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林勰在底下看着,相视一笑。
林勰道:这场好戏,是寻家妹妹请咱们看的。
是,谢沣点头,梁大金接走了么?
我做事,你放心。林勰笑着回,而后看见城门口处一抹黑色身影正趁乱逃窜,他一绾缰绳,鸣苍,我先去,这边交给你。
待到城门处骚乱方歇,贺峤再看向坦荡的谢沣,更急更气,却还要勉力装作希才模样,又续上前头的话:但宁州军报在此,你又如何解释?
与他的气急败坏不同,谢沣语气淡淡,声音却是加上了内力,足够让来了此地的所有人听得见,他说:军报是假的。
全场哗然。
贺峤正色,口说无凭。
臣有人证。
谢沣说完这句,便有人从舆车里头出来,正是宁州守将梁丞,他拱手,却不行君臣之礼,只扬声道:末将宁州梁丞,从未发过这封军报。
反了.......贺峤已经慌了,谢沣,你竟连宁州都策反了。出兵,诛杀逆贼,肃清朝野!
就这时,谢沣身后的與车内传来一声慢着,声音如同洪钟,又无比熟悉,在场的老臣俱是一惊,而后从车舆中出来,直视城门楼,高问:禁卫军,金吾卫何在?
正是传言养在别宫,重病难愈、行将就木的太上皇。
事发太过突然,包括贺峤在内的许多人都愣了,不是没人猜想过这太上皇是谢沣找人假扮。可面貌身形能扮,君临天下的威姿与气势却无人可以扮演,连这十二旒玉藻的贺峤都无这样的龙姿。
更何况,护着太上皇出车舆的是裴建川,天下第一富商,太上皇早年最得力的副将。
禁卫军、金吾卫早已齐齐下跪行臣礼,臣在。
贺峤慌忙在人群中寻找究移,不是说给太上皇下的这药无人能解吗?他又如何能站在城下,还在谢沣那边?
可寻了半天,哪里还有究移的身影?个老东西早也跑了。
贺峤狼狈地闭了闭眼。
逆贼贺峤,弑君杀父,谋图不轨,太上皇下令,朕命尔等,速速捉拿。
城门上的百官都已下楼跪地,迎主归来,金吾卫与禁卫军火速将贺峤及其党羽捉拿,押送至了天牢。
此时的贺砺不再是太上皇,而是这率土之滨唯一的皇,他转身又上辇车,叫了句鸣苍。
这是一个身处险境几年、从未敢奢望过亲生子会来相救的父亲,在呼唤自己暌违二十余载的儿子。
但谢沣毫不领情,他跪地行军礼,末将谢沣,护送陛下回宫。
贺砺叹了口气,没再说旁的,径自上了辇车,能有今日之事,他已然感恩上苍。
谢沣策马在前护卫,看着兵不血刃的战场,体味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与得意,只有幸好如此的侥幸与后怕。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若有可能,他希望这样的事永不出现。
郑从拙也与大队人马一道进城,路过眼前奔腾的京内运河,他恍惚又看到上一世里浮桥断裂、尸身满河的场景。晃晃头,他又回神,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入目,河水奔腾昏黄,但无任何杀斗痕迹。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城郊。
究移收拾好细软,正从郊道上逃窜,他已经换服易容完毕,与普通山野农夫无甚区别,以万毒门的易容技艺,整个大晋都不会有人认得出他。
虽然他仍想不通,为何似牵机会到李公公身上,也想不通为什么贺砺的毒会有人可解。
难道是掌门师兄尚在人世?
这个荒唐的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这不可能。
但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有足够多的金银傍身,抓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经事。
青帷小车一路疾驰,在一片树林外被人拦住了去路,马匹受惊,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将这辆小车给带翻,车夫拉缰不住,从车上摔落,顺着黄土路滚出去了好远。
究移,出来受死。
究移听到外面有人在叫他,壮士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他就听到了兵刃飞袭过来的风声,紧接着,身侧马车车厢轰然裂开,再睁眼,他已经与眼前骑着高头大马、提着冽冽寒兵的林勰对上。
见他慌乱无措如丧家之犬,林勰想到了师父,为躲究移追杀,在城郊贫巷躲藏的模样,他恨得牙根都痒,恶狠狠地打招呼,师叔,别来无恙。
你......你到底是谁?
万毒门第五十六任掌门寄趋之徒林勰,林勰从马上飞至孤零零的车架,说话间剑刃已抵上了究移的喉,今日,来为师父报仇了。
眼下,所有的怪异都有了答案。
究移一生机关算尽,赢寄趋赢得风风光光,却不想在其徒弟身上输得一败涂地。
人生过半,前路茫茫,他也认命,这条命,你取便取了。
死得太简单,又算什么报仇?
