意定然不单纯。
    门扉轻启，洛祥璧侧身让人，露出他身后的年轻男子。
    这人眉目清秀，肤质白嫩，身形修长瘦削，看着就是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模样。若说唯一有那么点违和的，是他微微上翘的眼角，这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有几分俏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多生出了几分让人挪不开眼的可爱。
    他很有礼貌，双手抱拳微微鞠躬：在下竹青，见过二位大师。
    我叫文晞。文晞围着他转了一圈，走得近了，文晞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和于砚身上是同一种味道。
    洛一悟仍旧坐着，只是遥遥点了个头致意，没说自己的名字，还是洛祥璧为他介绍了一下说，这是我侄子。
    竹青的唇角自然上翘，他没有在笑，只是看了一眼洛一悟，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那点波动一闪而过，还没等洛一悟分辨出那是什么，他已经移开了视线。
    洛祥璧介绍完了自己人，又开始介绍竹青：这位是自荐来解决书库问题的，和你们一样。
    文晞对洛祥璧的说法十分怀疑。
    竹青是妖非人，而且他身上的气味和他们怀疑的罪魁祸首于砚非常相似，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俩是一伙的。
    如果他们真是一伙的，那竹青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很值得深思了。
    文晞把洛一悟拽到一边跟他小声交流了一下意见，洛一悟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现在就只剩下如何让洛祥璧知道这件事了。
    洛祥璧对竹青半点防备都没有，这么看他在捉妖上面的本事还不如洛一悟。至少洛一悟还能辨别出妖，洛祥璧则完全分辨不出人和妖。
    竹青谈吐非凡，谦和有礼，短短的时间已经博得了洛祥璧的好感。
    有了于砚的前车之鉴，文晞和洛一悟没有一开始就跟竹青走得太近，他们还找了个时机告诉了洛祥璧，竹青是妖的事，洛祥璧果然半点不知情，闻言受了大惊，感到难以置信。
    真的是妖？我从没见过那么博闻强识的妖，洛祥璧摇摇头，他比我见过的最有学识的人都要懂得多。也是，人活一辈子不过百年，妖可以活千年万年，怪不得。
    文晞再次提醒他：所以你不要忘记了，他跟那个师爷很可能都是留国的奸细，想要挑起战争！
    哦，洛祥璧苦恼道，可是我答应了皇上，明天带你们一起去书库啊。
    这文晞看向洛一悟寻求帮助，想他帮忙出个主意，但洛一悟也没什么好办法。
    我们明天都小心点，随时留意他的举动，别让他乱来就好了。洛祥璧宽慰他们。
    文晞：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点破竹青的身份，竹青这一夜都很安静，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
    没人敢掉以轻心，有了之前于砚的前车之鉴，他们时刻都在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导致这一夜文晞几乎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精神萎靡，吃早饭的时候还差点把碗打翻，泼了竹青一身菜汤。
    她赶忙起来跟人道歉，竹青脾气很好，连说没什么，只是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一行人到书库的时候是冯知县在门口等，他那短粗的脖子难得伸地老长，堪称是翘首以待了。
    文晞往冯知县身后瞅了半天，都没见着于砚的身影，觉得奇怪，便问：冯知县，您的师爷今日没有同行？
    提起于砚冯知县脸上不太高兴：他近来身体不好，又病了。
    闻言文晞给洛一悟使了个眼色，看来他们猜的没错，于砚是在避免和洛祥璧见面，知道今天他要来，又称病躲了起来。
    这也是好事，至少洛祥璧的存在还能唬住于砚，让他行动的时候还有所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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