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老头跟上了他，不依不饶的，又说出了他家的方位，还说出了金成成昏倒的时辰，这都没有让金老三动摇。金家在芜水镇是大户，这老头只要之前对金家有过关注，知道这些也不难。
    但他还说出了金成成现在的病状，这就让金老三不得不竖起耳朵留意了。因为后面金成成病情发展越来越奇怪，他们连大夫都没去请，这点是除了他们兄弟几人，再没人知道的。
    所以一听到老者能说出这点，金老三对这人有了点信心，决定带他回家。
    管他是不是有真本事能救自己的妹妹，他连棺材都买好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能救妹妹一命，他就算是在大街上捡到便宜了。
    这老人在路上就与他约法三章。
    第一，到了金家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金家的人都不能阻拦，不能耽误他做法；第二，事成之后若他没能治得了这家里的东西分文不取，若是成了，金家得给他两匹马和一辆车；第三，他还给了金老三一张画像，金家需要帮他打探一下，芜水镇上有没有见过画中之人。
    金老三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听着还挺容易的，便答应了。谁知一进家门，一个没看住，人就跑没影了。
    最后金老三是在柴房找到的睡得正香的老人。
    他犹豫着要不要贸然把人叫醒。他希望老人能早点去救治金成成，可又害怕会扰人清梦，一个不高兴人家撂挑子不干了就遭了。
    金老三在柴房站了一会儿，他看不到宋无忧，宋无忧被捆住了之后普通人肉眼看不到他。金老三感觉这柴房越呆越冷，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去，再等上一时二刻再过来。
    他轻轻把门带上，门里老人睁开了眼，瞥了一眼还在吹冷气的宋无忧：我要去办正事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走了。
    宋无忧是谁？活了千百年的顽皮鬼，就喜欢跟人唱反调。他要是能乖乖听话，他就不是宋无忧了。
    绳子是捆着，可又没捆全身。走起路来容易失去重心罢了。他一个鬼，轻飘飘的，没什么重心，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再说这老人出了柴房，还能看见出门不久的金老三在左边尽头的身影，但他没去找金老三，而是直奔了一处偏院，门也没敲，不轻不重地推开了门。
    屋里有一只着急哭诉的狐妖，一个洛家不成器的小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他这一来，狐妖也不哭了，跟着其他两个人一起把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
    文晞随手在桌子上抓了个法器，想要保护洛一悟，不过她太着急了，抓到手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团绳子。
    雅可眨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勾魂眼，往后蹭了几步。
    只有洛一悟脸上露出点喜色，站起来恭迎这位衣衫褴褛脏了吧唧的老先生，请他坐下，还奉了杯茶：敢问老先生名号？
    老人不客气地落座，喝完茶水，用他那脏兮兮的袖口抹了抹嘴：我姓黎，单名一个穆。
    这个名字一被报出，洛一悟眼中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您就是黎穆先生？
    文晞把他拽到了旁边，悄声问：这老人很厉害？他姓黎，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排第二的？
    对，黎穆先生是黎家现任家主。
    文晞打量那个衣服比抹布还破的老人，难以置信地又转回头问洛一悟：家主不应该很有钱吗？怎么穿成这样？
    这点洛一悟也不清楚了，他从前就只见过洛家的家主，不好妄自揣测，挠挠头道：可能是不拘小节吧。
    黎穆吹起自己两撇小胡子，一手拍桌子怒道：还不是因为我的行囊都让那个臭小子给骗走了！
    大人物生气，洛一悟和文晞都不敢吱声，狐妖雅可假装自己不存在，恨不得连呼吸都隐匿了，生怕黎穆注意到她。
    黎穆只是往雅可的方向望了一眼，没什么指示，转回头来问的还是洛一悟：你小子，是洛家哪个娃娃生的？
    他的年岁比洛一悟的爷爷还要大，多年前还没隐居山林的时候，认识的都是洛一悟他爹那一辈的娃娃，会这么问并不奇怪。
    洛一悟恭敬答道：家父洛祥峻。
    黎穆颔首：小峻是个好孩子，人聪明，捉妖也厉害，他又左右看看洛一悟，咂了咂舌，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废物。
    被长辈说没用是洛一悟的日常，他现在也没恼，只是觉得自己给洛家丢脸了，有些羞愧。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洛家都要压黎家一头，到了他这儿才不够看了。
    黎穆也没一直训斥他，招了招手让洛一悟再倒一杯水，然后把矛头指向了文晞，问洛一悟：这是你媳妇儿？
    洛一悟被问得傻了，文晞自己回答：前辈，我们只是同路，我叫文晞。说完文晞心里想，还好没把熊仔带来，不然这一家三口的配置，太难说清了。
    几分钟后，缓过来的洛一悟：老先生这次是来
    黎穆忽然严肃起来，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清理门户。
    门又一次开了，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宋无忧飘飘然停在了雅可身边，眼睛盯住了黎穆，分明是将几人的对话听了去。
