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陆汀收回手, 视线落于前方。
窗帘隔档出的阴影处, 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女孩儿无声的勾起嘴唇, 轻微歪着脑袋, 笑得很甜,眼睛里却晃动红色的血液。
灵魂是不会哭泣的,如果他们哭了,那一定是血泪。
两条刺目的红从眼眶滑落到下巴,影子走近,微仰头看向自己的妈妈。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妈妈的指尖。
焦太太下意识伸手握住,指尖从楠楠的手背上穿过,抓不住。
“陆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她焦急地望向陆汀,希望他能想想办法。三年了,她无数次梦见大女儿还好好活着,她会在放学后回到家的第一时间钻进妈妈的怀抱,会拉着她的手诉说关于未来的梦想。有时候醒来,焦太太甚至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陆汀脑海中的知识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求助地望向林归。
林归的声线平直,不带丝毫怜悯,“焦太太,她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状态。灵魂就该是虚无缥缈,无法触及的。”
“不,她明明还活着,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焦太太无法接受女儿“死而复生”后再次被盖上死亡的烙印。
“她死了。”林归平静的提醒。
林归不再出声,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那个近乎疯癫的女人。他的眼神太沉,太冷,这样的注视让焦太太的内心坍塌,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骨灰下葬的时候,你曾亲自放下一捧土;楠楠死后的第三天下雨,你独自去墓园为她撑伞;第二年秋天,她生日,你买了她最爱的蛋糕,和丈夫一起陪她过十二点……
焦太太无法再自欺欺人,女儿真的死了,而面前的,只是一道脆弱的灵魂。
林之风抱着胳膊,一直沉默的看着众人。他看不见楠楠的存在,但能感觉到屋子里不正常的空气涌动,再加上焦太太和焦旭良的表现,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是陆汀和林归。
两个人一个冷一个热,配合得非常默契。
“看什么?”常华盛也看不见楠楠的存在,只看见焦旭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而树树也在无声的哭泣,一副想上前又犹豫的模样。
常华盛猜,她应该是想上去抱抱妈妈和姐姐,但又不想打扰他们难得的团聚。
“你不觉得他太冷漠了吗。”林之风的视线停在林归脸上,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听见了挨收拾。
冷漠吗?当然冷漠。对一个悲痛的母亲说出最残忍的事实,心不是一般的硬。但无法否认,只有最坚硬的刀子,才能划开蒙住眼睛的幻想。
“还好。”常华盛模糊的评价道。
林之风没再说什么,安静看着那一家三口。
焦旭良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停在母女俩面前,目光有些痴傻。女儿还保持着十五岁的模样,只是脸色变得很苍白,嘴唇无色,眼神虽然温和,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死气。
他抬起一只手,隔着虚空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又飞快将手缩回去。
楠楠张了张嘴,笑了:“爸爸。”
焦旭良彻底绷不住了,冲上去将老婆孩子抱住。树树抹了把眼泪,走过去将脑袋埋在父亲的肩头。她一直以为,姐姐的离开,他们一家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
这对她来说惊喜,是老天爷的恩赐。隔着泪眼看向那名个子高出自己一头的漂亮的青年,无声的说了声谢谢。
一家人相互抱了很久,焦旭良不顾形象的揉了把眼睛,眼球通红。
刚要开口,陆汀就轻轻摇摇头,目光停在树树桩头柜旁的木箱子上,“抱歉焦先生,我没有办法让她留下。”
焦旭良清楚地记得树树之前的失控的嘶吼,一直强调“她”要走了。他隐隐知道,他们一家四口彻底分离的时候到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他慌张地摸身上的兜,没翻到想要的东西后又后快速离开房间,回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堆银行|卡,将它们捧到陆汀面前,“陆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有钱,无论楠楠需要什么无论东西多贵我都能买,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钱。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楠楠刚到家的时候才两岁,丁点大,说话含糊不清,发音也不够准确。
他和妻子两人坐在地板上,围着孩子,一点一点的纠正她该怎么正确的叫爸爸妈妈。
小女孩在孤儿院过得并不好,因为瘦小,她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
吃的、喝的、连被子都会被更强壮的小孩抢走。这种事情发生多了,她心里已经开始认定,被欺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谁让她打不过呢。
可是有了爸爸妈妈后,她知道原来不是这样。
被人欺负了,会有人替她出头。摔伤了,妈妈会温柔的替她处理伤口。考试考得不好,老师骂她蠢货,父亲会替她骂回去。
这么好的爸爸妈妈,她不想失去。当那些人威胁她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爸爸工作很累,妈妈照顾自己和妹妹很辛苦,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她太爱他们了,害怕他们因自己不开心,也害怕无止尽的校园暴|力会让他们对她产生厌烦的情绪。孤儿院里不愉快的记忆,神奇的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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