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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pa(4)

    捏着手中成摞的黄符,秦念久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面色不太好看,还差一个地方没探。
    谈风月了然,罗刹私的屋子。
    无需费心去寻,路上那温瑜公子挣扎拖出来的蜡迹仍在,指引二人踏进了巷尾的一间小院。
    小院面积不大,里面只有一间茅顶砖房,却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檐下的竹凳上搁着一个绣绷。
    竹制的绣绷绷着块红绸,谈风月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绣了一半的彩燕双飞栩栩如生,被风干的雨渍污了颜色。
    暖得醉人的火光透窗而出,站在窗边可以看见屋内点满了红红白白的蜡烛,粗的有碗口粗,细的有手指细,不少已经烧尽了,留下一滩滩干硬的烛泪,烛泪旁落满了血渍,半干不干,还算新鲜。
    秦念久收回视线,又看了眼院里晾晒着的衣衫,是这里了。
    应该是了。谈风月放下绣绷,推门而入。
    风卷得烛火狠狠一跳,摇曳着迎接来人。这屋子很小,一眼即可望透,谈风月步步避开地上蜡烛,走到横梁之下,扶正了翻倒的矮凳,抬眼望向梁上系着的东西。
    秦念久站在他身后,也抬起了头。他方才探过罗刹私脖颈上的勒痕,因而并不惊讶,她是自缢而亡的。
    梁上挂着的是条再常见不过的素色布单。他一挑伞尖,将那布单划开,摘了下来,轻轻一抖,就看见了上面落着的一抹暗褐,像朵开败后腐烂的红梅。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女子含怨求死,其怨之重,甚至于化身成了罗刹私呢想起罗刹私方才厉声连连大喊的那句怎么还是看不见,秦念久垂眼看着手中的布单,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说,人为什么要点蜡烛?
    谈风月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个绣着桂花的旧荷包,随口答他:为了照明。
    手里的荷包已经褪了颜色,绣图样的针法也还稚拙,他扯开系绳,倒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枚小木牌。小木牌有些旧了,却被保存得很好,上面刻着天尊护法四个篆字。
    总觉得这木牌方才在哪见过他略一思忖,突然隔着袖子拉过了秦念久的手。
    秦念久正在屋子里东张西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哎哎,仙君自重!
    无心理会他的疯言疯语,谈风月拿扇子一挑他的衣袖,果然看见一枚同样的木牌被条红绳穿着,正系在他腕上。他盯着他腕上的木牌,皱起了眉,你这原身似乎与罗刹私关系匪浅。
    秦念久的手被他抓着,尾指烫得异常,却又挣他不开,只好任他握着,没好气地道:早猜到了!就不说她一直温瑜哥哥地叫了,村里那些人灯皆是被一击毙命,我这原身却还能一路逃到神殿中去我猜她可能根本都没想着要杀他。
    不做兔子,不做莲花,要做可以长生的鲛人他猜想罗刹私该是损了神志,只以她那被扭曲了的思维来行事,却不知道挑人筋络、剜人膝骨也会教人丧命吧。
    而同样的,陈温瑜的残念也一直在阻碍着他的动作,不让他伤害那罗刹私这样一对怨偶,可比话本里写的要复杂多了。
    好了,松开松开!他不爱被人抓着,用力地甩开谈风月,几张黄纸却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飘了出来,被谈风月截在了手中。
    这是什么?秦念久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而后便是一愣。
    虽然还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比起从农户中搜出来的那些黄符,从他袖中掉出来的这几张显然要新得多,该是近两日才画就的。
    良久,他无言地拿手背抵住了额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章
    村人于两个月前同时盲了眼睛,却探不出是什么咒术;半个多月前,有人给村人画了无用的破障符,开出了以血肉为引的药方;半个月前,无眼罗刹私屠了一村的人,将其制成了盏盏人灯;无眼罗刹私生前的相好身上出现了同样的黄符,却是新画的;而那罗刹私是怎么成为罗刹私的
    谈风月拿上清诀理净了衣袖,要笑不笑地看着有些颓然的秦念久,说不定,你这原身就是罪魁祸首呢?
    没可能,秦念久丧气却坚定地摆了摆手,罗刹私怨重,万不会对害她的人手下留情,何况那陈温瑜已经等同于死在了她手上,若他真是元凶,罗刹私的怨也就该散了,哪还能这般继续蹦跶。
    不过是回来敛趟骨,怎么还卷进了这么麻烦的事里他仰头苍凉地一叹,要是有什么办法,能探看此处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就好了
    该是有的谈风月拿折扇抵着下巴,片刻后一敲掌心,你可听说过,有种可以重现过往情形的阵法?
    通晓的阵法太多,秦念久在脑中艰难地检索过一轮,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处翻出了一种适用的阵法,留影幻阵,你会?
