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旭拨开人群挤进来,啐了一口:放你妈的屁。
苟二蛋斜起眼睛笑:陆哥啊,你看看是谁嘴巴脏。
他装模作样地低头扯了扯女生的制服短裙,拉正粉色的护膝,勾住她的脖颈阴阳怪气地说:一中就这素质,咱们认倒霉吧,这个小白脸占了你便宜,咱们只能忍气吞声算了。
细细碎碎的议论灌进耳朵里,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在笑,像是蚊蝇,嗡嗡嗡,嘤嘤嘤,驱不散,避不开。
刚刚摔倒时的滑稽样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陆荷阳口干,脸颊在着火,连带着身上校服的标志也像烧红的炭,烫着前襟。
他攥紧拳,艰难地抿了抿嘴唇。
对不起。
道什么歉?陆珣猛地扯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有病?
陆荷阳踉跄一步,终于站稳了,仍旧说:是我的错,我道歉。
草。陆珣伸出食指指着陆荷阳的鼻尖,你自己认了?
陆荷阳沉默片刻,再抬眼时,平静地直视陆珣:我的麻烦我自己处理。
好,很好。陆珣冷笑了一声,下颌线绷得很紧,你知道吗?你溜冰的样子活像一只鹌鹑。
绊倒铁盒
陆珣:你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第10章 你不用演这套
十七年来,陆荷阳听过各种各样羞辱他的话。
比如人贩子用一块包着亮晶晶糖纸的水果糖将独自在楼下玩球的他掳走,让他不得已远离爱他的人,却举着带毛刺的木条抽打他,骂他贱命一条,有人生没人养;养父说他成天没个笑脸,狼心狗肺,又说他男生女相,注定是个卖屁股的,不一而足。可是没有一句能与陆珣的麻烦精和活像一只鹌鹑相比。
明明只是少年间无足轻重的奚落,根本算不上什么狠话,甚至还有点气急败坏的幼稚。可是面对别人的羞辱,陆荷阳已经学会将自己抽离出来,隐匿自己的痛感,可以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但面对陆珣,他失去辨别能力。
陆荷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开人群走出溜冰场的,他浑身像是被汗水浇洗过,透心的凉被太阳暴晒干净,又沁出新的。
陆珣的单车已经被骑走了,土地上只留下一道停放过压出来的车辙,他踩上去用脚狠狠碾了碾,踏平。
正值晚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可陆荷阳只觉空无一物。
他这一瞬间突然明白,陆珣看似友好的邀请大约只是想彰显自己的优越感。他有钱娱乐,学过滑冰,还会踢足球,那些本该陆荷阳享受的一切,全部投资到他的身上。
他就是想施舍他,可怜他,看看他什么也不会的可笑模样,然后又耐心耗尽地嘲笑他,贬低他。
当晚回去后,陆荷阳发起高烧,一度烧至40度,连夜送去了医院。
在知道是陆珣带陆荷阳出去鬼混之后,陆秉文严厉地批评了陆珣。之后几天卧床,陆珣再没有出现在陆荷阳的眼前。
等陆荷阳病愈回学校的时候,他和陆珣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不过在他看来,也并没什么值得惋惜。
他依旧扮演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哥哥,不再抱任何希望地维持一个名义上的身份。
至少他有一席之地,有学业,不愁三餐,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为了这些,他自愿保持无知无觉。
陆荷阳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放下书包,在整理散落在课桌的习题卷时,摸到一个信封。浅粉色的,只用娟秀的小字写了陆荷阳收。
他拆开来,竟然是一纸情书。
来自那日被他撞倒的女生,名叫孟凡漪。
孟凡漪自然知道陆荷阳是无意,碰撞只是一场意外,但他还是当众道歉,没有叫她难堪,加之陆荷阳长得好看,又是一中的好学生,孟凡漪便起了心思。
陆荷阳将情书塞进抽屉,置之不理。
后来开始一周一封,雪花般的不知都是怎么飞进陆荷阳的桌洞里的。
再后来,这件事被苟二蛋知晓,顿觉顶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颜面尽失,先是伺机放掉陆荷阳的车胎气,后来干脆放话,要卸掉陆荷阳一只胳膊。
陆荷阳当笑话听,还是独自上学放学。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到了高二下学期不了了之,陆荷阳一直以为是因为孟凡漪断了心思,苟二蛋也有了别的乐子,却没想过是陆珣跑去找苟二蛋打了一架。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程东旭也被蒙在鼓里。
实际上,陆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苟二蛋说,陆荷阳,小白脸,卖屁股。他还说,卸掉胳膊是小事,他还要让他在一中读不下去。
当陆珣把苟二蛋摔进烂泥里,擂他那副洋洋得意的丑脸的时候,当苟二蛋一脚踹上他的肩胛骨的时候,当两个人扭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压制,口腔里渗出血腥味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他不在乎陆荷阳知不知道自己为他做过什么。
他单纯地就是想让打陆荷阳主意的人,诋毁他哥的人,披红挂彩,肠穿肚烂。
不过假如陆荷阳愿意刨根究底的话,他本可以知道的。
那天傍晚,陆珣脸上挂着彩回来,嘴角紫了一块,太阳穴肿得老高,脸颊上有一个洇着血迹的破口。
陆珣混归混,这副模样还是少见。
陆荷阳正要煮饭,端着电饭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陆珣将外套勾在食指上搭在肩头,一身泥与灰地走过面前,然后砰地将房门带上。
过了一会,陆珣听到有人敲门,三声,两轻一重,礼貌又疏离。陆珣没理,把脏了的短袖顺着脖颈一把扯下来。
敲门声还在持续,带着不开门就不打算走的执拗。
陆珣烦得很,唰得一声拉开门,挡在自己的领地前面。
干嘛?
