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惊年怀疑,如果自己不出声提醒,他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
梦魇住了一样。
后背弥漫开微凉发麻的感觉,何惊年隐约感觉气氛越来越怪异,正好讲得也差不多了,干脆站起身,“原董事长,如果没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就先到这里吧。”
原辞声浑身一颤,像从一个噩梦跌进另一个噩梦。“你要去哪里?”他一把攥住他的手,力量之大,几乎快将他整个人扯进自己怀里。
何惊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挣,“我……我要回去了。”
原辞声指骨纹丝不动,眼睛泛红地瞪着他,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拼命压制一个即将破体而出的怪物。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手,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原辞声打断,长腿一迈走到他前面,不知是想让他跟随,还是只想挡住他的去路。
*
封闭的电梯间。
何惊年双手垂在身侧,被握过的腕子紧紧的发热,好像仍被束缚着一样。这次,他双眼不敢再看镜壁了,只盯着楼层数字一层层往下跳,期盼快点到一楼。
虽然目不斜视,但他总觉得原辞声还在看他,不借由镜子的反射,光明正大地看,肆无忌惮地看,伺机猎捕地看。
何惊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自己以前认识他、还得罪过他吗?可自己并非会得罪人的性格,更不可能触及他那种高不可攀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从他买下自己毕业设计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他就已经找到乱麻里的线头。只要不断拉扯、拉扯、拉扯——
忽然,顶灯一阵胡闪乱跳,“砰”地彻底暗了下去。紧接着电梯震动,然后停滞不动了。
楼层数字变成鲜红的一条直线,浮在骤然降临的满目黑暗里。
“电梯好像故障了。”何惊年定了定神,去按紧急呼叫按钮,可那头没有应答,手机也没有信号。
怎么办?他愈发焦虑忐忑,现在竟成了自己和原辞声被关在一起的要命境况。如果对方像先前一样突然变得奇怪该怎么办?自己连躲都没法儿躲。
何惊年不停地按着紧急呼叫按钮,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原辞声隐藏在黑暗里,看着他,注视着他,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丝毫不能影响他做这件事。
“吱嘎——”
毫无征兆地,头顶传来钢缆转动的声音。电梯忽然往下掉,强烈的失重感从脚底窜上来,何惊年小小惊呼出声,一个趔趄就往后倒去。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缠上他的腰,像丛林里善于绞杀猎物的蟒,肌理中却又滚沸着灼热的血。
“别怕。”
声息暗哑,吹拂耳廓,惹得何惊年本就发软的双腿更加无力,顺理成章地被男人扣进了胸怀。
惊慌茫然中,一个可怕的发现冷电似地闪过脑海,难道原辞声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吗?仅隔一臂之遥的距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
“原董事长……?”何惊年声音都害怕得变了调,“我没事,请你放开我!”
“别怕,我在,我在……你不要怕。”原辞声胡言乱语地安慰,胳膊收得更紧,快将他的腰掐成更细的一捻。
“你这样让我更害怕!”何惊年拼命去锤他的手,对方一震,终于松开了他。黑暗里,他听见原辞声好像有点哽咽,说:“你别怕我。”
就在这时,电梯扬声器里传出工作人员的声音,说维修人员马上赶到,请他们再坚持一下。
电流声沙沙,寂静更加寂静。何惊年紧贴冰凉的镜壁,颤抖着望向原辞声的轮廓。
昏蒙中,那双碧绿眼珠依然猫一样莹然发亮,目光像是深秋被堆积在马路边的梧桐叶,透着一种被抛弃的让人心酸的凄凉。
“我们以前……认识吗?”何惊年动了动嘴唇了,“我出过场事故,从前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原辞声没吭声,良久,他说:“一面之缘。”
或者说,从来都没真正认识。无论是何惊年眼中的他,还是他眼中的何惊年,都是假的。
“这样啊。”何惊年讷讷道,“我还差点以为自己曾和您闹过什么不愉快呢。”
“你……好吗?”听到他不明所以地“诶”了一声,原辞声又苦涩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怎么说呢……我当年出过一场车祸,事故带给我的后遗症很严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被困在一个茧子里,连自我意识都很模糊。等到终于好了些,知道自己是谁了,又发现记忆缺失了一大块,仿佛被世界所抛弃。”
何惊年回忆着最初那段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心中却充满悲伤。记忆会消失,唯有感情根深蒂固。
“幸好,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在我身边,照顾我,鼓励我。所以,就算辛苦的时候有很多,我还是感觉自己很幸运,很幸福。”
明明是清澈悦耳的话音,每个字又像最无情的诅咒。原辞声伸手扶住镜壁,才使自己没有被猛然锤向胸口的痛苦击垮。
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
这是他在心理医生给他的推荐书目中读到过的话,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当时不过竦然而惊,现在却成准确应验的谶语。
何惊年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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