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一卷 终
石头回到小镜湖时,燕赤城正赤着半身,水娘侍立一旁,正在用帕子替他擦拭伤口。
仙君长发高束,肩上搭着半件白色的亵衣,微合着眼,听见他进来,才抬起双目:回来了?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搬了个脚凳,拖到床前,在燕赤城面前坐了,仔细查看了被白缨枪划破的伤口,末了还伸手摸一摸伤痕附近的血肉,小声问:是不是很痛?
燕赤城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头:算不上痛的。
石头眼尖地瞧见了他蜷在掌心的左手小指,鼻尖忽然一酸:燕赤城,我想,我们以后还是莫要再见面了吧?
燕赤城一滞,就连水娘替他包扎的动作也停下了,水娘丢了布条惊问:谢少爷,可是有什么误会?
石头摇了摇头。
出去。燕赤城忽道。
他言语间竟带了些杀意,水娘连忙应是,甚至没敢走门,直接化作一条溪流,从窗沿下淌了出去。
仙君却没再说话,只是用指节一下下轻敲着茶杯的杯身,许久方叹了声:谢秋石。
你是在难过吗?石头小心翼翼地道。
燕赤城没理他。
武陵之事,还余了一个问题。石头忽道,余黛岚信中说,张栖枫死后,苍山尚有弟子看到他的身影,如今想来,大约是邪法伪装。
燕赤城挑了挑眉:所以?
石头坐直了身道:我想来想去,他们原先的目的应该是杀了张栖枫,再用那西贝货替代,好潜入武陵门中。不料被我一打岔,先是杀光了水崖洞弟子,又让薛灵镜等人辨出了张栖枫尸身。
嗯。燕赤城目光澄净地看着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顺着他问道,潜入武陵,又是想做什么?
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问题。石头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像个被先生提问的学生,声音里也少了些底气,我认为他们选中武陵,选中离小镜湖最近的水崖洞,要对付的终究还是你。
燕赤城闻言低笑了声:你在替我害怕?
是啊,我在替你害怕。石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苍山派险些以弱胜强屠灭武陵,所仗并非食锦虫,也非宋知雨,而是修士心中的孽煞。
燕赤城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石头低下头,把脸埋在仙君的掌心,顺着浅浅的血腥气,蹭了蹭燕赤城因为拗断指甲而鲜血淋漓的小指指尖。
不是第一次了是吗?他闷声道,我总想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现在知道是真的,却也知道你一点也不快活。
谢秋石燕赤城轻唤了声,别
石头打断了他:如果喜欢一点也不快活,那不如不要再见了。
仙君收回了手,垂目注视着他,目光柔和深沉,半晌方道:藏珠者易心怯,怀玉者易有罪,如果喜欢只有快活,那便太过肤浅了。
我早晚会成为你的煞的!石头哽道,我从前不明白,但此番却是渐渐懂了。
你不会。燕赤城道。
我会。石头道,而你也会死。你是仙人,却也会血流不止。
我不在乎。燕赤城俯下身,拥住了他,声音沙哑,无论多少年都不在乎。
可是燕赤城,石头忽然叫道,如果你因我而死,你也会成为我的煞啊!
燕赤城动作一僵:你
石头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双颊蓦地变得通红,耳根子都烧了起来:我只是害怕天打雷劈
仙君凑下身,吻上了他的嘴唇。
石头没来得及推拒,任那双有力的手臂把自己从小凳上拖起来,被迫坐在了燕赤城的腿上,他像蜗牛一般蜷在燕赤城的怀里,鼻端的草木芬芳浓郁起来,甚至带了淡淡的桃花香。
唔唇舌交错间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压制住了动作,燕赤城按着他的脖颈,逼他抬起头,他试探地睁开眼,对上燕赤城深绿色的双目,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狼顶在鼻端的小球,顺着对方的动作咕噜噜转着,却终将滚远。
我越来越不怕你了。亲吻结束后他才小声道,燕赤城,你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燕赤城罢了。
燕赤城嗯了声,垂下头,果真如狼戏猎物一般,轻轻地含咬着他的肩、颈、锁骨。
别再见面了。石头从他怀里挣出来,再次道,你嘴上可以不答应我。
燕赤城闷笑了声。
石头对上仙君的笑,心里那股劲便散了几分,声音越来越轻:但心里还是要答应的。
足够了,谢秋石。燕赤城目光轻飘地看着石头,像是在用看不见的羽毛轻挠他的足心和颈窝,让他忍不住鸟儿似的缩起了肩膀。
仙君屈起指节,勾走了他颊边亮闪闪的水滴: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仙君:听你的就有鬼了。
第一卷 到这里结束啦,下一更开始进入第二卷幽冥苍山,谢谢大家的支持=v=
第38章 竖子闹盛典(一)
武陵这两天气氛有些怪异。
照理来说薛掌门飞升成仙,诸弟子理当欢喜庆贺,但谁也没想到薛掌门临走前手书一封,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一个外面捡回来的小流氓。
岑蹊河、余黛岚二人已闻讯早早赶回,没去找石头,倒是先盘问了一番伏清丰,伏清丰却烂醉得像个泥篓子,问他东他指西,问他南他指北,末了还抱着两个师兄的大腿一番痛哭,高喊我对不起京城名妓傅莹莹。
岑余二人额上青筋直跳,找到石头时却见他在和一干洞主扳手腕。
石大仙坐在桌前,翘着腿,撩着袖子伸出一条玉臂,歪头道:行不行啊你们,再加几个一起来?