林勰掏出随身药瓶,将所带的毒药全部喂给了究移,我师父在贫巷躲藏三年,我要你也活三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好他,林勰吩咐身边人,千万别让他死了。
蚀骨的痛随着药物入口,很快在体内蔓延开来,另还有火焚之感,虫啮之感,刀剐之感齐齐涌来,究移噗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随即在地上开始翻滚挣扎。
他能感受到这些药里还有补药,护着他心脉,让他可以更长久地承受这种折磨。
但是太难过了,他宁可现在就死掉。
趁着神台一丝清明,他掩着身子滚到一把刀旁,想要一下子了结了自己,刚到手就被人踢开,想什么呢,好好活着。
宫城。
趁着今日百官都在,贺砺又上龙椅,开了大朝,朝上只确定恢复正德年号,其余事宜容后再定。
朝会结束,谢沣奉诏入绥极殿。
在途中碰到被羁押出宫的贺峤后宫,陆见瑶被人推着向前,见到谢沣,高喊哥哥。
有小太监阴阳怪气地喊,我说见瑶夫人,贺峤险些害死王爷,你又如何开得了你这叫哥哥的口啊。
谢沣脚下一顿,突然想到幼年时,也是陆远道生辰,他入侯府见到陆见瑶,五六岁模样。
她问:你是哥哥吗?
谢沣当时点头,是,我是谢沣。
那你可以陪我放纸鸢么?茵儿、晴儿她们都有哥哥陪着放,只有我没有。
鬼使神差地,谢沣真的陪她在园中放了许久的纸鸢。
只是后来,纸鸢挂到了树上,他上去取的功夫,陆见瑶就被侯夫人抱走了,边走边骂,仿佛他是瘟疫猛兽一般。
陆见瑶的哭声越来越远,谢沣记得自己当时拿着已然坏掉的纸鸢在园中站着,心里不太好受。
后来再见,陆见瑶就只对他点头行礼,如同陌路。
往日似是重现,他上前,拦下小太监,说:我确是她兄长。
小太监连叩几个头,屁滚尿流地走了,眼前这位居功至伟,他开罪不起。
谢沣站着,对陆见瑶说:走吧,出宫后好好生活。
哪怕此生青灯古佛,总好过与亲生兄长在一起违逆天伦要强。听旁人说,陆见瑶频频流产,可能就是因为亲生兄妹的骨血难以融合,孩子留不住。
哥哥,你救救贺峤好吗?求哥哥留他一命。
陆见瑶泣不成声,我爹爹和娘亲都没了,哥哥你也不认我。我如今只有贺峤了,若无他,我又如何好好生活?
谢沣看了看她,没有说行与不行,转头大跨步走了。
他听见陆见瑶的哭声,听见她被人拖着越走越远,停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进了绥极殿。
贺砺与谢沣在殿内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谈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了夜幕降临,星子漫天,谢沣才从殿内出来。
已一脚踏出了殿门,谢沣想了想,又转身,对着龙案后一脸苍老的正德帝说了一句:
臣年底成婚,未婚妻乃同袍寻峥之妹,名唤月棠。
正德帝看着谢沣挺拔的身影,看着看着眼睛便花了,只怔怔说了几句好,好。
次日行凯旋之礼,论功行赏,正德帝在第一排看见了寻峥,鸣苍的舅兄,是个健朗的儿郎。
而后大朝,收回定北王谢沣之国姓,另赐金钩铁券,许其王位世袭罔替。且将壅城以北直至北狄王庭处设都护府,归凉州辖,全为定北王封地。
再,定二皇子贺岐为太子。
二皇子贺岐,生母乃一婢女,被酒后正德帝错认而幸,生下二皇子天生痴傻,母子俱被赶至别宫,如今十岁有余。
昨日里,谢沣与正德帝言:十年如一日,为求生存而作痴傻,如此心性最适登极。
正德帝也赞同,只是说了句:鸣苍,你莫怪朕。
此事,与臣无关。
那你可愿留京摄政?
回陛下,臣不愿。
再三日后,贺峤从天牢放出,由两个狱卒搀着出门,扔在了门口处。
在牢内几日,他听闻了母后畏罪自戕之事,而后.....经了宫刑与黥刑,这一命,留与不留,倒无甚差别了。
如今境地,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正欲触柱之时,一个布裙荆钗的女子冲上来拦住了他,正是不施粉黛的陆见瑶。
见人来,贺峤慌忙掩住自己脸上的刺字,抬腿就要逃开。
被陆见瑶死死拉住。
见瑶,贺峤挣扎不能,坐在地上落了泪,我如今模样,全然配不上你,你,你再寻良配罢......