    灵气无形,又无处不在,无声地见证着世间种种事,留影幻阵说白了就是一种聚灵阵,能招集调动起四周小范围的灵气,读取其所见证过的景象,重现数刻往昔。只是这阵法颇为复杂,他也仅知道个大概,却并不晓得这阵法具体该怎么画,因此压根就没往这上面去想。
    谈风月自袖中取出从各家农户中搜来的黄符,淡淡道:我不知道这阵叫什么名字但应该是能布得出来的,只需以相关物件作为媒介即可。
    这人未免也太神了吧?!
    秦念久精神一抖擞,尽扫方才的丧气模样,没过脑就把手伸了出去,重重一拍谈风月肩膀,那还等什么!赶紧布阵吧!
    刚拍完,又记起自己与这人才相识不久,做这动作未免稍有些越矩了,手指半尴不尬地一蜷,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谈风月倒没觉得被唐突,只不咸不淡地瞥了这咋咋呼呼又自来熟的阴魂一眼,便转身走到了院中。
    两人身份有别,一个是仙门中人,一个是怨煞之身,秦念久生怕惹得他不悦,等会儿一个反手收了自己,连忙肃起神情,端正姿态跟上了去,按他的指示帮着画起了大阵。
    不大的院中,两人并肩而立,扇动、伞动,银色与黑色破开夜风,交织在一起。
    谈风月所用的是极纯的灵力,秦念久催动的是至阴的煞气,两人携力招集而来的细细灵气凝结成咒令,半在地面,半在空中,泛着荧荧蓝光。原本极耗心神的大阵由两人齐画,各担一半,竟达成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汩汩黑气自伞尖泄出,秦念久愈画愈觉得奇怪,总觉得对这阵法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待画到最后,竟是不用谈风月细说,自己便理所当然地补上了最后几笔。
    这,难不成是自己上辈子学过?
    不等他分心去想自己上辈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天师老道,竟然还会用得上这样复杂的阵法,谈风月那厢抬手一翻,将手中黄符拍在了空中的阵心之上,又咬破左手无名指,将渗出来的血珠点了上去。
    顷刻阵成。
    空气中的景象仿佛虚晃了一下,一股浓白的雾气从阵心中汩汩冒出,覆盖住了整个村庄,原本死寂一片的村庄眨眼间活了过来。
    浓雾中,先响起的是纷杂的脚步声,再是嘈杂的人声,而后浓雾转淡,道道人影凭空显现了出来。
    秦念久听见院外传来的声响,瞬间又忘了什么越矩不越矩的,忙不迭拽着谈风月往外探头,后者垂眼看着那只拉在自己袖上的手,默了默,才淡淡提醒道:幻境残影,不得惊,不可扰。
    秦念久点点头,看着半盲的村人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有人手拿木杖探着路,有人空抬着手摸索,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拉着谈风月避到了路旁,仔细地瞧着他们的脸,与方才见过的人烛一一对应起来。
    那个被做成了游鱼人灯的中年汉子也在其中。他略显艰难地扛着袋米面,瞪着一双快被白翳占满了的眼睛,偏头与身边的瘦子说话,真有这么神?!
    瘦子怀里也抱着袋粟米,一边小心地挪着脚步,一边连连用力点头,神的!神的!我听小四说了,那仙人能呼风唤雨、空中取火,咱们去找他求符,一定有用!
    上回找来的游医都说治不了中年汉子满面苦相地咂了咂嘴,我家里的地都闲了一个多月没耕了咱们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游医跟仙人能比吗?!瘦子有些急了,差点被凸起的石板绊了一跤,走快点走快点,早点求到符,也能早点好啊!
    秦念久与谈风月对视一眼,混在人群中跟了上去。
    老人、女人、孩子都被留在了家中,出来的尽是些壮年男子,吵吵嚷嚷地聚在小祠堂前,面上写满了激动,双双灰白的眼齐齐望着祠堂前站着的黄衣道人。
    秦念久看见祠堂上卢氏宗祠的匾,拿手肘捅了捅谈风月的腰,这村人姓卢啊?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谈风月终于稍显不虞地避开了他的手肘,我不瞎。
    那黄衣道人身量颇高,五官生得不赖,合在一起却无端显出了份奸邪,就连穿着身稳重的赭黄道袍,也不显端方,反而有些不正不经。
    他将拂尘卡在手弯处,正给众人演示着空中取火。
    只见他右手平摊,左手并起两指一捻,往掌心一点,就在掌中燃起了一丛火光。
    众人眼睛里长了白翳,却也没全盲,还能隐隐看见一团红色,脸色顿时便是一亮,像被燃起了心中希望。
    不过雕虫小技。黄衣道人故作谦虚,又一扬右手,高呼了声:听雷!
    只见一道白光乍亮,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右手未落,他的左手也抬了起来,喝道:探风!
    顿时风起云涌,吹得人发丝飞扬。
    得见如此神迹,众人都被震慑住了,纷纷嚷了起来,仙家!仙家救救我们!
