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陆周瑜认真地说起感兴趣的话题时,整个人都有种赏心悦目的气质,沉稳而不乏生机,像是沉于清澈溪水中的一块原石,任凭水流冲刷,只变得温润发光,却屹然不动。
他们继续讨论,夏炎就托着下巴听,娄瑞对夏炎的要求不高,但并不妨碍她欣赏更优秀的年轻人,夏炎曾听她多次夸赞研究所里新来的实习生,有天分又肯努力。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忐忑,此刻根据娄瑞的反应,夏炎可以确信,娄瑞对陆周瑜的好感直线上升。
不是不想跟妈妈坦白,说是带喜欢的人回家,但凭对娄瑞的了解,无论夏炎带回来的是谁,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大概率她都会因为内疚,出于补偿心理做出妥协、接受并祝福。
夏炎不想陆周瑜是被妥协的那一个,他想让娄瑞先发现陆周瑜的好,再接受和祝福。
尽管结果相同,过程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中途起身去院子里摘了串葡萄,洗好之后摆到餐桌中央,代替原来排骨的位置,夏炎说:两位老师,中场休息一下吧。
娄瑞停了停,拽掉一颗葡萄,起身,我去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手续办的怎么样了,说是明天就能回来。
她刚离开,陆周瑜调整了一下坐姿,夏炎撑着脑袋开玩笑地问:还紧张吗?感觉你跟我妈比跟我还熟。
陆周瑜也侧过头,拿了颗葡萄,没说话,认真地跟夏炎对视,目光深而重,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他的玩笑。
被人全心注视的感觉很奇妙,像心脏被勾了一下,轻而痒,夏炎无声地吞咽,不知道第多少次,但依然笃定地说:别紧张了,我妈对你特别满意,喜欢的不得了。
陆周瑜嗯一声,把手上的那颗葡萄抵到他的唇缝间,指尖在下唇上轻点,叩门似的,直到夏炎张嘴咬住,才松开手,低声问他:那你呢,喜不喜欢?
夏炎咬破葡萄,汁水在口腔迸发,他想了想,凑到陆周瑜耳边,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只带喜欢的人回家。
好像承认也没那么难,夏炎说完,自己的心先无端地猛跳了两下。他从来不是扭捏胆小的人,虽然说了需要冷静,但分开的这些天里,好像也没能真正冷静下来去思考这段关系,反倒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喜欢或许和理智永远相悖,他甘愿认输。
再说了,眼前这个人只为了见一面,风尘仆仆赶来的狼狈模样,好像也离赢家很远。
那就让他们都输给彼此好了。
陆周瑜转过头,轻轻在他眼睛下面亲了一下,只是嘴唇触碰皮肤的程度,却有种莫名的虔诚。像风吹皱水面,带起一阵涟漪,夏炎被他的动作弄得很痒,眼皮抖了一阵,没躲开,也回亲回去。
两只初生动物似的,黏糊糊的凑在一起蹭来蹭去,从对方身上汲取温度,过了很久才分开。
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娄瑞还在门外的花园里打电话,声音模糊,夏炎往窗外看了一眼,胆大地更加凑近,膝盖都抵在一起了,他说:有点刺激。
呼吸间都是葡萄清爽的甜味,陆周瑜也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能看到葡萄藤下面的人,被藤蔓遮挡,影影绰绰的。
见陆周瑜不动,夏炎用腿在桌子下面一下一下地撞他,觉得这幅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忽地,膝盖被握住了,警告似的捏了捏,有块连接神经的软骨被摁得一酸,整条腿都开始发麻。
他闷哼一声,想挪开酥软的腿,膝盖上的手却没拿开,反倒变本加厉地向上游移,握住大腿上的软肉,不住地揉、捏。
其实力度不大,但偏偏夏炎躲不开,腿又重又酸,浑身直抖,眼睛也跟着酸了,被激起一层水光,一张口就是求饶,别弄他说,又去掰膝盖上的手,我腿麻了。
作乱的手很轻易就被拿开了,但左腿一时还没恢复知觉,眼里的水光也收不回去,挤出来挂在眼睫上,夏炎想抬手去揩掉,却被攥住手腕,压在桌面下。
陆周瑜低头跟他接吻,不再是轻柔的触碰,舌尖钻进来,又软又湿的勾在一起,唇肉贴得很紧,水声都没泄出一点,桌面下四肢也在纠缠,一切都发生在看不到的地方。
等气喘吁吁地分开,陆周瑜先抹掉夏炎眼角的水,又抹掉嘴角的水,最后抽出张纸巾擦干自己。
这样才刺激。他在夏炎耳边说完,重新坐好,没过一分钟,娄瑞打完电话回来了。
后半程,夏炎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听,偶尔报复性地用膝盖蹭陆周瑜的大腿外侧,一两下,又马上躲得很远。
娄瑞说夏正炀的资料出了点问题,需要她协同补办,她下午先到临市,明早回程。
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夏炎骑电动车把娄瑞送到车站,又折返,半路手机响了一声,以为是陆周瑜发的消息,他停在路边拿出来看,竟然是一条天象预报,他期待已久的英仙座流星雨预计今夜降临。
回家之后,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到快五点才起来,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又动手做了晚饭,挨到天黑,才骑上电动车车出发。
离家不远处有片未经开发的沙地,平时没什么游客,是观星的好地方。
天象预报说流星雨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在凌晨,等找到一块相对平缓的沙地,他们支起一架小帐篷,点上灯,一同带来的还有小半瓶酒,厚毛毯,一盒葡萄。
很像小学生露营。夏炎窝在帐篷里评价。
门帘被掀在两边,暖橙色的光还不及外面的星光明亮,陆周瑜拉了一下他的手,问去不去外面,夏炎点头起身,他们钻出帐篷,把毛毯铺在沙上,并肩坐在一块儿。
夜晚温度骤降,陆周瑜问冷不冷,夏炎说不冷,他就看了眼时间,说:那在外面等吧。
夏炎自然没有异议,不过今夜的云层有点厚,不一定能看到。他有点沮丧。
一会儿起风就好了。陆周瑜说,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夏炎问他,他就说在敦煌的几天,晚上睡不着就在酒店里观察星星。
但愿。夏炎把防风衣的拉链拉上,小时候看电视上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我每次来这里都想看,但没遇上过一次。
陆周瑜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问:你小时候想许什么愿?