陆荷阳反应不及,手还维持着敲击的姿势,直接叩上了陆珣赤裸的胸膛。
抱抱歉。
指节触过的那一点开始烧。他们没有一起穿过开裆裤,没有一起洗过澡,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感到陌生。陆荷阳下意识垂眸,目光避开眼前的躯体。
尽管对方有的自己都有,但陆珣的身体到底与自己不同。他的筋肉里凝结着力量,骨骼虽然还没彻底长开,可肌肉的轮廓清晰锐利,肩胛骨上还有肉眼可见的青紫瘀斑。
我拿了红花油和创可贴来。陆荷阳说,我不会问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不用这么抵触我。
陆珣气结,本以为这个人会多问两句,自己没准半推半就也就顺便邀个功,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
爸妈不在,你不用演这套。陆珣冷眼接过。
你不要就算了。
陆珣将红花油换到里侧,避开陆荷阳来夺的手,又将房门敞开。
进来。
陆荷阳奇怪地看着他。
帮我抹红花油。
陆珣在床沿上坐下,扬起脸勾起一侧唇角,每当他这副表情,陆荷阳便知道,他生出一些恶毒的主意,就像黑色的花要结出黑色的果。
你不是要做好哥哥吗?这点要求不会不答应吧。
陆荷阳咬紧牙关,踏进了陆珣的房间。
绊倒铁盒
哦吼~
下章回现在时间线
第11章 老地方见
红花油粘腻,在掌心摩擦过后产生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
陆荷阳搓热了,将掌腹盖在陆珣的肩胛骨上,浅浅地蹭了两下,又移开。
是爸妈没给你饭吃?陆珣忽然将手掌覆上陆荷阳的手背,狠狠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一起用力向下碾,动作甚至有些粗暴,要这样。
力气很大,陆荷阳感觉自己的挣扎是徒劳,就像蚂蚁挠陆珣的掌心。
肩膀是暖的,红花油是烈的,陆珣的手掌更是滚烫,陆荷阳夹在一层又一层的火焰里,每一圈指纹都在融化。
好了吧?他露出些许哀求的神色,手酸。
恰到好处地示弱,陆珣抬眼看向他,夕阳的余晖从窗台溜进来,暖橘色的光投进陆荷阳的眼睛里,他的眸似宝石,光华璀璨,任人采撷的模样。
指节无意识地继续用力。
嘶陆荷阳痛得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气声。
陆珣回神,移开手掌,撇开自己的目光。
后背还有。
陆荷阳绕到身后,果然腰侧还有一大片可怖的淤痕,看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散去。他用手掌最柔软的部位轻轻贴紧,然后慢慢往下用力,陆珣的腰部细微地颤动一下,但嘴里没泄气,也没喊疼。
陆荷阳心里反倒先酸了,他不明白他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是捍卫,是相争,还是什么都不为的义气方刚?
这次揉得算是尽心尽力,陆荷阳觉得自己无可指摘。他能感知到摩擦皮肤的滞涩,缓慢变成一种油滑的触感,陆珣的皮肤像是磁铁,吸着他的手不放。
反倒是陆珣先受不住,又疼又痒又麻,揉得他邪火大炽。
停停停,可以了。陆珣用手腕格开他的手,将衣服胡乱盖在腰间和下身。他的哥哥是可怕的欲望之神,只是无欲无求地抚摸,只是因为持续用力微微启唇吐息,他就受不了。
陆荷阳却不知自己是哪里又惹到这位太岁,只得忐忑停下动作,见陆珣虽然表情嫌恶,但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又俯身拿棉签给陆珣脸颊上的伤口消毒,撕开创可贴。
是窄窄的一方儿童创可贴,上面印着蓝色的机器猫。聊胜于无吧,陆荷阳有点想笑,垂头为他细致贴上。
陆珣的呼吸拂动陆荷阳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他下意识低垂眼睑找自己的伤处和陆荷阳的指尖,平日凌厉的一对瑞凤眼显露出慵懒的柔软感,将同样温煦的目光投下来,像是天神的施舍。
陆荷阳心头一凛,用指尖将创可贴的边缘压紧,飞快地退后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好了。
大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母亲苏梅归家的时间。陆荷阳趁机叮呤咣啷收拾好瓶瓶罐罐,打开门迅速离开了陆珣的领地。
据说老虎放走的小动物,它会记住它的气味,把它当成宠物饲养和玩弄。
陆荷隐约觉得,陆珣就是一只虎,而自己是一只误入领地、虎口逃生、被标记过的兔。
突如其来的直觉不料变成谶言。
人生已过三分之一,陆荷阳吃惊地发现,自己仍然和陆珣纠缠不清。
尤其是在得知昔日真相之后,这纠缠变得更紧、更乱,如果这只是一团凌乱的解不开的耳机线,他大可以扔掉换新,然而他却无法割断与陆珣之间的联系。
在他欠他这许多以后。
陆荷阳被衣领勒过的脖颈有一种断裂感,连带着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在斟酌。
感谢太矫情,不领情未免冷血。老实说,他一直自诩当着好哥哥,却不料做弟弟的更称职,倒显得自己不伦不类,丢人现眼。
最后在一片死寂之中,他说:我和孟凡漪没有任何关系。
陆珣差点心梗,他怀疑陆荷阳语文考试时划中心思想句的题目一定没有答对过,现在这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
是你的话,就重要。
但陆荷阳说不出口,直到残羹冷炙上泛起油衣,他将衬衣袖子一圈一圈卷起来,开始摞碗筷。
今晚我洗碗。
又来了。他又来了。
用劳动交换这些善意。
陆珣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可怕。他的遍体鳞伤,他的临渊而跃,他的义无反顾,他的爱与恨,洗几个破碗,拖几次烂地,就想还清?