    宋无忧：哎，那你找我可找错对象了，我跟你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黎穆勾了勾手，把宋无忧定到他的凳子边坐下：我不是来找你的，只是你在这儿害人，我看不过眼。
    宋无忧抱屈：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就是来求爱的，怎么能害人呢？他说着给雅可抛了个媚眼，小狐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远处走了两步。
    已经把金家差不多转遍了的金老三和前来找洛一悟的金老四在门口碰上了，两人也没谦让，反正门开着，刚才宋无忧光开了门，他没有手关。
    他们看不见地上被捆着的宋无忧，而雅可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化出原形，藏到了床底下。
    她化形的时候被洛一悟看见了，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和耳朵尖尖，让洛一悟现在有些抖，文晞不得不扶着他点。
    眼看着两个小年轻如此亲密，不知道内情的黎穆冷笑了一声，心说还跟我这儿打马虎眼，都这样了，不是夫妻也是暗生情愫了。现在这年轻人真是，口是心非，敢做不敢当。
    金老四奔着洛一悟，金老三奔着黎穆，两人说的都是差不多的内容，请两位神仙道长能不能紧着时间救一救他们的妹妹。
    黎穆没多说话，起身便走。他本就是为了救人来的，是先看见了宋无忧这货，又太过疲劳，这才耽误了时间。
    他的手指勾住了捆着宋无忧的绳索，像拎着行李一样把鬼提了起来，宋无忧大叫反抗，反抗无果，他被无视了。
    洛一悟和文晞跟着黎穆一起出来了。其实金成成现在迟迟不醒，主要不是因为狐妖，应该是因为宋无忧做了什么。这不是洛一悟熟悉的领域，他跟着去主要是想开开眼。
    他们下午的时候还在犯愁，这没有个懂驱鬼的大师，他们俩已经无能为力了，大师就自己找上门了，还是黎家的家主，这让文晞忍不住悄悄问洛一悟：你这个幸运max的属性，是天生的吗？
    她用词太现代了，洛一悟没听懂：幸运什么？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金成成的房间门外，文晞摆摆手，说没什么，洛一悟没再问。
    黎穆一打眼就知道造成金成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手是宋无忧，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扽了一下，宋无忧飘到了他身边。
    一人一鬼秘密交流着什么，洛一悟和文晞听不清楚，就能看见宋无忧脸色又绿又紫，当即就要原地撒泼打滚，若不是被捆着不得施展，这屋里怕都不够他滚来滚去的。
    金家人都看不见宋无忧这只鬼，只觉得这屋里冷，不停地搓着胳膊，然后就是看那个老人对着空气念念叨叨嘴唇微动，只当他是在施法。他们哪儿知道那是在跟宋无忧说话呢。
    不知道黎穆对宋无忧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总之宋无忧不情不愿地往金成成床边挪动，俯身吸了口气，金成成的脸色渐渐红润，没有半刻钟，就缓缓睁开了眼。
    金老三和金老四赶紧过去看妹妹，还让下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大和老二。
    黎穆拽着绳子让宋无忧紧贴自己，怕他身上的鬼气冲撞了屋里的生人。
    第22章 黎家主
    金成成醒了，金家人都很高兴。洛一悟非常扫兴地提醒了他们，金老爷子与雅可的契约还在，这只狐妖还要继续生活在金家，等着契约的履行。
    这次是他们运气好，接连有人出现救了金成成性命，若是下次还有这种麻烦，可未必会有人上门来帮忙料理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只要雅可在这里不走，缠着她的赖皮鬼宋无忧也不会消停。
    归根到底金成成会差点危及性命，还是宋无忧随便出手闹的，雅可只是想要废物利用一下。
    宋无忧的存在金家人还不知道，但不知道不代表就能忽视，洛一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得求助地望向黎老前辈。
    好消息是，黎穆决定要把宋无忧就这么捆走，他有用处。
    金家见这老者是真有本事的，非要留黎穆住两天，以表达他们的感谢之意。除了好酒好菜，他们还想给黎穆准备些吃的用的，这需要点时间。
    黎穆没拒绝，他想要找的人到了这附近就没了踪迹，之前与金老三约好了，要帮他在城里问问，他干脆就等两天，有了方向再继续上路。
    而且他对洛祥峻的儿子有点兴趣。当年洛祥峻在江湖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他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妖怪。黎穆想看看，他那么出色的捉妖师，教出来的儿子怎么会这么不成器。
    金成成身上的妖气和鬼气都被驱除了，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时间，洛一悟作为最先稳定住局面的大师，受到了同样的邀请。
    文晞惦记着熊仔，便一个人去客栈接熊仔过来，洛一悟则先自己回了之前约见雅可的房间。
    雅可还在床底下。
    以一只小狐狸的模样蜷缩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洛一悟进来的声音吵醒了她，她晃晃悠悠从床底下爬出来，右前爪刚巧勾到了洛一悟的脚。
    正准备在床边坐下的洛一悟不低头还好，这一低头，直接窜上了床，抱着床边的帷幔不撒手。
    这一幕刚好被跟着他身后的黎穆看了个完全，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被他拴在腰上的宋无忧屁股朝着洛一悟的方向，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因为黎穆的动作太大，他也跟着直颤。
