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舍的病号们,凡是能活动的都在偷听偷看,没有错过樊诚的惊讶,听完以后悄悄议论:以前哨兵说坠鹰峰营地的伙食好,我们都觉得他骗人。
对啊,当时听到我还揍了他一拳,现在听来,他们吃的真的好。
还有病患的治疗餐啊?有鱼有蛋有精面还要有鲜李子和杏子,这吃得也太好啦!
不对,我刚才还听到了一桩事情!
你又听到了什么?
军医魏仁被百夫长拖到一个医舍里关起来了。
什么?!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军医也染上了呗!这还不简单?
医舍里一片寂静,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军医都染上了,他们该怎么办?
没事,有苏军医啊!你看,他给我们发了这么多药!比魏仁那个混帐大方太多了!
而且,苏军医还很有耐心!既不嫌我们脏,也不嫌我们丑,更不嫌我们话多!
不,最重要的是,苏军医没走!他完全可以来一趟装模作样地看一下,然后就算完成任务回自己的营地去!可是,他没有!
对!他没走!还让百夫长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事实上,营地里偷听的,远不止医舍里的病患,巡逻的军士们和其他人也都在听,军医魏仁染病高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虎啸崖营地内外。
被魏仁判定健康的军士们,都在营外林地里待命,个个惶惶不安;可疑生病的军士们都在营门边缘;生病的都在营地的最深处和最高处。
营地外的暂时安全,营门边的有危险,医舍里的很危险,再往里面去就是义庄,最后是墓地。
一道高大的营门,像个巨大醒目的单键头分界线,简单粗暴地展示着每个人可能的生命线。
深深的恐惧,悄无声息地袭上每个人的心头,让本就紧绷的神经崩得更紧,引发许多不理智的想法和念头。
营门边缘聚集的军士们待不住了,纷纷要往营外林地跑,被负责巡逻的军士们拦住:军医有令,不得擅自离开!
我们没生病,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林地?!
留在这儿才容易生病,让我们出去!
一边使劲闯,一边使劲地拦,从相互推搡,到怒目相向,很快就有人拿出了自己的兵器,明晃晃的兵刃对准了朝夕相处的同袍,这种时刻,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巡逻的,听好了,军医魏仁都传上了,我们还是跑吧。
对,一起跑,跑到哪里算哪里。
戍边当逃兵是家族之耻,违抗军令是要被斩立决的!不行,绝对不能让你们跑了。巡逻的军士们苦口婆心地劝。
你们不知道义庄在烧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起棺焚烧吗?一名军士额头青筋暴跳,死了的都要挫骨扬灰啊!
一句话戳中了每个人的心,巡逻的军士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樊诚正在为食堂的病患餐伤脑筋的时候,又听到营门边的□□,还没赶到营门边又发现巡逻的军士和可疑的军士正一起逃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又是闹哪一出?
这时候,樊诚应该披挂上阵,横刀立马在营门边,凡是敢逃离的军法处置。
可即使这样,他都不敢轻易去营门边,因为半夜被军士们活捉绑到营门外的立木上,那一顿又顿的拳打脚踢和羞辱刁难,这辈子都忘不了。
本来营门外林地里的军士们还比较放心,看到营门边的军士和巡逻军士们一起跑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慌了神。
站住!谁让你们过来的?!军士们一字排开。
军医魏仁传上了!横竖都是个死,大家伙儿一起逃啊!
真的,魏仁被樊诚扔到单人医舍去了!他也染上了!
大家快逃啊
快跑!趁百夫长没追出来!
一下子,连在林地里的军士们都动摇了,逃兵说的没错,魏仁传上都被关进医舍了,继续留在这里就是等死,逃是死,留下也是死,还不如逃走。
还楞着做什么?跑啊!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所有军士都跑了起来,每个人都只恨没把自己的战马带出来,两条腿跑起来真快不起来。
一群人跑过山路的三个弯道,冲在最前面的军士忽然停下伸手拦人,后面的人躲避不及,好些人撞在一起。
三名蒙着黑布、穿着黑鳞甲、骑着纯黑战马的军士,制造精良的黑鳞甲在阳光下闪耀彩晕,腰间的精钢重剑,背上的玄铁箭簇三柄乌黑□□,截住了下山的路。
你们身为虎啸崖营地的军士,擅自脱逃,置大邺边陲安危于不顾,视为不忠。
一人逃兵,全家声誉尽毁,任人耻笑唾骂,视为不孝。
同袍重病在身,不前去照料,视为不仁。
你们舍弃多年同袍,独自逃命,不顾兄弟情谊,视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不佩称为大邺军士,留着性命何用?!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和2分好评,某南都看到了,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无以为报,惟有码字。
第085章 苏衡呢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对于格外注重名誉的大邺人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外逃的军士们面面相觑,本就疲惫的身体, 仿佛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再也迈不出一步。
给你们一次回去的机会!一名黑骑高声劝说。
他们正是先行一步的黑骑探子, 已经把虎啸崖营地都摸了一遍, 搜集到了百夫长和军医渎职的证据,因为出发前受到了苏衡严格的疫区活动训练,并不像他们这样惊慌。
你们是谁?一名不起眼的军士,鼓起勇气问。
大邺运宝司黑骑, 有没有听说过不重要, 只问一句,回不回?黑骑们的耐心不多。
运宝司黑骑?!