太多了,夏炎也笑,每次都提前想很久,换来换去的,我小时候很贪心。
这次的想好了吗?
还没想。
怎么不想?
好像也没有特别恳切的愿望,夏炎说:流星来的那一刻才会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再等等。
你呢,他又问,想许什么愿?
没有了。陆周瑜的目光依旧在他脸上,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吃完一盒葡萄,又各喝了一小口酒暖身子,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夏炎的手机连接到微弱的信号,他拿出来拍了几张照片,回复了一些工作消息。
正在打字时,陆周瑜凑近,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呼吸把夏炎的耳廓弄的很烫,像无意间提起,他说:你午睡的时候说梦话了。
啊,夏炎偏头,说的什么?
前面没听清,陆周瑜顿了顿,后面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梦见什么了?
不告诉我?夏炎重复道,想了一会儿,记起桌上放的那张十年前的照片,思绪被牵出一个线头,他不准备再提,就摇头说:想不起来,算了。
或许表情露出端倪,陆周瑜继续追问,对他的耳朵呼气,有葡萄味和酒味,夏炎躲不过,只好含糊地说:梦见当时在山上,你没有告诉我就突然走了,但当时我们也不太熟嘛。
陆周瑜听完,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坐正了,说,是我的不对。
没事啊,夏炎连忙摆手,我早忘了,可能是今天看见照片,就梦到十年前了,真的没事。
那时候我妈自杀未遂,陆周瑜说,语调平静,我早上接到电话就走了。
夏炎愣了愣,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周瑜没什么情绪地拍拍他,那次没出事,她是又过了几年才去世。
并没有起到安慰效果,夏炎依然愧疚,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回握陆周瑜的手,指腹摩挲他的虎口,像在抚平伤疤一样,反复地说对不起。
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原谅,这也不是理由。陆周瑜说,我妈对我是有些影响,但真正逃避的是我,不能怪到任何人和事身上。
以后不会了,他抬起夏炎的手,亲了亲发凉的指节,像是没什么办法一样,说:不过可能是习惯了逃避,有时候我不太会直接表达,我正在学。
又见面之后,夏炎在网上搜过陆周瑜许多作品,一一地看、反复地看,他的确属于表达较为迂回的风格,但不妨碍感情仍然真挚充沛。
不会表达就不会表达吧,反正夏炎的工作正是发掘、理解和感受。
我也会好好配合的,陆老师。他笑着答。
温度又降了点,夏炎干脆把酒瓶拿在手里,痛饮几口,仰躺在毛毯上,云层已经被吹散许多,露出整片低垂的星空,想到前一晚,陆周瑜也躺在敦煌的沙地上,隔着屏幕说想他,夏炎不禁夸赞,我觉得你进步很多。
陆周瑜低头看他一会儿,诚实地说是当地有位认识的学长现场教学,他跟着学了一些。
夏炎来了兴致,问他:还学了什么?
卖惨。
夏炎大笑,跃跃欲试道:来展示一下。
陆周瑜后退一些,无声地抗拒,任凭夏炎如何软磨硬泡,通通不予理会,他看了看表,说,时间快到了,你先想许什么愿吧。
他拿过酒瓶,仰头喝了口。夏炎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忍不住也跟着吞咽,往毛毯边缘挪了挪,空出位置,邀请:你也躺着吧。
毛毯够大,并排躺好之后,还能折出一半盖在身上,都喝过酒,没多久浑身都开始发烫,虽然远不到醉的程度,夏炎还是担忧,一会儿骑电动车算酒驾吗?