    我说小朋友，你不怕妖怪，倒怕狐狸？
    被指出自己的弱点，洛一悟脸上一红。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狡辩，就算一味否认，黎穆也不会信。
    而雅可刚才猛然被洛一悟一脚甩飞，这会儿才从晕乎乎的状态里缓过神来。听到黎穆说洛一悟是怕狐狸，她赶紧变成人的样子，才敢重新靠近。
    火红的毛茸茸从眼前消失，洛一悟这才敢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拿起那根断骨，交还给雅可。
    他可以给雅可把断臂续上，但必须是在她维持狐狸形态的时候。偏洛一悟又害怕狐狸毛茸茸的，只好先物归原主，再等文晞回来看看她能不能学会这个法术了。
    等着的时候他也问了黎穆，但黎穆表示，术业有专攻，关于妖的法术他都做不来。
    两个人加上一妖一鬼，这配置实在是很难聊到一起去。雅可得知黎穆要把宋无忧带走，还是很高兴的，她再也不用被这个死鬼纠缠了。
    文晞回来的时候，黎穆还是想起来洛一悟刚才那窘样就笑两声，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而且在这幽静的环境里，连宋无忧都难得安静，只有他偶尔蹦出的笑声，听着怪瘆人。
    瘆人的笑声加上宋无忧无意散发的鬼气，文晞搓了搓胳膊，把熊仔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他能更暖和一些。
    一见到文晞回来，黎穆迫不及待地跟她报告洛一悟的丑相：小姑娘，你挑男人的眼光不行啊，他连狐狸都害怕，哈哈哈！
    文晞完全不意外，还跟着调侃：他那哪儿是怕狐狸啊她刚想要继续说，眼角余光扫到了悬在半空中的宋无忧，剩下的半句话就没再说出口。
    万一以后遇上这万恶的老鬼，可不能让他拿着洛一悟的把柄，不然他们想要对付宋无忧可就太难了。
    可黎穆不这么想，他当然想知道洛一悟这个不中用的孩子还有什么秘密，却听到文晞带来的小孩说话了：姐姐，那个就是养着我的那个人。
    熊仔的眼睛看着的方向，桌子上有一张半垂下来的画像。
    那是黎穆准备了厚厚一摞，交给金老三之后，剩下的几张。他嫌放在自己怀里太窝囊不舒服，就拿出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刚扔出来的时候画纸还是卷着的，时间一长它自己就铺开了，正好被熊仔看见。
    刚才黎穆光顾着跟文晞抖露洛一悟的糗事，没太关注她带来的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等到这男孩开口，他才发现这孩子身上大有文章。
    黎穆两步走到了熊仔跟前，在这个虽然是妖，身上却又有鬼气聚集养成痕迹的小孩子身上仔仔细细观察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还是让他摸出了门道啊！
    他这次出山就是因为门下新收的一个弟子偷入藏书阁，撬开了机巧盒，拿走了里面被封禁多年的，记录恶鬼道修炼法门的羊皮卷。
    早在听说黎穆是黎家家主的时候文晞就想到，没准他能解决熊仔现在随时会暴走的危机。不过之前大家都忙着处理金家的事，他们和黎穆又是第一次见面，文晞没好意思问。既然话题聊到了这里，她也就顺势问了：前辈能看出熊仔身上被施了什么法术吗？能解除吗？
    黎穆在文晞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那是禁术，哪怕我是本门的家主，也不得观阅。
    这个结果多少还是让文晞感到失望，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坚定了要继续循着这根线，去找到这个人，彻底解放熊仔的念头。
    熊仔说，他当时住的村子附近的人都叫他黎道长，这个人是黎家的子孙？文晞又问。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黎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不配！他就是个姓李的混小子，以为自己能拜师就能改姓了？偷东西就算了，还打着黎家的招牌招摇撞骗，我早晚要找到这个混小子，看我不好好料理他！
    这人本名叫李夜，二十岁的时候才拜到黎家一个旁支的门下，做个外门修行的道士。
    那家旁支主要做的是祭祀和超度，李夜学了两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唯独嘴甜人勤快，家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一年是黎家全家聚集在一起开大会的日子，每五年一次，由各分支的领头人携带几名弟子到黎家本家所在地，汇报这五年的情况，也算是一次家族聚会。
    李夜因为表现不错，又讨人欢心，跟旁支的管事人求了求，得到了一同行的名额。
    谁也没想到他这两年处处低眉顺眼讨人喜欢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黎家的秘密。
    羊皮卷放的位置及其隐秘，不知道李夜一个外姓子弟是如何得知的。黎家起初甚至都没发现它不见了，还是山下有恶鬼道复出的消息传来，他们才发现保存在藏经阁里的东西早已被人掉了包，换成了一本无字书。
    黎家开始一边忙着寻觅踪迹找这个李夜，一边分派了不少弟子在谣言四起的地方安抚人心。
    可惜他们的动作还是没赶上李夜。这人借用黎家的名头，加上修习恶鬼道提升自身能力，走南闯北，很快发展壮大，短短数月，甚至有了自己的拥趸。
    直到此，事情的发展都还能控制，等熊仔屠村的事一传来，黎穆再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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