军士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是大邺的传说之一,就这样突然在自己眼前?看他们的装备!看他们凌厉的杀意和气场!
一时间, 军士们慌乱得相互张望, 黑骑啊!
军士中一个略尖细的嗓音响起:回个屁回!那营地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们成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生病了完全靠命大,百夫长和军医天天好吃好喝的,囤着那么多药都不给我们!
对, 大邺戍边军士为守边关, 万死不辞!可是我们的苦痛又有谁看得见?军士虽然不起眼,说起话来却句句戳心。
既然大邺上峰不管我们死活, 全靠着命大硬撑,个个身上有病, 人人带伤, 戍边十年眼看着快熬完了, 我们对得起大邺, 却对不起家人!
黑骑记下了这个唇枪舌剑的不起眼军士,一语戳破:坠鹰峰军医苏衡听到消息,星夜赶路来虎啸崖,从早到晚滴水未进,他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们可以家人团聚吗?
我呸!要不是我们从百夫长和军医身上抢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他会来?!他不会!他就是为了赚出诊费才来的!
住口! 一名黑骑翻身下马,一把揪出不起眼军士,怒斥:鹿鸣涧求救,苏衡军医出诊的时候可没有银票,还倒贴了苏家秘药!
哼!他走时得了鹿鸣涧的医彰书!啊不起眼的军士突然被泼了一脸热水,惨叫起来,烫死人啦!
黑骑一脚将他蹦翻在地,对着外逃的军士们高声说道:你们看清楚了!说完,随手一抄,从不起眼的军士脸上扒下一层皮来,在众人面前抖了几抖。
逃出的军士们吓得后退了几步,这
不起眼的军士的样貌突然显眼起来,笔挺的鹰钩鼻,深邃的眼睛,分明不是大邺人惯有的样子。
你不是殷离的探子,就是燕宛的奸细,黑骑面无表情地继续揭穿,在虎啸崖营地,知道苏军医收了二百两纹银的出诊费,还知道他收到鹿鸣涧军士们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的医彰书
虎啸崖营地的寻常军士哪有你这等能耐?
不是,我没有军士刚要辩解,又被一脚踹得几乎疼晕过去,满头汗水不断滑落。
想来,怂恿军士们夜袭百夫长和军医,一大早把他们捆在营地外立木上的,让大家痛揍他们一顿出口恶气的,也是你吧?
出主意的是你,动手的却是被蒙骗的军士们,真是栽赃嫁祸的一把好手!
若是上官来追究,都是大家的错,你早溜得不见踪影。
黑骑弯腰拽走奸细的腰牌,对其他军士们:这腰牌是假的,人也是假的,你们被骗得棺材本儿都没了。
逃出的军士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黑骑的眼神没有半点波动:都楞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虎啸崖?!
军士们如梦初醒。
可是,魏仁染上了都没法子。一名老军士双腿发软地问。
魏仁能和苏军医相提并论么?黑骑掉转马头,快回营!我只当没见过你们!
军士们迟疑片刻,忽然就想通了,是!
三名黑骑分前、中、后,和军士们一起向虎啸崖进发。
日暮时分,陈牛坐在营门边左顾右盼,脖子都伸长了,也没看到山路上有半个人影,失望开口:刘大人,没回来。
刘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叹了一口气,向食堂走去。
铜钱和赵先机忙得连三餐都是军士送的,偶尔有点时间,立刻跑到营门边看一看。
五天了,牛哥。赵先机眼巴巴地望着陈牛。
陈牛叹了口气:满打满算,五天半快六天了,郑鹰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保护好军医。
铜钱玩着手指头,忽然抬头:小胖,你照顾清明吧,我再准备些东西,去虎啸崖给衡哥搭把手。
赵先机听了连连摆手:我,我不行,照顾清明你最在行了。
哎,哎,哎!陈牛一拍大腿,有人上山来了!