那就睡这儿。陆周瑜说。
好啊。夏炎往周围看了看,我们会不会被沙子埋了,明天再被搜救队挖出来。
陆周瑜在毯子下面摩挲了一番,跟他十指紧扣,那这样,挖的时候别漏掉一个。
周遭静谧得只余风声,云层果真被吹得干干净净,夜空是深沉的蓝,如同绒绒的幕布,上面坠满繁星。
这样浩瀚的美能震慑心灵,这样的美景之下好像必须发生点什么,分不清是谁先凑近的,回过神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接吻,又胡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最后沾了一身沙子。
担心错过流星,夏炎把陆周瑜拉起来,拍去头上的沙,又掸了掸毛毯,重新铺好,盘腿坐上去。一直等过了预测时间,流星仍旧没有出现,恒星挂在那里,像揉碎的一把冰凌,一捧雪,四散开来,闪着崭亮的光,美得那么真实。
他们肩膀靠着肩膀看了很久,好像有没有流星都变得不再重要。
最后一口酒被分着喝完,夏炎说,以前总觉得电影里那些一起看海,看星星,坐摩天轮告白的情节都很俗。
想了想,他又改口:确实很俗,但我也是个俗人。
陆周瑜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笑,星星都映在眼睛里,亮得出奇。
笑什么,大艺术家,夏炎停下动作,去推他的肩膀,忽然也很想知道答案,于是就问了:你呢?要是告白会选哪里?
哪里都不选。陆周瑜说。
也太没意思了吧。夏炎故意笑他,被陆周瑜单手搂住腰,另一只手抻开他的手掌,往掌心里放了一把沙。
我可能会送一张票。他说。
什么票?
我的展览门票。
这个吗?夏炎抬了抬胳膊,掌心的沙被晃掉一半,他又不敢动了。
不是,陆周瑜说,但可以暂时代替一下。
明明只是一捧沙,夏炎却觉得意义远非如此,更像是一句承诺。手一握,沙子流逝得更快,从指缝间哗哗下泻,他无助地抬头,抓不住。
陆周瑜又笑了,你不就在沙漠上吗,怎么会抓不住。
说得好似随意,但仔细听,也有笃定。他牵着夏炎的手放松,在沙砾上勾勒,粗糙厚重的触感,比星空更真实。
夏炎是抓不住,无论是沙,还是眼前这个人,他曾觉得陆周瑜遥远,薄情,触不可及,为此彷徨跋涉许多年,但此刻恍然发觉,原来早就拿到了通往他的门票,站在沙漠中央,抵达终点而不自知。
眼眶发酸,夏炎翻身抱紧陆周瑜的肩背,头埋在颈窝,许久,才抬起头,闷闷地说:我们回家吧。
忽然间,一道巨大的、比星星亮得多的红绿色火流星从天空划过,转瞬即逝,投向茫茫大漠。
流星!夏炎扬声道,从陆周瑜身上起来,扳过他的肩膀转身,但没等来第二颗。火流星本身就是一种偶发流星引,非常难得,夏炎不免感到遗憾。
许愿了吗?陆周瑜问他。
夏炎摇摇头,说没有。流星来临的那一刻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说:但我告诉它了一件事。
什么事?
也不着急要走,他们重新坐回去,肩并肩。
眼前,银河低垂可见,像一匹轻柔的纱,一捧缥缈的雾,像天空被流星烫出的一道柔软伤口,包容着万物。
我告诉它,夏炎抓了把沙,对着天空喊,我恋爱了
第62章 英雄
回程时将近凌晨一点,路上空旷寂寥,喝过酒还是有点影响,电动车骑得歪歪扭扭,不成直线,即将从大路跌进沙坑时,陆周瑜从后座向前探出身子,捞过车把刹了车,双腿撑在地上,说:我来吧。
两人交换位置,车把被夏炎攥得温热,陆周瑜重新发动车子。进入居民区,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时,车停下了。
夏炎说要大显身手,煮豪华方便面当宵夜,陆周瑜下车去买,他也跟着下来,说要选口味。小超市里的品类不全,只有红烧和麻辣两种,大概长时间无人问津,塑料袋上叠着一层灰。
速食品货架右手边挨着的是计生用品,依旧种类单一,但看包装要新鲜不少。
手上抓着两袋不同口味的泡面,夏炎的目光在隔壁货架停留片刻,酒劲上涌,他整个人显得稍有点呆滞,目光直直的。
要买吗?陆周瑜觉得好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越过他向前,从货架上拿了一罐真空火腿。
别问我,夏炎稍微停顿,又凑近他认真道:我妈今天不在家。
这下倒真的像刺激的早恋。陆周瑜笑了一声,把他手里的两包泡面归到自己手上,和肉罐头摞在一起,用虎口卡住,空出右手,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安全套,肩膀撞撞夏炎,去外面等我。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见那盒套,把透明塑料袋换成黑色,报了个金额,陆周瑜又从柜台上拿起两支棒棒糖,多付过去两块钱,勾着塑料袋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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