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上前接过那遒劲有力的大字,又是俯身一拜。
董氏在一旁人已经傻了,若不是程占文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也许还要继续怔愣下去。
笄礼就在这莫名又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原本受邀要留下用午饭的乡亲们全都跑了,魏王殿下的出身虽然极高,可这不是他们能攀附的,尤其那一身的煞气看着就让人害怕。
外人退去,院中只剩慕泽川和刘富江。
余洋已经带着董氏进灶间去烧水准备午饭,魏老太和程大明这一刻都有些慌。
尤其是魏老太她虽然很泼辣能干,可对慕泽川是越看越害怕。
她扯着程大明的胳膊,想了想还是没敢留下来,动作麻利的也跟进了灶间。
笄礼已经结束,程晚乔不能一直穿着繁复的礼服,她回房去换那套水红兰纹裙衫,程占武则是直接将人引到厅堂。
对方既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得仔细招待着。
王爷,您今日能来参加小女的笄礼,这是她的福气。
慕泽川面无表情的摇头:程姑娘为本王军中的将士免费看诊,此乃大善。
他今天会来这里,一来是有刘富江怂恿的原因,二来也是记起笄礼这日宾客身份尊贵,对举行笄礼的女子的声名也有一定影响。
他军中将士得了她的善举,他自然也要回报一二。
至于插入程晚乔头顶的发簪,以及为她取的小字都是下意识之举。
他做事向来凭借本心,既然心中有此想法,那就依着想法行事。
他神容语气皆是无比坦荡,一时间让程占武还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人今日抢了所有风头,还让他的宝贝女儿变成整个村子里所有人口中的谈资,真是怎么想怎么气恼。
可偏偏对方那我全是为了令爱着想的态度,让他只能将这口气憋回去。
程叔,将军今日是特意将公务挪开赶来的。
刘富江在一旁邀功的补了一句,程占武看着这二人,心中突然有些颓然。
算了,没什么好气的,人家来给女儿涨脸面,他该高兴才对。
他对着慕泽川一个躬身,今日,多谢王爷。
程晚乔换好衣裙出来就看到自家老爹正对着慕泽川躬身道谢,她略一思忖就猜到了这是为何。
她刚刚在房里已经将事情理顺了大半,也有些猜到了这位钢铁直的王爷为何会来此。
她计较的那些在这位王爷看来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所以她此时根本不需多想,只要一如往常的坦荡就好。
她进门也是对着慕泽川弯身一拜。
慕泽川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髻中那抹白皙上,看到她没有将发簪换掉眸中全是满意。
临近年关,依着往年的情况倭寇很有可能会在年前上岸扫荡一次,倭寇每次上岸的时间地点不定,记得多加小心。
在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诡异间,慕泽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晚乔听到倭寇二字,心肝就是一颤。
她从前就因为历史原因极度厌恶倭国人,现在这份厌恶又加深了无数倍。
王爷,民女有个问题一直想要斗胆问上一句,为何千机营没有船没有水军?
既然明知道倭寇会从海上来,为什么不能在海上多做防御?
她的问题很直接,刘富江眼皮一跳正准备出声将这个问题岔开打圆场,结果就听自家将军冷硬的说出一句。
因为父皇不喜。
第117章 那么自私凉薄的一个人
厅堂中落针可闻。
程占武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离奇的回答。
程晚乔微张着嘴,似是还有些想不通。
大楚只有商船没有打仗用的宝船,而一艘船的造价在千金以上,要形成一个编队至少要六艘以上。
所以现在一艘都没有。
慕泽川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晚乔侧头去看程占武,她很想知道自家爹爹是个什么反应。
程占武微微捏了下拳:因为造价高所以不造吗?
不造船,就宁愿让倭寇来岸上肆虐,一次次的挑战大楚的国威。
慕泽川的视线依旧平直的直接落在外面。
嗯。
简单的一字像是又千钧,突然就压在了众人的心头。
因为造船太贵,所以就不造了,这人命在皇帝的心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慕泽川落在袖袍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起。
他的父皇不喜将银子花在百姓身上,更不喜他这个儿子太过得势。
从前年少时他还想过是否因为他的母妃不得宠,后来他慢慢观察就发现他的父皇谁都不喜欢,哪怕母族势大的皇后还有贵妃,她们的儿子他同样没多喜欢。
他不喜欢任何人来觊觎他皇帝的位置,所以直到现在他们兄弟几人已经全部过了弱冠之年,他依旧没有立储。
他早就看开了,所以十几岁就离开京城来到福州。
而他那几位皇兄皇弟到现在都没将他们那个凉薄的父皇看清,还在试图讨得他的欢喜,然后得到太子的位置。
那么凉薄自私的一个人,就算有血脉维系,也生不出亲情,所谓的喜爱也许就是方方面面的权衡。
他的视线就遥遥的落向远处,程晚乔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刻的魏王殿下周身都带着几分苍凉。
王爷,宝船虽贵,但乡绅商贾们为了福州的安稳,应是也愿意出钱造船吧?