只见他一条白生生的小臂上指印遍布,几个洞主扎着马步定在他面前,一个捋他手臂,一个扳他手指,还有几个铆足了吃奶的劲,涨红面皮在搬他食指上的白玉扳指。
岑蹊河大怒: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
几个洞主吓了一跳,惊弓之鸟般一骨碌散开,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不敢说话。
石头这才瞧见他们,懒洋洋拢上衣袖,冲他们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嗳,回来啦。
他着一家之主的姿态无疑惹恼了二人,余黛岚二话不说拔了剑:小贼,老实交代,你在我武陵做了什么手脚?
我们武陵。石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细眉轻挑,目光扫了扫鹌鹑似缩着脖子的一排洞主,伸了根手指指了指头顶,我现在是你们顶头老大,你下面几个弟子不服,说我造假,我便和他们说,若是谁能把我手上这扳指褪下来,这掌门之位就让他来坐。
岑蹊河道:荒唐!你
岑峰主!石头夸张地大喊一声打断了他,凑上前去,捉住了岑蹊河的手腕,你手下这几个弟子妄想高攀掌门之位,是要爬到你头顶上作威作福啊!快差人把他们拖下去重打三百大板,以示你峰主威严!
几个洞主肩膀一抽,一个个抬了头怒目瞪他。
岑蹊河没说话,倒是石头笑嘻嘻地把左手塞进他手里,拿带着扳指的食指刮了刮他的手掌:还是说你也想试试?
岑峰主急退数步,甩开他,冷淡道:手谕我看过了,并非伪造,扳指也确是仙君赐下的掌门信物,但就凭这个要我们信你,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还是待我寻个时机施请神咒,过问师尊之后再说吧。
石头听闻此言,笑意略淡,亦收起了手上的架势。
怎么了小贼?余黛岚阴测测道,心虚了?
石头没理他,一甩袖背过身去,声音轻飘飘的:你二人倒也不必这么凶悍,待我端了苍山派,解决了这桩事情,什么破掌门之位,谁爱当谁当去。
岑蹊河一怔:端了苍山派?
是啊。石头笑眯眯地回过头,目中却带着淡淡的冷意,血债须血偿,你们会染煞,不能随便杀人放火我可不会。
武陵的继位大典放在六月头上,彼时桃源津已然入夏,常开不败的漫山桃花终是短暂谢去,枝头坠上了一个个小巧茸茸的青桃,玲珑可爱。
武陵派并不兴礼节,往常掌门轮替亦不爱大操大办,顶多设几天灵酒席,拿些仙果仙酿随处摆了,供诸弟子参拜新掌门后取用。最鼎盛一回也不过就是当年薛灵镜继位,武陵仙君遣来一位贴身仙童,送上白玉扳指一枚,以彰显其地位卓然。
然而今番这次,一向低调清净的武陵派摊上个猢狲精作掌门,不仅喜欢热闹,还成天上蹿下跳,今个儿催大厨宰两头香猪,明儿说要到凡间采买一批霹雳雷火,巴望着把苍山派请到武陵来通通炸上天。
几个洞主被差遣得面色无光,上报几名峰主,伏清丰光顾着每天喝酒,余黛岚已经给气得闭关不出。
岑峰主每天眉头打结,恨不得把石大仙手脚都剁了,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想到下山散散心,又见武陵人流觞曲水的清净溪边,十里莲塘两位大师傅倒吊了一头活猪,一个磨刀霍霍,一个正在烧开水。
岑蹊河:
猪瞧见他咴咴两声,不知是不是在仙家胜地养久了,竟然也有些灵性,晓得要求救。
岑蹊河:
大师傅注意到他,忙迎上前道:仙人,可是有什么指示?
岑蹊河轻咳一声道:这位师傅,我们修道之人早已辟谷断食,这荤腥油腻之物不备也罢。
大师傅连连摇头:这可不行!你们掌门给我递了条子,要我为继任大典备菜,银钱也给足了,不好赖账的。说着就把条子往岑蹊河手里递。
我武陵也不差这些银钱岑蹊河一边说一边随手接过条子,瞧见熟悉的笔迹时神情一怔,又见落款书六月喁稀団。二日,正是昨天,不免惊喜道,我师父来找过你?