    不急,不急!黄衣道人扬唇大笑,满面红光,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咒符来。
    正是那与废纸无异的鬼画符。
    秦念久无言以对地看着这一幕幕。
    道家法术万万种,无中生有是最基础的一门咒法,他早先还拿来给那九凌天尊点了盏长明灯可这黄衣道人却是连无中生有都没用出来,而不过是在手上沾了些易燃的火磷,再将那火磷搓燃罢了。
    至于那雷和风,则不过是两道化物符,连寻常凡人拿在手中都能发挥效用,一般道人只拿来取个乐,听个响就这,居然也能骗得众人又给银子又送粮食地来换他的破符?
    这行骗的成本未免也忒低了点吧!
    可又不能怪他们愚昧。他们村人皆是以务农为生,没了视觉就等同于断了生机,家中农田已有一个多月没打理过了,还有老人孩子要养,如今恰巧遇见了这位云游至此的仙人,又怎能不奋力抓住这根救命的蛛丝
    正无言以对着,谈风月拿扇子点了点他的肩头,你看那边。
    他依言看去,在推攘着抢符的人群中瞧见了一个女子,从身形看来正是那生前的罗刹私,不禁讶然一怔她的眼睛居然是好的?!
    那女子长相称不上惊艳,却也足够清丽秀气,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温润清澈,顾盼生辉。
    只是被挤在这样一群半盲的人中,她反而没他们灵活,连连踉跄,口中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别、别推啊
    有个壮汉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大着嗓门骂道:洛青雨你不是没瞎吗,来凑什么热闹?!
    洛青雨?秦念久听见了,又拿手肘捅了捅谈风月,她不姓卢啊?
    这回谈风月皱眉忍了,我不聋。
    那洛青雨被推得一晃,勉强站稳了身子,小声道:我、我是来帮卢安他们家来求符的
    推她的壮汉顿了顿,梗着脖子又骂了一句,别人家的事,关你一个孤女屁事啊?!
    行了行了,卢安前两年刚走,留下家里一媳妇仨孩子,现在大家都瞎了,她不帮你帮啊?有人听不下去,帮她说了句话。
    壮汉本来就理亏,懒得再与他们相争,呸地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往前挤着走了。
    头一回瞧见这般鲜活的争执场面,秦念久觉出几分新鲜来,又准备拿手肘去捅谈风月,却被后者提前避开了,还听他道: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方才是谁一言不合就上来抓人手腕的?他不悦地瞥了谈风月一眼,还是老实地垂手站直了,才道:你说,该不会就是这黄衣道人下咒术弄瞎了他们的眼睛,再贼喊捉贼地大发不义之财吧?
    谈风月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而后转开了脸。
    那道士连张破障的符都画不好,怎么还能作出此等大妖,秦念久一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猜想挺蠢的,只好掩饰性地拿拳抵唇,干咳一声,换了个问题,村里的男人都在这了,陈温瑜怎么不在?
    谈风月话音凉凉地提醒他,他姓陈。
    哦,那就可能是外村人了,不在也正常。秦念久摸摸鼻尖,对了,他的眼睛也没瞎哎,难道只有姓卢的本村人,才会中这咒术?
    谈风月薄唇一动,想应他的话,却骤然冷下了神色。
    秦念久见状,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看见洛青雨走到了黄衣道人跟前,眼带感激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一摞道符。
    幻阵忠实地还原出了昔日的场景,纤毫毕现,因而他能清楚地看见黄衣道人眼里迸射出的精光。
    那是种无需细心甄别就能分辨出的不怀好意。
    黄衣老道貌似附耳过去与洛青雨小声说了些什么,隔得有些远了,并听不到,只能看见洛青雨猛地垂下了头去,摇了摇头,之后再没看那黄衣老道,捏着咒符转身跑了,而黄衣老道的表情则猛地沉了下来。
    已经知晓了罗刹私的结局,秦念久看着那道人用夹杂着贪婪与欲念的阴狠目光追着洛青雨的背影而去,只觉得反胃无比,忍不住低咒了一句,畜生。
    留影幻阵只能重现数刻的往昔,时间到了,整幅场景虚虚一晃,热闹的景象倏而消散,眼前只剩下了空荡寂静的祠堂,和祠堂内外形容扭曲的人灯。
    半晌,谈风月偏过头来看他,还有那药,要看吗?
    秦念久一磨后牙,反手将黑伞收到了背后,看。
    第六章
    待谈风月从村人家中取了空药碗与药渣折返回来,便看见秦念久手中拿着那条缢死洛青雨的布单,已经站在了大阵旁。
    他端着药碗,看了眼秦念久手里的东西,问道:我先?
    秦念久点头,你先。
    谈风月便踏进了阵中,手中银扇一动,划破了那张仍漂浮在空中的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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