陆见瑶抬手擦去贺峤的泪,前半生机关算尽、波澜坎坷,实在累身累心。如今下金玉、去紫蟒,粗茶淡饭,细水长流,大约才是真正福报。
二人相扶着走上同邻居借的那辆骡车,得得向城郊村舍而去。
朱墙金瓦在身后熠熠,无人回顾哪怕一眼。
第105章 大婚(1)
凯旋之礼结束, 谢沣等人便打算离开京城。
不过林勰打的主意是回凉州先与妙言成婚,待孩子稍大些再来京中摆酒,如此一来, 妙言便不至于在京中坏了名声,省得被人指摘身怀大肚进门。
但他多年没个正形, 林家早年操办的那些聘礼俱也不再时兴, 免不了要重新办过,便再是催促加急,总也没那么快。
想到纳古丽如今怀有身孕要过七月, 林勰急得满地乱跑, 都想着要不然拉倒,等置办齐全再找旁人给他送去, 家里人却是无一个肯点头, 说一定要拿出林家的诚意来。
毕竟, 林勰当时离开壅城时, 找老夫人讨了个恩典, 让她找了本家侄子认妙言作干女儿, 此后唤作宋妙言。
说是干女儿, 其实就是宋氏的干孙女了。
宋氏如今又是皇帝师母, 亲王祖亲,她的面子谁也得顾着。
林勰一时半会走不了, 便要拉扯着谢沣与他一道。
既然跑不脱,谢沣就干脆与他一道置办起了聘礼, 二人同出同入, 对凉州的思念多少被压下, 日子倒是好过不少。
寻峥却不肯等, 大礼方毕, 骑着快马就出了京,如今他被封作了提州总兵,着急回去与妹妹多相处几日,不久就要带着郁白梅回提州了。
郑从拙也在他离开后的次日前去与谢沣告别。
临街酒肆二楼,郑从拙举起酒杯:从拙祝将军此后,无往不利,诸事顺遂。
这句一出,谢沣便大概猜到了他打算,仰头干了杯中酒,出口挽留:先生日后可还会回凉州?
能于将军大业有所助益,便了了从拙一桩心愿。凉州路远,此后该不会去了。郑从拙淡淡笑着,功名利禄并非从拙所好,明日启程回乡,便到郓州做个教书先生。若能得桃李天下,那亦是此生幸事。
他记得上一世,因为自己的错误,致使家乡故地血流漂杵。
余下此生,便用教书来还债。
谢沣不再相劝,他知道郑从拙身后有许多秘密,但无关己身探求无益。只在第二日晨间长亭相送,看他骡马青衣,直出京城。
这一年晃晃悠悠地过,以大凶大煞的正月开战为始,以收复北地、拨乱反正为中,进入下半年后,凉州城内氛围便欢腾了起来,大喜事儿一件顺着一件跑。
妙言在八月中生下了她与林勰的儿子,取名叫林珵,与她一样琥珀色的眼睛,头发却是乌黑,刚出生就能看出高挺的鼻梁,接生姥姥直言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更好看的婴儿了。
这孩子虽看着小小一只,哭声却大,林勰的母亲还专门从京城赶来照看孙子,坚持了三天,就开始了带半天、休半天的日子:孙子太能哭,听得她心眼子疼。虽儿子小时倒也这么能哭,但却从没这样心疼过,奇也怪哉。
寻月棠白日里也会过去帮忙照看孩子,晚间回了府,耳朵都在嗡嗡地叫。
早晚也是个不省心的,寻月棠躺在谢沣怀里感叹,可能是觉得在娘胎里吃了苦罢。
是了,如今可算是能撒气了,谢沣也笑。
不说旁人,这孩子是将林子修折腾了个够呛。
白日里人多个个能搭把手,到夜里妙言却不放心,绝不肯假手于人,每晚都亲自带孩子睡觉,偏这个孩子是夜哭郎,越到夜里越能倒腾。林勰心疼妙言,便次次自己上手哄,抱起来就晃悠半夜,天天顶着脸大的黑眼圈上值。
寻月棠突然觉得好笑,我听祖母说,林大哥小时候也是如此难带。
宋氏一直没有回京城,总归她长子在提州任职,来回也方便,再者说了,她看着那小林珵,越看越喜欢,还巴望着留在壅城自己个儿抱重孙呢。
谢沣点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子修小时候,长得可壮实。
这话却听得寻月棠心里不舒坦了,她听说三哥小时候无比乖巧,很少哭闹,随便往小床上一扔便不用管了,便是饿了尿了,也顶多哼唧两声。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天生便更懂事些。
她趴在谢沣心口,问:三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未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呀?
在成亲之事上要分个长幼,十月里寻峥与郁白梅已办了酒,她与谢沣的亲事定在年底,说起来也没多久了。
谢沣摇头,不曾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
谢沣听了,认认真真想着,半天回话:这是我二人的孩子,不论他(她)是何样子,我都会喜欢。
他一定不会像上一辈一样。
他一定会亲手护好自己的妻儿。
腊月初六,诸事大吉。
天不亮,谢府便开始忙碌起来,宋氏带着她的老仆,甄婆婆、周婆等人忙得脚不沾地,亲迎之礼琐碎繁复,生怕哪儿漏下一星半点儿再不圆满。
谢沣昨夜激动地一宿没睡,到第二日竟然还是精神抖擞,像是从林勰那里借了了不得的神药一般。
府上的事宜并不需他操心多少,穿好喜服,跨上大马,带着一百担聘礼,带上他一群好兄弟,浩浩荡荡地就出了门。
他真正操心的事情马上就要到眼前。
为了妹妹的婚事,寻峥特意刚回提州就马上告假折返回了壅城,如今带着他一帮兄弟正严严实实堵在寻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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