大师傅愣了下,继而笑道:您说薛掌门,那是自然!我家祖上是余素清仙人同乡,有幸从匪祸中脱身,之后便没少得余仙人庇荫,后来薛掌门继任,也从未忘记我们几户人家,常来探望。这般恩情我们是不敢忘的,如今难得有报答的机会,怎么好缺斤短两哇!
甚好甚好,岑蹊河却只听进去一半,一边拿着条子往山下赶,一边自顾自道,师尊既下得凡间,怎生不来见我们?
他步法飞快,转瞬便消失在视线尽头,大师傅兀自拿拳头敲着自己的手掌,嘀咕:只是这日期
这日期怎么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大师傅回头一看,只见一俊美少年红衣赤冠,松风朗月似的站在背后,相貌端丽,眉眼间倒是松松垮垮挂了几分没正形的痞气。
您是石
谢。石头道,谢秋石。
大师傅连连躬身:谢仙人好。
日期怎么了?
啊,日期写错啦!大师傅挠了挠头,薛掌门分明是五月廿几日来找的我,字条上却写了六月二日
石头一怔,继而安静下来,在溪边坐了,拿鞋尖轻轻拨弄着流水。
谢仙人?
无事。他轻轻叹了口气,细细揉了揉眉心,一点点将心底那点郁结推开,他没写错,此事你也休要再提。
大师傅呆呆地点了点头。
忙你的吧。以后我会替薛灵镜照顾你们。石头一拂袖,唰一声开了扇,一边摇一边踱步而去,又低又轻的气音刚出口便被风吹散,真是糊涂连我都要以为你还活着呢
第39章 竖子闹盛典(二)
吉日选在六月十五,在十一二日上,已有些许小门小派奉上贺礼,到十四日,连同点苍阁、峨眉山几个百年名门也差遣了弟子前来庆贺。
十五日清晨,伏清丰余黛岚二人早早着了正装,锦衣银袖坠玉腰带,一个个君子谦谦下山迎客,十八洞主则引领来客游览武陵胜景。桃源津一时群仙云集,霞光蒸绕,直看得几个凡间上来的大师傅拖着下巴、两股战战。
岑蹊河此时正坐在出云堂外间,对着半垂的珠帘焦头烂额:谢秋石,既然师尊下界指认了你,那我也不便再有异议,只是你既然要做我武陵掌门,便不得如此任性妄为,至少我武陵的入门功法
报两个小童忽叩门急道,岑峰主,谢掌门,迦叶寺妙印方丈、天玄宗黄宗主携弟子到了!
岑蹊河一愣:谁?
珠帘后也隐隐传来一声:小岑,这是什么人?
小童忙道:回峰主,迦叶寺方丈与天玄宗宗主都亲自来了,伏峰主说,谢掌门还是亲自去见上一见的好!
岑蹊河惊问:这两位怎么会亲自来了?
只说是想见见武陵新任掌门。小童迟疑道,莫不是听到了风声,想来试剑代礼。
知道了,你下去罢。岑蹊河挥退小童,深吸一口气,关上门后方对着珠帘喝问,听到没谢秋石?练得怎么样了?
瞧把你急的。帘后一声笑,一只素白的手掌撩开碎珠,谢秋石含笑转出,张开手臂,两个随侍替他穿上外袍,继而矮了身替他打理下摆。
武陵掌门一向喜好素色,所着礼袍也向来是素衣白裳,谢秋石这场典礼办得急切,未来得及赶制新衣,只将当年薛灵镜旧衣改了改,内衫换了大红锦缎,边角滚了红金彩,外袍上绣朱雀戏水,银红间杂,头顶红翡冠,脚踩绛朱靴,腰间悬一柄鎏金折扇,添之他皮肤白皙,面容秀美,一时瞧起来不像个大宗掌门,倒像是世家纨绔。
饶是岑蹊河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继而问:书看的怎么样了?
谢秋石盯着手中那卷折花十九着,单手翻过一页,连连点头:看着呢,简单得很,瞧一眼便能学会方才那小童说的试剑代礼是怎么回事?迦叶寺天玄宗又是什么东西?
晋河以北多佛修,尤以迦叶寺为尊,传闻妙印禅师之青莲真目,可破一切谎言,辨天下邪祟。岑蹊河耐心道,至于天玄宗,东有桃源津,西有天玄府,天玄宗与我们武陵均是武陵燕仙君一脉,虽专攻不同,但触类旁通、同气连枝,凡遇上典礼庆贺,可互不送礼,交流剑道以代之,是为以剑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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