谁啊?!铜钱和赵先机两人凑过去看,等看清来人时,又惊又喜,苏伯,白姨!
谁?陈牛使劲扒拉铜钱,你喊他们什么?
赵先机立刻打开营门冲出去:苏伯,白姨,你们怎么来了?!
年纪轻一点的就是苏太医,年纪大一点的是苏阿伯,很美丽的就是白姨!铜钱介绍完,兴奋得冲出去。
陈牛一拍脑袋,坏菜了,急忙冲去食堂:刘大人,大人,军医的父母来了!
刘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军医,哎呀,苏衡的父母来了,苏太医和夫人啊,铜钱和赵小胖像看到亲爹娘一样扑过去迎接了,陈牛急着拽刘钊起来,他们坐马车来的,应该到营门边了。
刘钊手忙脚乱地拄拐杖:扶我一下,快点!
陈牛立刻扶刘钊起来,帮他撑好拐杖:刘大人,军医出诊去了,怎么办?
刘钊喜形于色的脸庞立刻僵住了,这不管了,先出去再说。
陈牛想了想:弟兄们,军医的父母来了,就是以前的苏太医一家来了,该怎么欢迎都有数吗?
军士们一听,立刻热闹起来:知道啊!
留守的黑骑们互看一眼,也站起来:走,去迎接军医的双亲。
刘钊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正色道:坠鹰峰营地百夫长刘钊,见过行远兄,见过嫂子,见过苏伯。
坠鹰峰营地军士,见过苏伯父、苏伯母、苏阿伯!军士们整齐划一地致敬、行礼。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怎么也没想到,会受到坠鹰峰营地所有军士的列队欢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铜钱和赵先机一左一右地站着,笑得合不拢嘴。
苏行远见过各位营地壮士,诸位辛苦了。苏行远见过许多场面,这些,还是能应付的。
谢各位壮士,多谢你们照顾我家衡儿。白霜落笑意盈盈福了一下。
苏伯开心极了,什么都不说,从马车里背出两个特别大的包袱。
白霜落补充:这是绥城城主和瑞和布庄掌柜的一起,号召全城百姓做的,感谢大家驻守边关。每人一双夏履,一双冬靴。
军士们又惊又喜,但还是很克制地道了谢,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多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被牵挂被感激的,这种感觉很微妙又很开心。
行远兄,里面请,刘钊拉着苏行远的手,我带你去看看军医的药舍和医舍,这孩子真是太能干了。
哎,好!好!苏行远跟着刘钊往里走,白霜落和苏伯好奇地一路打量。
刘钊像显摆自家孩子似的,不时指出这里是苏衡让改进的,那里是苏衡的主意
苏行远听得特别专心,生怕遗漏了一点苏衡的消息,知道他这样专注又认真地在营地当军医,既心慰又自豪。
刘钊在药舍里招待苏家人坐下,亲自烹茶,既开心又惭愧地说起自己逼苏衡保腿的事情:行远兄,这是我的不对,以茶代酒,向你赔不是。
苏行远听过以后更高兴:哪里,哪里,医者父母心,应该的。
白霜落跟着铜钱参观医舍,听赵先机解说,打量着他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铜钱啊,你是不是长高了呀?个子蹿得好快。
铜钱一怔:有吗?
赵先机赶紧移到铜钱身边,站得笔直,转头一看:铜钱,你过分了啊,怎么比我都高了?!
白霜落摸了摸了铜钱的头和肩膀:不止长高了,还壮实很多,现在不像姑娘家了。
真的吗?铜钱开心极了。
真的,没骗你,好好吃饭,说不定以后比衡儿还高呢,白霜落看着他俩,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对了,衡儿呢?
铜钱和赵先机的笑意僵在脸上,怎么办?说实话吗?
铜钱立刻转移话题:白姨,我们去药舍里坐坐吧,看看小胖新做的屋中屋,可厉害了。
也行。白霜落心思如发,察觉到了异样。
等他们走进药舍时,刚好听到苏行远问:衡儿人呢?他去哪儿了?
刘钊的笑意凝在脸上,注意到铜钱和赵先机拼命使出的眼色,一咬牙回答:军医接到虎啸崖营地的求救,出诊去了。
什么?苏行远一怔,出诊?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啊,好想追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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