程占武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寂,慕泽川的视线淡淡的收回挪到他身上。
不行。
如果他召集乡绅商贾出钱造船,他那位父皇只会猜疑更甚,到时他在福州也许都无法再呆下去。
他远离京城就是为了远离那边的是是非非,不想跟那些皇兄皇弟去争那个位置。
程占武叹口气,慕泽川虽然再什么都没说,可他已经将其中的症结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种皇权制度就是操蛋!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眼见着那些倭寇上岸自己又没更多办法,他就着急的不行。
他现在真的是做梦都想弄死他们。
王爷,那现在就只能任由他们一次次上岸抢东西吗?
这福州物产丰盛,粮食、茶叶、海产倭寇每次上岸都能抢走不少东西。
用自己的辛劳去喂饱那些畜生,真是怎么想怎么呕得慌。
你们若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也可以来军营告诉本王。
程占武:
行吧,没有宝船就没有主动权和先机,就是人家要逃跑,他们都追不上,这简直不能再窝火了。
他们说话间,余洋和魏老太那边已经将午饭张罗好。
原本是准备请相熟的乡亲吃顿午饭,现在有这尊大神在这里,那一身生人勿进的冷肃气场让人远远看着都害怕。
没了那些乡亲,午饭张罗起来就快了不少。
爆炒兔肉丁、冰糖肘子、清蒸多宝鱼、桂花莲藕一道道菜在余洋的手中成型,又被董氏端到院子里。
院中摆了两桌,男子一桌,女子和孩子一桌。
程占武早前就准备好的烧酒也摆了出来,没有因为桌上多了尊大神就改了喝酒的想法。
程晚乔身为今日的主角,又是一家人中同刘富江和慕泽川最为相熟的一个,于是她也坐到了男子那一桌。
程占文还好,他是读书人没有太多酸腐气也没有自卑或是清高的毛病,对着慕泽川还能落落大方。
程占军就有些艰难了,他原本就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现在同堂堂王爷同桌吃饭,他落在桌板下的双腿都在抖。
程占武余光扫着他发颤的身子,只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既然都已经说要为了两个儿子努力,那就不能太怂。
刘富江看着桌上的菜式,口水都要流下来。
余洋的手艺跟酒楼里的那些大厨比也是不差的,尤其她又舍得放调料,几道川蜀菜看起来就格外地道。
他的小眼睛不停的往自家将军身上落,就等他动筷开始吃饭。
慕泽川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菜式,不知为何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那一次他带人来帮忙盘火炕的情景。
那一次是他们刚到福州不久,家里一穷二白,午饭都是程晚乔上山去打猎凑出来的。
短短几月,他们一家似是就已经适应了福州的生活。
买了船,又在后院养起兔子。
他对这一刻突然生出的唏嘘有些莫名,但还是将这份感触用力压下,在众人的注视中提起筷子。
庄户人家吃饭向来没有太多讲究,如果没有慕泽川和刘富江在,他们都不会分成两桌来坐。
所以分食、布菜就想都不要想。
慕泽川这一刻身上没有半点属于王爷的架子,除了面容太过俊逸,周身还钻着丝丝凉气,他坐在这小院里,倒也没有太多违和。
他们这一桌很安静,没人出声,全都在默默又快速地吃着午饭。
另一桌也是如此,余洋、董氏带着几个孩子孩子,吃得极快。
这样的沉默让程占武有些不自在,他只思忖片刻就从地上摸起酒坛。
王爷,要不要来点?
他的话问的很是寻常,似是慕泽川就是一个寻常的客人。
慕泽川也没推拒,就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他往碗里倒酒。
这里的酒度数都不高,哪怕是看起来很烈的烧酒,入口也带着几分绵软。
程占武一口就闷下一碗,然后微微摇头,只觉有些不够过瘾。
等女儿空间升到第五阶段,解锁更多设备,他一定让她将这些酒处理一下,弄点真正的烧刀子出来。
他喝的豪爽,慕泽川眼瞳微微颤动,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有人陪酒,程占武瞬间高兴起来,心中那点被觊觎宝贝的危机感消失一口,就想抱上慕泽川的肩膀,哥俩好的好好走几个。
第118章 但愿她永远不知是何意
等慕泽川和刘富江离开程家已经是下午申时,程晚乔看着面上没有任何变化的慕泽川,微微有些咂舌。
这个家伙到底多能喝?