陆荷阳,你休想。
门被大力甩上,震得整间屋子簌簌地响。陆荷阳的耳朵有一瞬间的耳鸣,灵魂仿佛抽离出肉体,手上的动作变得迟滞与缓慢。
窗外乌云密布,蜻蜓低飞,大雨在即,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追出去。
说到底,他已经不是17岁的少年,他的勇气乏善可陈。他无法在冰面上倒下再站起来,无法在受到欺骗后,再握紧对方的手,无法在滔天的雨水里,再递出去那把橙黄色的伞,跟他说一句早点回家。
他们早就没有家了。
倘若之前陆珣所做的一切都因为他们顶着同样的姓氏,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人,那么现在,他们又算是什么?
陆珣离开的五分钟后,雨水瓢泼而至,雷电交加。
夏天,又是夏天。
这该死的夏天。他们相遇是在夏天,离别是在夏天,生离死别都在夏天。
陆珣站在街角便利店的檐下,看珠帘一般倒垂的雨珠,路过的行人雨伞边缘滴下的雨水打湿他的肩,有一滴顺着衣领滑进脖颈里。
他轻微瑟缩了一下,极力将被雨帘模糊的视线投向更遥远的地方。
陆荷阳没有出来找他。
好,很好。
在黏湿的空气里,陆珣抽完一根湿漉漉的烟,从舌苔到胸腔都是苦的,他将烟蒂狠狠碾灭,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老地方见。
绊倒铁盒
陆珣:心累,不会再爱了,老子去搞事业了。
看我下章施个魔法,让他们和好(??▽?)?
第12章 你来验
深蓝酒吧是徐家的产业,一共两层,一层是舞池与大厅,二层是包房,不过在彻夜喧嚣、灯火通明的背后还有一层鲜少人知的地下一层。
这一层是邀请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出这里。
陆珣推开深蓝地下一层的隐形门,他是近期这里的常客,不过侍者一直不清楚这究竟是哪位权贵,因为他看起来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平价T恤,虽然五官倜傥英俊,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与出入这里的高定西装、奢侈名牌还是格格不入。
可徐先生特地交代过,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先生,需要我为您拿一块干毛巾过来吗?侍者看出陆珣淋过雨,整个人湿漉漉的。
不必了。带路吧。
侍者顺从地转身,领着陆珣一路往深处走,连廊上的名画价值连城,灯光晦暗不明,有旖旎的香氛味道混杂挥之不散的烟酒气。又因为隔音效果出众,整个走廊只回荡着两人空洞的脚步声,就在陆珣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侍者在B121号包厢门前驻足,敲了两声,将门缓缓推开。
我以为你还需要考虑一段时间。从沙发背后墙壁投下的阴影里探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他翘着腿,指缝夹着一根烟雾袅袅的雪茄,大拇指戴一枚红宝石扳指,一根通体乌色的手杖紧挨在腿边,他眯起眼看着逆光而入的陆珣。
徐总开出的条件这么优渥,本就不需要考虑太久。陆珣微微颔首,倾身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随便得就像是在自己家。
徐涧中是什么人,国内商业陆地运输的掌舵者,嘉佑市房地产业的半壁江山,他能坐在这里跟他谈,就是给足了陆珣面子。若不是一年前他被仇家害得跛了脚,生意也受到影响,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跟他这个一无所有的无名小卒谈条件。
听到陆珣肯定的答复,徐涧中深灰色的双眸里笑意更深,眼下的褶皱勾勒出一双漂亮的卧蚕。
很好,陆先生很识时务。我何其有幸能和你这样的人合作。
但我还有一个条件。陆珣说。
哦?不妨一说。徐涧中挑眉,饶有兴致。
在计划开始之前,替我准备一个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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