程占武将他背着余洋偷偷藏起的两坛酒也拿了出来。
结果两个人三坛酒,谁都没看出变化。
要不是程占武脸上的笑一直收不住,还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招手,程晚乔都不知道他原来已经喝醉了。
你爹一喝酒就这个毛病,他这今天还算收着的,要是换成从前
余洋絮絮的念叨了一句,只话刚说一半就直接收声。
程占武从前喝完酒就喜欢拉人上靶场打枪,每次都是喝多了就超常发挥,枪枪十环。
要不是他们出任务不能喝酒,他都想喝上一瓶牛二就去做狙击手。
她将人扯回房间去休息,然后出来跟魏老太和董氏一起收拾院子。
老大媳妇,这王爷咋就好端端的来咱们家了?大妮那丫是不是得了王爷看中了?
魏老太越想越想不明白,她往余洋跟前一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
余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慕泽川到来程晚乔都很诧异,说明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程晚乔正在收拾今天笄礼上穿换的衣裙,她摸着一身礼服心中一阵惋惜。
穿这种礼服的场合实在太少,这身衣裙若是不找人改一改,怕是只能压箱底了。
将衣裙腰带全部收好放在柜子里,她这才有时间去看慕泽川插在她头上的发簪。
细腻温润的质地,触手没有半点玉石的清凉,她将发簪举起对着窗子的方向细细打量,就发现发簪中似是有血红的玉髓在缓缓流动。
这发簪居然还有内力乾坤!
手指在发簪上细细摩挲着,她虽然不懂珠宝玉石,但是否名贵却不难分辨。
这发簪收着更棘手啊。
她下意识的从空间中将那根碧绿的玉簪取出,两根发簪一左一右躺在手心。
男人心海底针,这家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总不能善心大发无缘无故的跑来送好处吧?
可她身上、她家里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她虽然没有收王军医他们做徒弟的心思,但她这段时间看诊没有让他们回避过,药方都随便看,除了没有将药丸的捏合秘法交出去,旁的她已经没有藏私。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凭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真的无法让人安心。
算了,有机会从刘富江那里打探一下,那是个嘴大的,没准能知道些什么。
这样想着她就将发簪收回空间,半点没有戴出去的想法。
刘富江一路上视线都没有离开慕泽川,旁人也许看不出但他跟在慕泽川身边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今日喝多了。
提着心一路忐忑的回到军营,见到自家将军挺直背脊从马背上下来,他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去,打水来,再让人送一碗蜂蜜水来。
进营帐前,他忙对着外面的小兵交代了一句。
慕泽川进入大帐就坐在桌案后开始处理军务,不止军务,京城过来的信件也要一一处理回复。
蜂蜜水送来,刘富江狗腿的端了过来。
慕泽川微微拧眉,她不喜甜,所以蜂蜜水也不喜欢。
但看着桌上信件和手下送来都公文,他拧着眉将蜂蜜水喝下,有用沁凉的布巾擦了脸,就摆示意刘富江退下。
帐中只剩他一人,他看着手边的书信,眼中闪过的却是一道水红色的是身影。
刚刚放开的眉头又骤然收紧,他寒沉着脸展开手边的书信。
他之前写信去京城询问女子及笄送什么礼物更适合,但书信在路来回都所有耽搁。
现在书信终于收到,他却是已经参加完程晚乔的笄礼。
不过参加完也无碍,若是礼物送的不适合,他还可以补。
这般想着,他将书信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捏着信纸的手骤然缩紧。
他想到自己推进程晚乔发间的玉簪,又想到自己赐她的小字,只盼她不知其意才好!
既然需要身份尊贵,为什么还要区分男女!
他只想想到自己那番举动背后的含义,清冷的脸上喝酒都没染上的红晕,此时却是爬了上来。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将书信揉皱丢在火盆中。
京城同福州不同,京中重礼数,福州这边重心意,对,就是这样!
没了再看其他书信的心情,他闭了闭眼,开始处理公务。
要请乡亲们吃的午饭改在了腊月二十,但有了慕泽川来村中的这一遭大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饭上。
我说魏婆子,你家大妮和王爷到底咋回事?大妮不是个有大造化的吧?
崔婆子用干瘦的肩膀撞了魏老太一下,挤眉弄眼的,看着就像是一肚子的话要说。
魏老太推了她一把,别瞎说,我家大妮是在军营做了大半个月的免费大夫,王爷这是将我们大妮的好心肠看在眼里,赶上大妮及笄就来给长面子。
被慕泽川弄得一头雾水的程晚乔是这么跟家人解释的,大家也就当真相就是这么回事。
毕竟再往其他太扯的事情上想也不现实。
真不是看上你家大妮?我说魏婆子你家大妮那脸蛋可不差,要是能进王府就是当个小妾啥的,人家王府手指缝漏出来的也够你们好吃好喝了。
崔婆子这话听的魏老太眼皮都跟着跳,她又推了对方一把。
你可别瞎说,我们家可没这份心,我家大妮也没有,我们不用卖孙女日子过得也不差。
魏老太这话说的用力,说完还不忘往四周扫了几眼。
她家大妮的名声可不能坏,都及笄了,有合适的人家也该说亲成婚,哪能让这些闲话给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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